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文在A市出差了多少天，江赦就在岱山担惊受怕了多少天。每天起床，江赦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手机里有没有特别关心发来的新消息。
可是对话框里静悄悄的，定格在韩泽文那天下午主动发来的那句话上：“晚上过来一趟，有事。”
第十天，薛律师发来消息，那个棘手的案子韩律师没拿下来。
江赦不想在手机上道歉，既怕说不清楚，又怕说错话不能及时察觉，错上加错。
可过了半个月，韩泽文还没回来。江赦有些急了，借口要喂Alfie，三天两头地找薛律师要实时密码往别墅跑，看人到底回来没有。
最后，他直接把Alfie拐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是上回试图囚禁韩泽文的那套房子里。
他想，韩泽文回到家肯定要先找家里唯一的活物，找不到肯定要问薛律师，薛律师肯定要来问他，这样他就能及时掌握韩泽文回岱山的一手消息了。
有了狗质，江赦稍微安下心，闲暇之余拾起一些做哥哥的责任心，到店里关心一下辛苦创业的妹妹。
没想到，就短短几天没注意，他家的白菜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江赦冷着脸看刘豫满面春风地从妹妹的店里走出来。
“他来干什么？”江赦看着开了店以后成天盘着鸡窝头的妹妹，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编了个淑女半扎发，穿着碎花小吊带，眼睛上粘了两簇长毛，嘴唇抹得水弹粉嫩。
这当然不会是打扮给自己看的，江赦的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两人前后脚一出一进，江薇自然知道哥哥指的是谁，她笑眯眯道：“买小布丁啊。”
“一个大男人，吃什么布丁，娘们唧唧的。”
“文哥哥还喜欢吃泡芙呢，你怎么不说他。”
“他和文哥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江薇嚷嚷道：“哥！刘豫怎么你了，你对他意见怎么那么大？”
“他在那个人身边当了那么多年的秘书，帮他做了多少坏事……”江赦在脑海里的一堆贬义词中挑了一会，一字一顿道：“蛇鼠一窝，助纣为虐。”
江薇叉着腰，不服气地反驳：“那你还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江赦：“我当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江薇：“……”
江薇没招了，她脱下围裙，道：“我现在要回家了，晚上有点事，你帮我看会店，待会六点下课了，小吴会过来。”
“什么事，约会？”江赦抱着手臂往柜台上一靠，无情道：“我不看。谁开的店谁看。等你走了我就去街道上招呼一声，说店里的东西全都免费送，让人把你的面包，还有厨房那两台进口的厨师机都搬走。”
江薇气得跳起来锤了冤种哥哥两拳，威胁道：“下回你和文哥哥吵架，我不帮你说话了！”
江赦哼了一声，身体倒钻到了收银台旁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没消息提醒。江赦抬起头，刻薄道：“你假睫毛歪了，好丑。”
江薇尖叫一声，紧张地掏出镜子检查了一下，果然是歪了一些，还翘起来了，她刚才竟然就顶着这副模样和刘豫聊了半天。
江赦在店里待了一会，兼职小店员过来了。
在妹妹家楼下，他碰见了刘豫。
“江先生，好久不见。”刘豫有些局促地收起手里的花丢到车内，在口袋里掏了一会，掏出烟盒才想起江薇这位哥哥似乎不喜烟酒，于是他把烟又揣回口袋。
江赦不喜欢刘豫。
不仅仅是因为刘豫之前在闵修鸿手下干过好几年，导致江赦恨屋及乌；刘豫曾经有未婚妻却对江薇纠缠不休这事，也令他耿耿于怀。
刘豫今天正大光明地摆出一副追求者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摆平了那位老家的未婚妻，可江赦依旧没给他多少好脸色看。
“江先生，我想追求小薇。”
“我又不是小薇，你和我说顶个屁用。”江赦语气奇差无比。
要和江薇表白就去表白，两个人第一次私下联系的时候不说，见面了不说，现在感情培养起来拦都拦不住，反而假惺惺地演起来了。
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悦，刘豫更加真挚地表白：“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小薇这样开朗热情，善良又有活力的女孩子，在闵常的见到她……”
