攸宁有心想打听更多,但掌柜的明显不愿多言,她便也没有勉强。
她没忘记那时阿婆与崔嬷嬷提起镇国公府时的讳莫如深,她想,姜家与她们家,定然是有些渊源在的。
只是不知何故,大家都不愿提起。
看来只有去玲珑娘子处问个究竟了。
两个人等待的间隙也没闲着,仿佛有聊不尽的话,等攸宁抬头看漏刻时,才发觉申时已经过了两刻钟,但衔珠娘子却迟迟没有露面。
正想唤个小厮来一问究竟,余光从雅间敞开的窗口看见从栖乐坊外闯进来一队金吾卫,不消片刻便控住了整个大堂。
为首者压着横刀走到中央的圆台上,而后抬起头仰望,快速锁定了一间雅间,便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来。
攸宁和苏安一下子缩回了探出去的脑袋,相视一眼,都在对方面上眼里看到了惊恐。
金吾卫在抓人,而那贼人就在二楼雅间!
没想到时隔数日,攸宁又重新体验了一把心惊肉跳的滋味。
且看他上楼前看向的方向,恰好便是她们所在的方向!
苏安轻声开口,“看这阵仗,不像普通贼人吧。”
攸宁说是啊,“普通贼人没必要出动金吾卫,不知是在查什么要案。”
两个人在雅间内屏气等着,都在盘算着以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真出了事能不能护住对方,平日里出门有护卫随从,少有如此捉襟见肘的时候,如今只盼望那贼人不要反抗,乖乖地跟着金吾卫走就好了。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间有什么人撞开了她们的门,隔着屏风看不清门口的情形,但很快,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身材矮小的男子便撞翻了屏风,直向她们二人掠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安上前一步,将攸宁护在了身后。
随后抄起桌上盛放茶水的注子向那人掷去,可他身手很敏捷,一个偏身便躲过去了,从那扇屏风至窗边还有一段距离,但耐不住他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要至二人眼前了。
攸宁一手抱着苏安的胳膊,一手拔下髻上的发簪,准备万不得已之时与那贼人殊死搏斗。
便是在这时,那黑袍人突然浑身一僵,踉跄着扑出半步,倒在了苏安和攸宁的脚下,二人这才看清,他的背上扎了把制式的横刀,没入那人身体的部分三寸有余,可见出手之人的武功底蕴。
经历过上次,这已经不是攸宁第一次见到死人,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何人?与案犯是何关系?”
攸宁和苏安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人,他未着官服,一身皎玉襕袍,眉目冷淡,不苟言笑,仿若高山雪、天上月般。带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面相冷,声音更冷,一道冷厉的眼风扫过来,攸宁方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上来。
这时惶惶然站在一旁的掌柜的连忙上前,向他交代了攸宁与苏安的身份。
两位不带随从的贵女,不在可怀疑的范围内。
他心中了然,但神色未动,仍是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周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静到她们只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在下大理寺少卿傅廷玉,奉旨查案,让两位小娘子受惊了。”
两个人还呆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应他的话。
又过了几息,先前那位金吾卫将领走到了他的身边,攸宁向他身后望去,他的手下还押着被五花大绑的衔珠娘子。
看来衔珠与他们要查的要案关系密切,攸宁只觉得有些可惜,往后怕再不能在宫外听到那样好的乐音了。
“少卿,没搜到旁人,是不是你们的人弄错了?”
