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回去后,江赦有一周没再发消息来。
那天话说的有点重,再加上被欧曼眉数落贬低了一通,韩泽文觉得这小子可能是生闷气了。
九月份是云川一年中最忙的几个时间段之一,摆脱舆论影响后,作为云川的金牌律师,韩泽文更是法院、检察院、看守所三头跑,连家都没时间回。好不容易等手头繁琐的事告一段落,他才得了空,特地绕路去了江薇开的那家烘焙坊。
午休时间,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兼职的陌生小姑娘。
点兵点将正认真的小店员一抬头,随着暑气进来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西装男,衣装整齐的他,眼下却有淡淡的乌青,显得脆弱又疲倦。恍惚间,她还以为是自己昨天熬夜看的韩漫里的男主角闯到了现实世界。
男主角问:“你们老板在吗?”
“……不,不在。”小店员回答,她闻到男人身上一股淡淡的茶香,不由得神魂颠倒,自觉将老板的行踪和盘托出:“裱花的证件有点问题,小薇姐去市监局处理了。”
“啊……真不巧。”韩泽文朝里间望了一眼,老板不在,那老板的哥哥估计也不会在,他微微一笑,道:“麻烦你了,那我改天再来。”
“不麻烦不麻烦……”小店员被那笑容晃了眼,半晌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她举起手里的小蛋糕,“先生要尝尝我们的新品吗?”
男人试了一块,真诚地夸赞了一番小店员尽职尽责的服务,还很给面子地买了一个。
他走后,一辆芭比粉的马丁停在烘焙坊门口,一个大小姐打扮的女人下了车,穿着掐腰包臀裙,脖子上的珠宝瞧着沉甸甸的,戴着有半张脸大的夸张墨镜,高跟鞋细得能当凶器,接着电话非常吵地走进了店里。
“哎,他家催得急,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我和他……”
“对,也姓韩。”
“嘘,宝——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在他面前突然提泽文哥的事,不然他肯定要吃醋啦……”
“我等会去给你送请帖,顺便给你带一家超级好吃的蛋糕,嗯,新开的店……”
……
江赦从后门卸完货回来,把发票交给店员,叮嘱她收好。
莫盈抬起墨镜,惊诧道:“呦,这不是江总吗?”
她和电话那头的闺蜜低声说了句话,把电话挂掉,对着江赦挖苦道:“离开闵常,落魄到做搬运工?不继续干老本行了?”
江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脱了白手套,打算从后门员工通道离开。
莫盈生气地拿着昂贵的名牌手包在玻璃柜台上“哐哐”敲击吸引他的注意力,吓得小姑娘忙乱地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让她轻一点。
也不知道泽文哥看上这臭小子什么,又臭屁又没礼貌,还害得泽文哥哥住院。现下听欧伯母说,他俩竟然还复合了。
莫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女人趾高气昂道:“诶!臭小子,我马上要结婚了。”
江赦转过头来,表情阴恻恻的:“你结婚,关我什么事?”
莫盈得意地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精致的香槟色长条信封,在江赦面前晃了晃,封面上“韩莫联姻”的字样一闪而过。
江赦瞳孔一缩,就要伸手去抢。
莫盈笑嘻嘻地把信封收回去,故意说:“名额有限,没打算请你。”
江赦冷声道:“你骗人。文哥不会和你结婚的。”
莫盈也没想到随口胡诌,这小子还真想岔了,真是单纯。
“谁知道会在这碰上你呀?再说了……”
她捂嘴笑了笑,像是木已成舟,不屑于自证的胜利者模样。
江赦黑着脸,韩泽文不冷不热的态度本就让他琢磨了好几天,何况复合好几个月了,韩泽文也没要把复合的消息告知家里人的意思,那天韩泽文大发雷霆后,自己没找他,他也没主动找过自己。
江赦到底年纪比莫盈小,没沉住气,隔着柜台,粗鲁地伸手去拽一个女孩子的包,想要看个清楚。
“诶——别抢,我给你看。”莫盈往后一缩,长长的美甲遮住信封上男方的名,确保露出那个显眼的韩姓,凑到眼前让江赦看了个够。
看到江赦果然上钩,一副如丧考妣天打雷劈的倒霉样,莫盈就觉得心里痛快。
韩泽文回到家,给江赦发了条消息,让他晚上过来一趟。
对面没有回消息,韩泽文便躺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Alfie顺毛,顺着顺着直接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韩泽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外面狂风大作,还下着雨,空调温度开得太低了,韩泽文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披着毯子,打算去开门。
还没走到门口,门开了。
青年的脸上水淋淋的,似乎跑了很长的路,急促地喘着气,上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文哥,你带我回去。”
韩泽文一愣:“什么?”