江赦木着脸听着一千字酸溜溜的表白文。
最后，刘豫坚定道：“我要和江薇结婚。”
结语念完了，场面死寂下来。
良久，江赦开口，低气压的声音里带着的肃杀之气：“你们现在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呢，结个屁结！”
他低头看着手中买给江薇的奶茶，突然想起，好像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妹妹在他车上喝过奶咖了，她以前几乎两三天就要来上一杯……
最近端着的都是什么低糖、无咖啡因的**牛乳……他想到一个可能，揪住刘豫的领子，狰狞道：“你小子tm没#?＊是不是！”
“我没有……”刘豫没跟上江薇这位哥哥跳脱的思维。
一听这句“没有”，江赦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差点背过气去。
刘豫知道对方误会了，在对方棒槌大的拳头砸到脸上之前，刘豫大声撇清莫须有的罪名：“不是！我没有对小薇做那种事！”
“你最好是没有。”江赦知道刘豫不敢对自己撒谎，怒火熄了一半，只是心情还是躁郁难平。
刘豫清了清嗓子，又把那句跳几个人生大流程、要把江家白菜铲回自家养的狗屁话又说了一遍。
江赦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不耐烦地凶巴巴道：“你想娶我妹你和她说去啊，和我说个什么劲啊，又不是我和你结！”
“你的想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是小薇最重要的人，我和小薇一旦开始，就一定会走到结婚这一步的，我想在一开始就获得你的支持，我不想让小薇为难。”
“哦？这么尊敬我？”江赦冷哼道：“那你别费劲了，我不同意。”
然后他就听到刘豫说了许多关于与江薇在一起后的详细计划，关于两个人的工作地点、生活习惯、经济条件、还有父母家庭问题。
不愧是当过董事长秘书的人，演讲得真的很好，刚退位下来的江总条件反射地想让刘豫发个ppt过来看看实力。
“我的房子离小薇工作的地方比较远，我决定把那套房子卖了，在小薇的店附近再买一套，名字……”
这么一个宏大详备的计划，其中刘豫甚至脱口而出了好几个靠近江薇的蛋糕店旁边的几个新开盘的备选小区名字，从他顺畅得如数家珍的介绍来看，绝非最近几天才准备的。
看来是认真的。
江赦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男人，慢慢道：“刘豫，我记得，你好像是独生子吧。”
刘豫愣了愣，老实答道：“是。不过我父母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在老家发展，而且考虑到小薇肯定不愿意离你太远，虽然我的公司在省外，但我已经逐渐把工作重心从省外移回岱山，除夕的时候如果小薇更愿意在岱山或者树兜过年，我可以……”
“你觉得你的父母会同意你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孩子吗？”江赦冷冰冰地问。
“什么？”刘豫一愣。
“江薇没办法有孩子。刘豫，你的父母会同意你丁克吗？”
刘豫停了一口气，快速回想起在闵修鸿身边工作时，从自己手上过了一遍的江薇那两份简略的体检超声报告，上面确实有一句怀疑单侧输卵管狭窄的话，但他没想到这么严重。
他脸色一变，颤声道：“你说小薇她……”
“对。没错。”江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用残忍又轻蔑的语气说：“你现在嘴上说有多爱我妹妹，可你要怎么向我保证，以后不会想要找一个能正常繁衍后代的对象呢？就算你愿意，你的父母愿意吗？”
刘豫果然不说话了。
他的沉默在江赦体内点燃了一把无名火，他是对这个觊觎他妹妹的男人不太满意，可这个人怎么敢在这种时刻犹豫？他刚想出言羞辱一番刘豫故作深情的虚情假态，对面开口了。
刘豫肃然：“我完全不介意。”
江赦松了一口气：“切，嘴巴说说谁不会。”
刘豫：“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小孩。”
江赦朝天翻白眼：“哦。”
刘豫：“如果我能证明我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你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然后结婚吗？”
江赦：“我可以考虑。”
“我这辈子只爱小薇一个人，我会向你证明的。”刘豫很快说完，没等江赦继续阴阳怪气他，直接跑了。
