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滕令欢将碗里的芝麻糊都喝完,裴珩才开口,说道:“你最近好像总是提起滕家,怎么?在家中待得不舒服?”
滕令欢心脏猛然一顿,本以为自己说得天衣无缝,谁知道裴珩居然察觉到了异样。她强装着镇定,依旧捏着裴璎的身份,面不改色地抬起头。
她微微一歪头,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之情,说道:
“就是正好想起来了,昨夜收拾翰林院书库的时候看到了滕二的笔录。”她将勺子放进空碗里,接着说道:“话说,兄长比那滕家公子年长,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怎的还没有着落?”
“以兄长的身份,京城不少贵女可都盯着裴家的门楣呢,兄长若是能寻得一门好亲事,也好为咱们裴家锦上添花不是?”
以裴璎的身份,说这些话并不为过。
这些话顺着上一句,下一句就出来了,等说完一大段才察觉到这确实是个问题。
裴珩如今二十七,年岁不小,以他的身份不像是缺好人家的样子。
裴珩父亲是户部侍郎,裴珩是裴家的嫡长子,如今又是内阁首辅,裴家二姑娘裴珺早些年入宫,如今已是贵妃,裴家这样的势力,裴珩想找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
为什么硬生生非要给自己拖到这个岁数?
她一边喝着芝麻糊,一边等着裴珩的答案。
而裴珩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清峻的眉眼在晨光下显得愈发深邃莫测。
滕令欢抬眼看去,只觉得他那审视的目光更深了几分。和少年时期的裴珩不一样,她总觉得那时候的他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邪气,而如今那股味道已经淡了不少,但看着依旧让人不舒服。
起码她不喜欢。
滕令欢盯着他良久,等到反应过来后,呼吸不自觉的一顿,两人之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周边的空气像是凝滞了,滕令欢的心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心知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裴珩婚娶这事不应该提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转移话题的伎俩不算高明,但裴珩的反应似乎有些夸大了。兄妹俩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况且他与裴璎一母同胞,虽说不是一起长大的,但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脉,她不明白裴珩为什么对裴璎这么疏离。
究竟是人性淡泊,还是说兄妹俩之间有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就在滕令欢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准备再开口说点什么圆场时,裴珩终于开口了。
“裴璎,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滕家的事用不到你来操心,日后最好别再提起,滕二的死是她福轻命薄,和那笔录没有关系。”
一番话没有回答关于他婚事的任何一个字,说的全是训斥她这个“妹妹”的话。
“福轻命薄”
滕令欢心中暗自喃喃了一句,裴珩巴不得是这样吧,和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宿敌突然病死,从病发到逝世不过短短两日时间,省了他不少功夫。
她也真是的,居然妄想裴珩能帮自己查清真相。
她没再言语,只见裴珩站起身,绕过桌子,径直朝着糖水铺门口走去,把钱给了掌柜的,步履沉稳,衣袂带起了一阵风,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滕令欢回味了方才裴珩的一番话,以她对裴珩的了解,她总觉得他话中另有深意。若他决心不查,那又何必拿走那份笔录呢?
若是要查,为什么又是这样的态度?
裴如琢,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盯着裴珩离去的背影,愣了愣神,直到他即将跨出糖水铺之前,他才回首看了一眼滕令欢。
示意她跟上。
滕令欢乖乖地跟了上去,随着裴珩回了裴府。
“陈川说,表妹要来府上探望你。”
“表妹?”滕令欢疑惑,她一时想不出裴珩说的是谁。
“陆姨娘家的,陆书禾。”
裴珩这么一说,滕令欢才想起来裴家好像确实有那么一门表亲,从前听学堂里的人聊过,说裴家夫人早逝,生下裴璎后便撒手人寰。裴辅泽便又找了个填房,便是那陆姨娘。
滕令欢乖乖地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她没在裴府生活过,不知道那门亲戚跟裴家的亲疏,妄自开口难免引裴家人觉得不对劲。
不过,她不愿意应对那些所谓的亲戚。
这时候就有些羡慕上了裴珩,他有公务在身,将她送进府里后就离开了。
滕令欢步履匆匆,只想立刻回到裴璎的那方院落,锁上门,好好梳理今日所得,思考下一步如何撬开裴珩那张嘴,或者绕过他,从别的缝隙从滕家找到漏洞。
庭院、姐妹、姨娘,那都是裴璎的日常,并非是她的。她从前忙于政事,与家人的交流不算多,所以于“亲情”这个东西,实在拿捏不好。
刚绕过影壁,踏入通往内院的花厅,一阵清脆的笑声便飘了过来,夹杂着几声女孩的调侃。
滕令欢脚步微顿,抬眼看去。
花厅临窗的湘妃坐榻上,坐着两个女孩,年岁与裴璎相仿,一个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另一个穿着深蓝色素锦袄裙,身形纤细,眉目清秀,面上有一种久未见阳光的苍白,看着让人心生怜惜。
怀里还抱着一只通身黑色的猫。
碧色的眼睛看向滕令欢,那两簇幽绿的光点,牢牢地锁定着她。
她往右走,那猫也往右看,往左走,猫也往左看,总归一双眼睛就是盯住了滕令欢,还怪吓人的。
传说猫是通灵的,行走在阴阳两界的边缘,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个念头倏地钻进滕令欢的脑海,她现在是裴璎,莫非那只猫能看见她吗?
