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昨日将魏晅安置在一处空院子,今日日上三竿时她才睡醒,杨老夫人早就起身了,她伸了个懒腰,起床梳洗,随后便有下人来报,说魏郎君已经醒了,想见小娘子。
她挑了挑眉,待知微给她梳妆完毕,起身至镜前端详自己的装扮。
藕色上襦搭鹅黄色十二破裙,再配一件朱红色宝相花纹织金锦半臂,整个人明媚又灿烂,十五六岁的年纪,面上还略显稚嫩,却难掩灵秀,假以时日,定是艳惊四座的绝代风华。
纤长玉指拂过腰间玉带钩,攸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走吧。”
刚出屋门,主仆三个便看见一位身穿桃红襦裙的女使等在院中,攸宁认得,她是西院二房大娘子身边的女使云萝。
那位大娘子名唤曲华然,虽也是攸宁的表姐,但她惯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攸宁和她向来不对付,不知今日她的女使怎么过东院来了。
见了攸宁,那云萝便笑着迎上来,“三娘子可算起了,叫我们娘子好等。娘子听说三娘子昨日从佛光寺回来,便想着邀三娘子一起去打马球呢!”
攸宁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是以大家都称呼她为三娘子,阿婆年轻时爱好打马球,阿翁便在宅院后开辟了一处场地,平素在家中,也可以一家人一起打马球。阿婆年岁渐长,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早就不亲自上场了,年轻一辈的子弟中,尤数攸宁马球打的最好,逢着与表兄表姐们一起回老宅的时候,便一起在后院马球场上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
华然打马球也算小辈中的佼佼者,但攸宁和西府中人甚少往来,不爱和她们一起玩。如此殷勤,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们娘子有雅兴,我倒乐意奉陪,只别到最后输了哭鼻子,还要上长辈跟前告我一状,又说我欺负她。”
云萝笑得不如一开始那般自然了,“怎么会,三娘子真是误会我们娘子了,娘子现如今陪着老夫人在花园赏花,三娘子稍待,婢子速去回禀。”
攸宁叫住她,“可我眼下要出门,若真有事,不妨叫你家大娘子去我院中等上一等,我稍后自去会她。”
泥金披帛在空中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攸宁带着自己的两个女使拂袖离去,路过云萝时,阿俏从鼻孔中挤出哼的一声。
走进旁边的院子,攸宁便看见院内盆池边上的廊亭中,端坐着一位身姿笔挺的郎君,宽肩,窄腰,墨色发带如蛟龙缠绕,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熠熠生辉,真是好一个芝兰玉树少年郎!
昨日的衣衫不能再穿,他身上的这件,应当是阿婆取了表兄的来。
攸宁叫知微和阿俏在门口等着,自己迈步跨进了院子,“昨日医师吩咐要少活动,怎么这就起来了?”
那人回过头来,眼底的淡漠散了些,有如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但对比攸宁的热络,仍是显得他高傲冷淡不可侵犯。
攸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变化虽细微,但攸宁善察人心,所以并未错过,也只道是昨夜有过了生死的交情,才与初见时不一样罢了。
“行伍中人,皆是如此。”
他比手请攸宁坐下,斟了一杯茶给她,她这个主人反倒像来做客的了。
“话虽如此,但郎君如今身不在行伍之中,何苦累着自己,应当好好遵循医嘱,养好身体才是。”
她抿了口茶,简略地将昨日萧明的所作所为阐述了一遍,“事已至此,便暂且留在我家中养病吧,你重伤未愈,难保他们不会在外面设了陷阱等着你,现在至少他们还不敢光明正大进我府中杀你。”
“你为什么要救我?”
攸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口敷衍道,“佛说,救人一命……”
魏晅撇了她一眼,“胜造七级浮屠?”
攸宁点了点头。
他又问,“娘子不求报酬?”
攸宁又点头,“自然。我自小受家中教导,不是挟恩求报之人,魏郎君且放心吧。”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句话是反问的语气,但其实他并没十分诧异。
“魏三郎这个身份很见不得人?”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小娘子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知道萧明勾结外邦,目标是节度使的位置,他现今一击不得手,小娘子便和我一样变成他的心腹之患了。”
“一山不容二虎,魏节使想必也容不下如此有异心的人吧?待郎君伤养好了,便要回去杀虎,这头老虎对我而言自然就没有威胁了。”
魏晅的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攸宁还没瞧真切,对面那人却突然严肃起来,拉起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拽向自己。
有什么暗器擦过攸宁的手腕,她腕间的菩提手串断裂,红棕色的菩提子从空中散落,落到魏晅手里,成了另一种暗器。
他素手一扬,攸宁还没看清什么东西飞出去了,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个身穿黑色圆领袍的人腾空而起,欲跳过墙垣进来,被魏晅一颗菩提子打得从空中掉落。庭院中的墙垣不高,用来划分区域,不像家宅四周的墙垣,更能起到防御的作用。是以有身手的人想要越过,并不是难事。
虽然中了一击,但那人还是进来了。
看这身装扮,倒像是她家中仆从。
魏晅起身将她护到身后,一个起跃跳出廊亭,与那人厮打起来。
攸宁大声呼喊外面的护卫。
心中大为惊骇,才说过家中安全,不想竟出了这样的纰漏,让这样一个杀手混了进来!
这人身手敏捷,训练有素,魏晅伤重,应对他却也能不落下风,若是他未尝受伤,这人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攸宁有心帮他,也牵挂他的伤,但对自己的身手有清晰的认知,贸然上前只能拖后腿,只能小心地藏好自己。
护卫很快进了院子,那人见势不妙,杀招更凶了些,魏晅为躲这一招,侧身闪避,脚下踩空了石面,重心骤失向盆池跌去。
“小心!”