闻了一大口车尾气，江赦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随意把奶茶搁在路边的石板凳上，开着车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江赦想翻个身继续睡，却怎么也翻不动，他掀开盖在脸上的衣服，看到自己的右手被床上的“大家伙”压得死死的。
他用另一只手把那沉重的物件推开，手指都紫了，几乎失去了知觉，还好他醒得早，否则必被压得充血截肢不可。
不过他并不打算把那个重东西挪个地儿存放，只是将它往旁边搬了几厘米，然后起床。
韩泽文换下的那套衣服被压得有些皱了，江赦有些可惜地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消息页面依旧空空如也。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
比起之前文哥怎么都不愿意让他碰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他现在能给文哥做饭，和文哥一块吃饭，还能碰他，偶尔抱抱他。
他已经很满足了。
有时候，他会装作很累的样子，在床上多躺一会，文哥也不会催他回家，幸运的话，还会沉默着给他递一杯水，躺到床的另一边，用电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现在只是不回消息而已，何况这次是因为自己惹他生气了，不回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现在，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那样…
不，不太一样。
心脏开始一缩一缩的，自作自受，把自己给缩了个心肌酸痛，江赦用毛巾使劲高速搓脸，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在眼眶的位置不动了。
得到了一点，他就贪心地渴望更多。
而曾经，他拥有全部，现在文哥只肯施舍给他原先的一点点，他又怎么可能会满足？
卧室的手机响了，江赦回过神，拧了毛巾晾好。
“喂，小薇。”
“哥！！”江薇震惊地大喊：“你和刘豫说了什么鬼！！！”
江赦以为刘豫装都不装，大清早就和妹妹闹掰，眸色黯冷，冷冷道：“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先问你的，你还反过来问我！”江薇似乎很生气，她气喘吁吁的，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踱步，“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他早上过来买面包的时候突然对我来了一段深情告白，然后让我等等他，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去做，然后就跑了。”
告白？江赦懵了。
他不是说来征求大舅子的意见吗？昨晚征求完了，大舅子不同意，然后第二天就告白了？
那他昨天说那些话有什么意义？
不对，昨天他都嫌弃江薇不能生育临阵脱逃开车溜了，为什么还会表白？
听见江薇那边有医院叫号的电子音，江赦马上问：“你在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是刘豫，刘豫昨天查了一晚上的结扎手术的过程，还半夜打电话询问了他同项目的一位结扎过的四十岁大哥，问他哪家男科医院做的好，一大早就请假跑来医院预约来做手术，现在已经剃了毛，脱了裤子被推手术室里去了！”
江薇一个头两个大，她看刘豫壮志扼腕深情告白后跑了，就感觉不太对劲。马不停蹄追到他的公司一问，正巧撞见了那个推荐男科医院的老大哥，问清原委后立刻赶到医院，这都赶不上刘豫交钱的速度。
江赦没想到刘豫说的证明是这样的证明，行动力还这么迅速，差点毁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他心虚得大气都不敢出。
尴尬之余，从这一刻他由衷地从心底对刘豫多了几分敬佩、感动、赞同、认可、和满意，又对妹妹找到真心对他的恋人感到无比的欣慰。
并且，除此以外，他也受到了启发。
“文哥哥。”电话那边的江薇似乎正被什么事情摧残得焦头烂额，“有一件事，你必须帮帮我。”
对方郑重其事的，韩泽文也严肃起来，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劝劝我哥，不要偷偷跑去结扎了。”江薇的声音软绵绵的，气急后力量用尽的样子，她无力地求证道：“男人之间无论怎么做，应该都不会怀孕的吧？对吧，对吧，对吧？”