傅廷玉皱起眉头,他的手下,他自然了解,情报不可能有错,若有错,也只可能是他们搜查的方向错了。
攸宁看看苏安,发现她还怔怔盯着傅廷玉看,不由觉得好笑,此行也不算毫无所获。
“傅少卿,方才这扇窗子,是关着的。”攸宁指向北面的一扇窗子,但这一面墙四扇窗子,俱是开着的。
猜到了他心中的疑惑,攸宁解释道,“北面四扇窗子,其中三面我们来时便开着,只有这一扇,是刚刚打开的。可惜方才的情景太过惊险,我没看到人影,但我可以确定,这扇窗子的开启时间,是在这个人进屋的这一段时间内。”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只有可能是屏风倒地的那一瞬,那人趁机开窗逃走了。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已死之人身上,剩下的人在衔珠房间搜查,确实没想到那人就堂而皇之地藏在这间房间。
这便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周遭几个房间中,地上那人偏偏闯进了这一间。
傅廷玉给将领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向攸宁道谢,“多谢。”
最后离去时,还深深看了一眼苏安。
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落下帷幕,场上的人纷然而散,苏安这才回过神来,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攸宁打听他。
但攸宁对他了解有限,仅仅知道他出身临安傅氏,傅氏历经多朝,百年不衰,曾是前朝门阀之首,在今朝也是士族之冠,族中代代人才辈出,傅廷玉便是这一辈最出众的子弟,少时便有神童的戏称,后因查案之能名满天下,有神探之名。
两个人结伴回到长公主府,都很默契地对崇仁坊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只和两位阿娘提起在东西市的见闻和收获。
临近酉时,东西市已经闭市,马上暮鼓敲响,城门关闭,长安便要宵禁了,她们须得在宵禁之前归家。攸宁和苏安的心还没收回来,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这一日未免太短了些,下午又发生那样的事,实在是玩得不尽兴。
反观两位阿娘呢?面上倒没有一点不舍之意,这叫她们很是感慨,不愧是见多了聚散离别的大人,能够对生活中所有事情淡然处之。
直到长公主开口给她们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阿遥,晚上我们去醉仙楼看胡姬跳舞好不好?”
“好啊。”
攸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疑着道,“阿娘,马上就要宵禁了。”
这模样看得长公主好笑,“小鬼头,告诉你们,今夜陛下与贵妃夜游芙蓉园,与民同乐,取消了宵禁。”
看看吧,打破原本井然的秩序,只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可这对眼下的攸宁和苏安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怪不得两位阿娘如此淡定。
于是白日没能完成的约会夜里补上,这回两人长了记性,带足了女使护卫,只是人太多跟着实在累赘,便叫护卫们隐在暗处,远远看顾着。
她们一路骑马行至青龙坊,赁了一艘画舫,预备泛舟曲江池。
秋夜清寂,夜空疏朗少云,曲江池上也有三三两两的游船,只是不若中元放夜那般喧闹。中元因连续三天放夜,即取消宵禁,曲江池上面的画舫行船多如繁星,于是码头只好限制船只数量,那时若要夜游泛舟,可是要提前预定的,否则游船像下饺子一样全部挤入曲江池,必定是一尺也动不了了。
“我久在长安,但也不是事事都了解的,我只知晓傅少卿还有位亲阿姐,嫁入魏氏为长媳,至于傅少卿有无妻室,有无通房,一概不知。”
苏安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绕着鬓发,“这个不难办,待我告知阿娘,稍一查探便知晓了。我回京时进宫面见我阿舅,他曾说过,京中儿郎任我挑选的,到时他还能违抗圣人的旨意不成?”
攸宁心说还真不是不可能,抬手分好茶汤,放到苏安的手边,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说与她听。
“傅氏女不入宫廷,百年来一向这般,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傅氏亦从未与宗室结亲。”
苏安嗤笑一声,“如此做派,阿舅竟也容得下。”
在本朝,皇权才是天,早已过了世家说一不二的时候。
攸宁淡然饮了一口茶汤,“前朝时门阀子弟无需凭才学,靠祖荫及世家之间彼此察举便能位列清要 。本朝建立时,推行科举制,方打破世家垄断,平民得以拥有进入仕途的机会。傅氏家主为尚书令,弱冠之年进士科及第,高中状元,是当时第一位靠自身才学考取功名的士族,多年来政绩斐然。老家主傅公为太师,教导过今上与先帝两位帝王。傅公的第二子参加过武举,如今任江南道节度使。”
所以,傅家当然有底气说出那句话。
这也是三大家直至新朝仍屹立不倒的原因,那些族中子弟平庸不经事、不学无术的家族,早已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攸宁不需要再说别的,苏安便已懂得,她想靠权势得到傅少卿的计划泡汤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心中郁闷,于是起身往船头去,视野更开阔,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苏安身边的女使怕她出意外,忙想跟上去,被苏安一句话喝止了,“都别跟上来。”
“我去吧。”
攸宁跟在苏安身后上了船头,看见前面有一艘更为精美的画舫,比她们这一艘大了一倍不止,其上人也更多,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但人群熙攘中,攸宁一眼便望见了那个身着深青官袍的郎君。
在推杯换盏的间隙,依着那一盏孤灯,魏晅也望见了她,只望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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