盆池埋入地下,平日里养些朱鱼和荷花,池水不深,但池底淤泥很厚,况且他身上尽是伤,沾了这池水,身上的创口发炎可就不妙了。
护卫们涌进来,那人纵身跃上屋顶跑了。
攸宁没有犹豫,立即跳下池水,向魏晅游去。她幼时落过水,从那时起便立誓要学会凫水,是以她的水性娴熟,比一般的贵女更加全能。
他今日穿一身黑色襕袍,鲜血浸染也显不出颜色,但攸宁知道,经过这一番动作,昨日医师缝好的伤口定是又裂开了。
近了,更近了。
那人近在眼前,攸宁眼前尽是鲜红,只觉得仿佛这池水也变成了红色的。
待二人回到岸上,魏晅便拧起了眉头,攸宁知道他状况不好,赶紧叫阿俏去请府医。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让人去请府医了,你再撑一撑,好不好?”
他不言语,只紧皱着眉,左手抬起捂着耳朵。
“耳朵进水了吗?”
攸宁俯身查看他的耳朵,手刚伸过去,便被他一把攥住了。
“做什么?我的伤口裂开了,贵府上可有医师?”
攸宁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是方才才讲过,去为他请府医了吗?他这话问的真奇怪。
这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转头望向知微,看见知微也是一脸讶异。
许是周围太吵没听清,她于是又讲了一遍:“已经去请府医了,我们先回屋里等着吧。”
魏晅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失神,确切来讲,或许说盯着她的嘴更恰当些。攸宁浑身都湿透了,额发紧贴着肌肤,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锁骨凹陷处。
护卫们一大半去追歹徒,知微一个眼神斜过去,剩下的也全部低垂着眼,不敢抬头看自家小娘子。
攸宁指挥护卫们将魏晅腾挪进去,又吩咐人寻干净衣衫来给他换上。
“去取三勒浆、生肌散和艾草来,先给他清洗一下伤口。”
知微叫小丫头回去取来披风给她披上,温声道,“娘子,先去换身衣裳吧,天气虽热,沾了池水却也怕受凉。”
攸宁跟知微回自己院子,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一身海天霞的襦裙,她心里记挂着魏晅的伤,换好后立马又赶回去了,知微本想说为她烧水沐浴,看见自家小娘子火急火燎的模样,也歇了这个念头。
急虽急,临出门时,攸宁想起自己走前曾让曲华然在院中等自己,起先以为她许是等久了不耐烦,所以先走了,但华然今日有些许反常,她便多了个心眼,问门口的女使:“西府大娘子可来过?”
女使摇摇头,“大娘子不曾来过。”
攸宁皱起眉头,曲华然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眼下没空管她,她几乎是小跑着一路跑进院子,看见杨老夫人院中的几个女使候在屋门外,便知道阿婆来了。
停下歇了几口气,攸宁推开屋门。
一扇云母屏风与里面枕席之处分隔开,杨老夫人坐在外面,听府医向她述说魏晅的情况。
“小郎君的伤已经处理好了,需得好好将养,万不可再遇水了。这些时日也得小心观察着,兴许会伤脓,或发热,伤脓则用黄蜀葵花研成末,用醋调和,敷于伤口之上,再用**、没药,生肌收口。若发热,便用泻心汤或三黄汤,稍后我将药方写下,按方煎药就是了。”
“有劳医师,请跟我来。”
杨老夫人身边的女使檀香比手请医师去写药方,攸宁上前几步走到阿婆跟前。
杨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你这祖宗,非把我这老婆子吓死才罢休,你没伤着吧?”
“阿婆放心,是魏郎君救了我,我一点也没伤着。”
且她观今日那人,觉得他应当是专程为了魏晅而来,保不齐还是那幽州别驾萧明的人。
“我们府里也不是谁都能进,怎么会突然有人行刺?阿婆可问过陈管家了?”
阿婆向一旁的女使使了个眼色,那女使高声喝一句:“进来吧!”
只见管家陈忠微低压着腰,小跑着进来,进来先向老夫人行大礼,再见过小娘子。
“老夫人明鉴,老奴细细盘查过手底下的人,一个也不曾少,数月来,府中也不曾采买奴仆,老奴实在不知这人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呀!”
陈忠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负责东府里采买及许多日常事宜,不能一口咬定说他一定不会背叛主家,只能说这个概率极低。
杨老夫人有心锻炼攸宁,并没出声拿主意,只问攸宁:“阿宁认为,此人是打哪来的?”
攸宁略略思索过,道,“他若不是正路子进来的,府上不会没有一人察觉。况且据我今日观察,这人是奔着魏郎君来的,若府里长久埋伏着这么一个人,突然暴露身份,却是对这样一位客人发难,未免有些说不通。”
杨老夫人面露满意之色,“继续说。”
攸宁又想了片刻,突然有如醍醐灌顶,将今日的种种不寻常都串联了起来。
“阿婆,华然表姐说要约我打马球,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杨老夫人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哦?她没差人知会你吗?她说身体不适,改日再来找你,你刚出门便走了。”
攸宁面色冷了下来,“若不是我们东府的人,便只能是今日她曲大娘子带来的人了。”
杨老夫人对她的赞赏溢于言表,“不错,阿婆已经差人去请人了,待她来了,阿宁自己问问她吧。”
可她与魏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究竟为什么要带杀手行刺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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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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