“虽说这手术是个微创，但还是存在出血感染的风险吧！人家医生不给未婚未育的人做，他还托人塞了红包走后门！”
韩泽文：“……”
韩泽文：“你哥脑子坏了？”
“我哪知道！两天被我逮住三次了。前几天刘豫也跑来结扎来着，幸好被我拦住，但也已经麻醉开了刀，现在在家休息着呢。我拿他的医保卡过来退钱，竟然在收费窗口看到我哥在缴费！”
“我%了，两个傻逼玩意儿，这手术是有什么买一送一的促销活动吗？”江薇在电话用闵语狂骂了一通两个上赶着断子绝孙的神经病。
韩泽文呆呆地用刀叉戳着盘里的两颗鸡蛋和德式香肠，把盘子弄得一团浆糊。
他的脑子很乱，胡乱捡了个问题出来问：“医生不是说你好得差不多了吗？”
“对啊。”江薇蔫蔫的，“就是受孕几率非常小，然后怀上了比较危险，要比其他人检查频繁。可总归，是比以前好。”
“那……刘豫？”
江薇有气无力地说：“我哥说，他要讲严重一点，考验考验刘豫，以防我以后因为怀不上，被刘家的公公婆婆还有这个大渣男一脚踢飞。”
韩泽文：“哦…”
确实很符合江赦这位护妹狂魔的脑回路。
“那你哥干嘛要……”
江薇叹了一口气，“他说，如果他再也没法生育了，或许阿姨会对他多几分信心。”
韩泽文怔住了，闷闷道：“要想变心，一整根切了也没用。”
“文哥哥，”江薇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你真的不喜欢我哥了吗？”
韩泽文：“……”
韩泽文：“我喜欢啊。”
“那你怎么不肯原谅他呢？”
“我原谅他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
我真的原谅他了。
我原谅……
我……
韩泽文沉默下来。
他好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原谅江赦，他还在记恨他。
江赦回来了，他放不开失而复得的爱人，可贴近了一步，他又无法遏制地想起当时江赦决然地舍弃他的痛苦，还有江赦一次又一次脑子一热就做出傻事损毁身体的愚蠢行为。尤其江赦竟然还是为了一首虚无缥缈的签诗。
于是他戴上面具，穿上铠甲，手上挥着“原谅你”的盾牌，假装英勇无畏，不计前嫌地冲上去，坚硬的铠甲在与江赦拥抱，铠甲内的身体却逃避、蜷缩成一小团。
他自诩潇洒坦然，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扭捏的人。
“我知道了。”韩泽文闭上眼睛，感觉很累，“我会去劝劝你哥的。”
韩泽文安慰了江薇几句，挂了电话。
欧曼眉担忧地看着挂了电话后就开始面无表情给溏心蛋做分尸手术的儿子，“文文，你怎么了？”
“没事，妈妈。”韩泽文微笑。欧曼眉却从儿子脸上看出了很多勉强和怅然。
她低头切了一会牛排，然后问：“你是不是，还是打算和小江在一起？”
韩泽文想了想他和江赦目前的关系，应该算在一起吧，于是他回答：“嗯。每周他会去我那里几次。”
欧曼眉紧蹙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韩泽文惘然，“什么什么意思？”
“既然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分开住？还有，刚才电话里你说，结扎？是怎么回事？谁去结扎了？”
“不住一起是因为不想住一块。况且我住的地方离江赦现在工作的地方远，不方便。结扎……江赦他妹妹说，江赦好像跑去结扎了。”
“当初闵常二十公里他都天天来回，现在嫌远了？”欧曼眉拧着眉毛道。
“不是，主要是我不想住一起。”韩泽文解释。
欧曼眉看着反常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儿子是丢了A市的大案子才心情低落，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欧曼眉继续问：“那结扎呢，小江突然去结扎做什么？”
“哦……”韩泽文也迟疑了，“他说为了让您对他多几分信心。”
欧曼眉：“……”
她好像老了，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脑回路了。
欧曼眉叹了一口气，道：“做了？”
“哦，还没有，被他妹妹发现，绑回家去了。”
“哦。” 欧曼眉低头扎了一块牛肉放到嘴边，想了想把叉子放回盘里，张了两下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母子二人的早餐在一阵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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