江赦肩膀幅度很大地一沉一沉,目光呆滞,声音粗糙又喑哑:“带我,去见你家人。”
江赦身上都湿透了,透着寒气,韩泽文赶紧把身上还残留着体温的薄毯盖到他身上,边问:“你淋雨了?”
江赦很用力地拍开男人的手,韩泽文的手都拍麻了,毯子一下甩飞几米远。
被打的还没说什么,打人的反而被这一声吓到了,颤栗着身体,有点站不住的样子。
江赦抓住韩泽文被打到的那只手,急道:“对不起,我……能不能去…我还能不能再……”
对方的表情很奇怪,韩泽文猜测,是不是那天欧曼眉话说得太重,导致江赦至今还是耿耿于怀,话都说不利索,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韩泽文抽回手,道:“我没事,你先去换套干衣服……”
“为什么躲开我的问题?”江赦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劲,很跳脱,憋着一股气,倏地,他想到什么,反应很大地钳制住韩泽文的双臂,警觉地问:“你今天找我过来干什么?你要说什么?”
是不是要坦白和莫家的订婚?还是谈分手。
青年身上的水汽侵染家居服柔软的丝质布料,韩泽文感觉衣服又潮又凉,他把一惊一乍的青年推开了一点,有些莫名其妙:“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待会我要出趟差,行程比较紧急,是下午临时定的,想着临走之前和你吃顿饭。”
“出差?出差……”江赦怪异地笑了一下,问:“要多久呢?”
韩泽文估算了一下手续流程,答了个折中的时间:“半个月应该就回来了。”
“……半个月。”订个婚度个假足够了,江赦面无表情地想。他松开手,幽幽的说:“那我等你回来。”
“嗯。那你想想吃什么吧。”韩泽文捏着半湿的袖子晃了晃,转过身背对着江赦,想着上楼再洗个澡再吃饭。下一秒就感觉侧颈钝痛,眼前一黑,身体往后瘫软在一个冰凉湿冷的怀抱里。
韩泽文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过来的。
这里很暗,窗帘拉得紧紧的,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韩泽文缓缓眨了下眼,翻身,感觉到右脚踝上的温和的阻力。
他意识到什么,抬手掀开轻盈的被子,掀一半停住了——他的右手被什么东西限制了。
借着小夜灯,他看到自己的右腕上戴着一个镣铐,用一根锁链连接着床头,右脚踝也有一个,留了一定的活动空间,足够他在床周一米的范围内行动。
手铐和脚铐内圈都缠着厚厚两三层绒布,柔软又稳固,几乎没对他的皮肤造成任何不适,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立即发现自己被禁锢的原因。
韩泽文坐起来,他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只不过和昏迷前不是同一套。他环顾屋内,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很寻常的出租屋,他非常肯定自己并没有来过。
难道自己被绑架了?
会是谁?
可能性最大的刘六已经被抓起来了。难道是哪个在业务上不小心得罪的人?
他努力回忆着,从江薇的烘焙坊回家后,他给江赦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就睡着了。接着就是面色不善的江赦来找他,他们说了几句话……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对,江赦当时也在,江赦去哪了?难道也被绑了?
正思索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把手往下一动,韩泽文坐直了身体,防备地盯着门口。
江赦端着一个碗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他安然无恙,韩泽文松了一口气,叫他:“江赦?”
江赦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在床边坐下来,用汤匙在碗里搅拌。
瞧着他波澜不惊的模样,韩泽文迅速反应,自己会出现在这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个人,他沉下脸:“长脾气了是吧,我妈**评你两句还不行了?她说的话是重了点,但是有哪句是冤枉你的?你把我绑在这想干什么?”
江赦不为所动,舀起一勺送到韩泽文嘴边。
韩泽文惦记着行程,哪有心思吃饭,他把勺子推开,着急地问:“小薛有没有给我发消息?几点了?”