这个念头很快地被她打消,她活了二十四年,除了自己重生到了裴璎身上,在就没有过什么新奇的事。
那传说都是市井上的说书人编出来唬人的,一只猫而已,哪有那么神?
她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那猫的主人身上。
面前这两个女孩年岁相仿,但滕令欢却一眼就分辨出了裴珩口中的那个表妹。
她怯生生地站在陆姨娘身后,环视着周围的人。另一个看着较为欢脱的,应当就是陆姨娘的女儿,裴璎的妹妹,裴玥。
“三姐姐回来了!”
裴玥先看到滕令欢,立刻从榻上跳下来,迎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清脆,“三姐姐安好。”
陆书禾也连忙从陆姨娘身后走出来,盈盈行礼,温声道:“书禾见过三姐姐,听闻三姐姐生了病,书禾便想着来探望,带了些南方的药材,还请三姐姐笑纳。”
她行礼时,眼睫低垂,说起话来到是好听,像是个知礼的人。
滕令欢却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多停留,想尽快脱身,但谁让这个姑娘是打着来探望她的名号来的,面上的礼数还得维持着。
滕令欢听后微微颔首,礼貌道:“妹妹不必多礼。”
陆姨娘开口,说道:“阿璎啊,这书禾是我弟弟家的孩子,她父亲做生意上出了事,主家老是来要债,他想着怕姑娘出了事,这才想让书禾在府上暂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把她送回去。”
滕令欢这才明白,这姑娘来探望她是假,留在裴府上暂住才是真。
陆姨娘虽是裴辅泽的继室,但地位终究比不上先前的裴夫人,于她和裴珩来说,虽是长辈,但终究地位不及,也不敢拿长辈的架子出来压她一头。
如今府上的女眷,裴璎说是和她平起平坐的都不为过。
陆姨娘这番话一说,也是变相地询问她的意思。
滕令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着陆姨娘说道:“姨娘何必客气?都是自家的妹妹,在府上住着,姐妹几个说会儿话也是应当的,只是我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可能陪不了表妹了,劳烦姨娘安排吧。”
陆姨娘脸上的笑容渐露,裴家这个三姑娘向来不安分,这样好说话的时候实在是少见。本来都做好了诉求几番的话术了,却没想到她能答应得那样快。
陆姨娘笑道:“那阿璎就先好好休息吧,听阿珩说你都忙了一夜了,书禾我就先给她安排在客房了啊。”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身边的丫鬟去伺候。
裴玥站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面色平淡的三姐,又看看陆书禾,小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乖巧地没出声。
滕令欢根本无暇顾及她们的反应。她只觉得这花厅里的熏香甜腻得发闷,只想立刻离开。
打发走了下人,顺着甬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谁知道,才进了自己的院子,裴玥就跟着进来了,滕令欢还隐隐地对那黑猫的眼神有些后怕,裴玥在她身后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吓得够呛。
滕令欢惊呼了一声,看清了是裴玥,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裴玥低声问道:“三姐姐,你的事怎么样了?兄长不会怪罪吧?”
滕令欢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裴璎私奔的事,便回答道:“没事,我去翰林院书库跟着里面的学士收拾了一番,兄长看在我认错诚恳,没准备追究。若是上面追究下来,兄长说帮着我将罪名往燕七身上引。”
“不是啊,”裴玥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滕令欢,又放低声音,用着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是说我。”
“当时不是我帮燕七递的书信吗?”
滕令欢震惊地看向裴玥,其实与其说是震惊裴玥帮过裴璎,倒不如说是震惊裴璎居然那么大胆。
身为闺阁小姐,和情人私奔,居然还敢将事情告诉自己的妹妹,就不怕她那妹妹走漏了风声?
不过看裴玥对她这亲昵程度,姐俩关系应当还不错,虽并非一母所出,却算得上是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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