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转过头看她,发觉这回轮到她浅笑着盯着人家郎君不放,没忍住笑出了声,转眼便将方才的郁闷抛之脑后了。
过了好一会儿,魏晅才错开视线,看到她身旁另一位女郎和摇橹的船夫。
那日牧府赏菊宴上得知她已有未婚夫,且与她还是青梅竹马,魏晅本应与之前相较更有分寸才是,但见今日情形,他亦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低声向船夫吩咐几句,又与诸位同僚致了歉,便行至船头,看着两艘画舫越挨越近,近到能看清她髻上的每一个钗环。
一个是尚有婚约的女郎,一个是才入长安的质子,其实是不太好大庭广众之下言行过密的,但小画舫上还有另外一位女郎,那边站在魏晅身后的官员们也只当太常丞是对另一位女郎有意,因此移船相见。
太常丞初入长安时从明德门入,骑马过朱雀街至宫城,许多女郎都在坊市沿街的酒楼观览过他的姿容,这让他一时在女郎之间备受追捧。
比之榜下捉婿有过之无不及,因为魏郎君有家世,有军功,样貌还这样出挑,再加上一身冷傲的气度,一下便在整个长安城的郎君中脱颖而出了。
现今长安城的女郎们看厌了温润如玉,偏爱这一款冷淡不理人的,与魏郎君同一个类型的,还有傅太师的长孙傅廷玉。
最妙的是,这两位还是表兄弟。
可惜没过多久,魏郎君有耳疾的事便在长安城中传扬开来,听闻是郎君十五岁那年得了一场风寒,一耳因此而聋。
女郎们连连为之可惜,但清冷的月亮跌落夜空,让她们觉得似乎与平素所用的玉盘也无甚区别,便纷纷歇了心思。
正是因为有了这段前情,船上的众人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魏郎君心仪的女郎长什么模样,可惜还没看上几眼,便有小厮来知会他们,说傅少卿请他们过去联诗。
傅廷玉不仅是大理寺少卿,更是傅氏长孙,没人会轻易拂他的面子,大家便也只好抱憾而归了。
仅剩下魏晅还站在船头,两船相接时,他抬腿跨了过来。
“好巧,魏郎君竟也在此。”
“是很巧,因我新授太常丞,太常寺的同僚举宴为我庆贺。”
魏晅解释完,转而提起今日宴上的美酒,“今日石乐卿带来了他们家乡常酿的美酒,美酒醇厚,我却总觉得,不及那日在贵府上饮的献王酒。”
攸宁几乎是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如常浅笑着回应他,“小郎君好大胆,上宪的酒,竟也有不好之理?”
说完便若有其事地对苏安说,“我与小郎君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去里面等我。”
苏安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眼,什么都没问,利落地钻进了舱内。
攸宁知晓她是误会了,但眼下,也只有这样的误会能让她利落地离开。
两个人则继续站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在河间的日子,因为于他们而言,共同的记忆也仅有那一段时日的相处。
举目远望,似乎见到一些暗色的影子正在渐渐靠近。
今夜曲江池上画舫虽少,却无一不是雕梁画栋,彩幔飘扬,可如今她们的小画舫四周,围上来的尽是一些舟身小巧的乌篷船,仅有船头悬着一只不甚明亮的纱灯,朴拙无华,却悄无声息地形成一个包围圈,渐渐将他们围在中央。
对异样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攸宁,也不是魏晅。
而是摇橹的船夫,他似乎受了惊,突然扔下手中的橹,从后腰处摸出一把匕首便向攸宁刺来。
魏晅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攸宁的手腕将她护到身后,自己上前与那船夫交起手来。
其实最开始出来时,攸宁便注意到了船夫,他的行为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靠近时,攸宁嗅到了一股香气,是栖乐坊雅间常熏的香,若要放在平时,她不一定能立马认出来,但她今日才去过栖乐坊,因此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来了这股异香。
当时她只当是自己身上沾染的,并没多想,直到魏晅说出献王酒,她便明白方才兴许并未多想,这个船夫真的有问题。
于是支走了苏安,她与魏晅留在船头,留在船夫的视线内,以免打草惊蛇,也顺便伺察他的动向,周遭的乌篷船越靠越近,那船夫便终于忍不住了。
眼下处于船上,那人打得不管不顾,可魏晅顾及满船的女眷,未得以施展开拳脚,对付眼前这人却也够了。
如果攸宁没猜错,周遭的船上,应都是前来抓捕案犯的不良人,兴许还有白日里的金吾卫。
如今正是深秋,池水冰冷,从水下走绕不开周遭这些船,就算能侥幸逃脱,扛着这寒凉入骨的池水也不一定能顺利游到岸边,不如在船上挟持她这位贵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攸宁的余光瞥见魏晅与同僚举宴的画舫二楼船舱窗口处,傅少卿搭弓拉箭,瞄准的正是眼前的船夫。
如今上天入海,哪条路都是死路。
几招过后,那人对自己和魏晅的实力自然看得清楚,明白自己要胜过他绝无可能,正不知怎么办时,突然忆起了方才进入船舱的另一位女郎,这船上女眷不少,外面这位动不得,里面的还动不得吗?