“时间还早,吃完饭,我就送你去机场。”
“真的?”韩泽文将信将疑地张嘴被喂了一口。
吃完饭后,江赦把碗筷收拾好,重新回到房间躺上床,从后面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江赦转脸出尔反尔,竟是要休息的架势。
“江赦?”韩泽文皱眉道:“你抽什么风?我现在没工夫和你开玩笑,赶紧把我解开,你把我手机……”
“斯拉——”江赦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卷黄色胶带,咬断一截,把韩泽文喋喋不休的嘴封得严严实实。
韩泽文没料到江赦会来这一招,瞪着眼怔住,怒道:“审…净饼……”
事实证明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简单地用胶带封住嘴并不能让人无法发言,只能让人说话模糊不清而已。
阻断发声处行不通,江赦决定从接收声源的地方入手,他从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两团耳塞,塞进耳朵里。怕韩泽文不舒服,便伸手把胶带轻轻揭掉,离开时手指还被狠咬了一口。
“文哥。”江赦贴着韩泽文的耳朵,因为丧失了听觉,他的音量有些失控,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兴奋:“我们终于又可以一起抱着睡觉了。”
耳朵被摧残,韩泽文骂得更大声:“臭小子快把手机拿给我!”
江赦不知道是真听不到还是装听不到,自顾自深情款款地说:“我好想你。为什么我不找你,你就不肯来找我呢?”
“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韩泽文的手在被子里被圈住了,他无奈道:“等我回来再陪你玩这个,我真的要赶不上飞机了!”
韩泽文的柔软的侧颈被青年温和有度的指腹按摩着,头顶传来江赦嘀嘀咕咕的声音:“还痛不痛?我专门学过,很有分寸,对身体不会有很大损害的。”
韩泽文本来还没想起这茬,江赦一提,他就又想起来江赦偷袭的那下子,他气得抬起脖子,不让按,嗔怒道:“江赦,别玩了,我真的要来不及了。”
江赦眷恋搂着他,径直忽略韩泽文面上掩不住的愤懑,把他往后攻击的头固定住,无事发生般地柔声道:“明早你想吃什么?你胃不好,给你做点软饼怎么样?想吃你就点点头。”
市面上哪有隔音效果这么好的耳塞,韩泽文有些怀疑,他试探着说:“我昨天去找蒋志了。”
江赦:“还是你想吃……”
韩泽文一边观察江赦的微表情,一边说:“他说很感谢我帮他找工作,还请我去了他家里。”
江赦:“吃完饭我们可以找一部电影……”
韩泽文胡编乱造道:“你弟给他找的那套房子环境挺不错的,房东挺厚道,床垫给换了新的,很软很舒服。”
江赦像是真的听不见似的,只是韩泽文腰上圈着的手臂似乎紧了紧。
韩泽文突然皱起眉头:“你晚上煮的豆角是不是没熟啊,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江赦不为所动,伸手温柔地把韩泽文额前凌乱的头发捋顺。
韩泽文安静了一会,松开捂着肚子的手,状若无意自言自语道:“不过话说回来,小蒋做的那道烧茄子可真好吃啊,明天……”
江赦低声道:“你又不吃茄——”
江赦:“……”
韩泽文:“……”
韩泽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装聋的江赦自知露馅,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
“江赦!”韩泽文骂道。
“你别费劲了。”青年小声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放开!”
“不放。”
“手机!”
“……”
韩泽文顿时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极限距离被人疯狂挑衅,却只能无能蹦跶的狗。
瞧着江赦油盐不进,韩泽文脑子一热:“你是真长能耐了,啊?跟你老子学软禁……”
话刚出口,韩泽文立刻察觉不对,闭上嘴,当初闵修鸿无耻囚禁江宛柔的行为,是江赦母亲不幸一生的源头,深受江赦的憎恶与反感。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拿这些说事。
韩泽文恼火地又挣扎两下,搅得锁链在被窝里头闷闷作响:“快把我放开。”
江赦按住他:“就五天,五天以后我就放你回去。”
真等五天,A市那趟业务早就凉成黄花菜了,韩泽文眉峰微蹙,捕捉到江赦胡言乱语中的不对劲,道:“为什么是五天?”