于是他攥了攥手中匕首,将希冀全部压于其上殊死一搏,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掷出,目标正是这郎君身后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娘子。
攸宁正观察周遭情况,并没太注意他的动向,是以她还没回过神,这把锋利的匕首便已直冲她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魏晅闪身过来徒手相接,将这利刃生生截断在离她眉心一寸处。
护了攸宁,便护不住船舱内的其他人,魏晅这时再要去拦,已经为时晚矣。
但比那人身影更快的,是傅少卿的箭。
利剑破空声传来,他的腿被钉在原地,整个人跌在甲板上,可手却快,即便已经倒在了地上,也还是推开了船舱的门,露出里面一众惊惶的女郎。
苏安站在门口,手上举着一块破碎的白瓷碎片。
攸宁冲上前拉着她后退,离那人尽可能远,魏晅上前反绑住他的双手,再以布条塞口,防止他寻机自尽。傅廷玉为这次抓捕布了好久的局,白日栖乐坊那人迫于无奈处置了,但这人必定是要留活口的。
好在方才他们动起手来,周遭的船只便在加速靠近,如今不良人和金吾卫很利落地将他从地上取了下来,夹板中央留下一个被羽箭射穿的孔洞,可见此箭力道之大。
苏安方才害怕归害怕,但没有忽略当时站在对面楼阁上手持弓箭的郎君,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出手救她。当时她感受到船体剧烈的晃动,又听见外面似有打斗声响,便明白了攸宁为何方才要寻借口赶她回船舱,但她不知那郎君身手如何,万一不敌,她们留在船舱自然也是等死,于是便有了她手持碎瓷抵在船舱门口那一幕。
如今抬眼再看,窗边却已空无一人。
“遂遂,可还好?有没有伤到?”
苏安摇头,知道她更应该担心的是攸宁有没有受伤,于是连忙拉着她上下查看。
攸宁笑着安抚她,“我没事……”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一心只顾着苏安可能会被那人伤到,险些忘记方才那致命一击,是魏晅徒手帮她挡下来的。
他必定是受伤了。
攸宁连忙回头寻他,看见她们这艘小画舫的甲板上又多了两人,不远处那艘画舫的甲板上,还挤了十几双看热闹的眼睛。
如此情形,她倒不好与魏晅说什么了。
于是暗地里偷偷瞧他,看见他那只受伤的手背在身后,鲜血滴滴答答地流,看着甚是骇人,可观他神情,竟与平素无异,声线也如往常般平稳,正与傅少卿谈论方才那人。
“多谢了。”这是傅少卿的声音,冷且淡。
魏郎君少有的打趣了他一句,“谢也没个诚意,连声阿兄都不叫。”
今日本是魏晅与同僚宴饮,没有傅廷玉的事,但他称自己追击案犯至此,想借他的画舫掩人耳目,好在暗处搜寻,魏晅自然没有回绝之理,于是有了今日这般场景。
攸宁微微诧异,而后细细回想,方忆起魏郎君的母亲出身傅氏,那么魏郎君与傅少卿当是表兄弟,难怪有此一说了。
傅廷玉没理他,反而看向攸宁和苏安,叉手先给县主行了一礼,随后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又是两位小娘子。”
如此惊险之事她们一日便历了两遭,分明是再可怜不过的受害者,听傅少卿这意思,怎么像是仍旧有所怀疑呢?
攸宁挂心魏晅的伤,面对傅廷玉的问话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是苏安开口回了他。
“是啊,一次是巧合,两次……傅少卿还相信是巧合吗?”
这下不止傅廷玉愣住了,攸宁也很惊讶,缓缓移过头看着她,什么都没问,又仿佛什么都问了,苏安笑着将她的头手动转回去。
“既然如此,两位小娘子便要随某往大理寺走一趟了。”
苏安歪了歪头,笑得一脸无辜,“可傅少卿拿不出证据证明我与此案有切实的联系,我堂堂县主,凭何要随你去?”
攸宁在傅廷玉面上看到了一种无言以对的表情,“那县主当如何?”
苏安说,“好说,明日午初,我在醉仙楼等少卿。”
恰此时画舫靠岸,没待停稳,苏安便一个跨步跳上了岸。
攸宁却还站在原地,无法挪动半分,一则她才拜了神医为师,学了些切脉看诊的本领,医者仁心,不能坐视不理;二则魏晅为救她至此,她实在无法就此离去。
画舫停稳,身后知微上前来,欲扶攸宁下船,到底还是没忍住,攸宁转身进了船舱,拎起了桌上的酒壶。
不顾知微的劝阻,她抱着酒壶一路小跑至魏晅身前,轻声道,“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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