江赦抿着嘴,又开始装盲人、哑巴和聋子。
“我知道你听得见,快说!为什么一定要五天?这五天你要做什么?”韩泽文扇不到江赦的脸,只能非常没有威胁力地用力去摇江赦的肩膀。
江赦无奈地把眼睛睁开,有点委屈地说:“你说要去出差,其实都是假的是不是?别想骗我,我都看到你们的请帖了,时间就在下周二。”
韩泽文懵了,“谁们?”
江赦颓然道:“今天我在小薇店里帮忙,碰见了莫小姐,她给我看了你们的订婚请帖。”
还好莫盈主动给他看了,否则韩泽文跑去和其他女人扯证了,他还在家里异想天开,等着文哥会主动来联系他。
韩泽文脑袋灵光,一下就抓住了关窍。他问道:“她亲口和你说,她的订婚对象是我?”
“……没有。”江赦回忆了一下,莫盈好像确实从头到尾没有提过韩泽文的名字,“请帖上……”
莫盈和江赦一向不对付,这韩泽文是知道的,可同时,韩泽文也十分确信,最近的莫盈是绝对没有闲心去特地造一份假请帖来消遣江赦的。
据他从小到大对那个小丫头片子的了解,早猜出了七八分,韩泽文淡淡道:“你看清了?上面正儿八经地写着我韩、泽、文,三个字?”
“上面写着韩莫联姻。新郎也姓韩,名字……”江赦迟疑了。
果然没错。韩泽文想。前几日他回家被韩仕批斗时,正巧碰到莫老爷子过来拜访,为了在外人面前保存一份体面,他便一把捞起在地上乱爬的小堂妹当挡箭牌。
只因韩家家训最近刚新增了一条:严禁在小孩面前骂人——为了呵护小堂妹的身心健康,欧曼眉专门针对爱发火的韩仕制定的。
在小堂妹咿咿呀呀的童歌中,韩泽文获得了暂时的尊严与宁静。还得知了莫盈即将成婚的消息。只是小堂妹的歌声太过美妙高昂,以至于韩泽文听了半晌,只勉强知道对方家里,似乎是卖烟花的,姓甚名谁都没听清。
这么看来,莫盈向江赦展示的那份请帖确实是真的,只不过男方是姓“韩”的另一个人。
“你脑子是不是被车门夹了,天下只能我一个姓韩是吗?”
韩泽文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你也是管理过公司的人了,莫盈是莫家的实际控股人之一,她结婚,是要进行公示的,你不会去查一查?”
“这么说……不是你!你没有要结婚。”江赦惊喜交加,被嫉妒和害怕绑缚的理智回笼,他低头一看韩泽文此刻被自己五花大绑的惨样,既然没有订婚这回事,那……
“手机。”韩泽文被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人气得不轻,低骂道:“给我解开。”
如果通话和短信有实体的话,韩泽文的手机早就被薛律师轰成渣渣了。
手还没解开,韩泽文脚早就踏到了门口,他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一边给薛律师回电话解释说堵车,一边马不停蹄地冲下楼,可惜江赦住的地方偏僻,加上已是深夜,别说出租车,连辆婴儿车都见不着。
“突突——”
韩泽文转过头,江赦从车棚推出一辆螳螂绿雅马哈,朝他丢了一个头盔。
“祖宗!您可真是我祖宗!我说要接您,非要自己开车。还好下雨航班都延误了,否则今天最后这一班改签的航班都赶不上!”薛律师看到韩泽文,如蒙大赦地把证件和文件袋塞给他。
韩泽文简单交代了两句,大步流星地进了检票口。
成功把目标人物放飞,薛律师擦了擦额角的汗,对拎着两个头盔原地站着发呆的江赦感激涕零道:“江先生,多亏您及时送韩律师过来,一路闯了不少红灯吧?”
薛律师只以为韩泽文在高架上堵车了,才让江赦骑车送他过来。要是薛律师知道面前这人正是造成韩泽文此次迟到的罪魁祸首,估计连剁了他的心都有了。
江赦不安地摸着圆圆的头盔脑袋:“他……还赶得上吗?”
薛律师爽朗一笑:“当然赶不上啦。”
江赦面色一僵。
薛律师好心地拍拍青年的肩膀:“没关系,韩律师很厉害,他能搞定的。”
江赦搞不懂韩泽文都迟到了为什么薛律师还这么乐观,他只知道他完蛋了,又把事情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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