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文用食指堵住被超大音量震撼到的耳朵，并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不是吧，朱老板，最近发财了？大白天的就开始喝上酒了？”
“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
“江赦那小子竟然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小姨的儿子！”
韩泽文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台历，扶了扶镜框疑惑道：“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啊？”
“哎，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当初不还一直觉得我俩长得很像吗？没想到你眼光还挺毒辣的，就是因为我俩有血缘关系才会这样，表兄弟之间长得像不是很正常吗？”
“还好吧。”韩泽文不敢苟同。
“什么还好？”
“江赦比你帅多了。”
“……”朱敬的表情顿在脸上。
挂了电话，韩泽文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并且还顺手编辑了一条短信，准备当做笑话发给江赦一起笑。
“表哥说的是真的。”江赦很快就回了个电话过来。
这下轮到韩泽文的笑僵住了。
直到韩泽文在朱敬家看到满是江赦一岁到三岁照片的一整本厚厚的相册，还有相册里和树兜村江家客厅里的合照上的江妈妈长相完全一致的江宛柔，他才彻底相信这个事实。
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怎么这么巧，当初自己的车在树兜村爆胎，恰巧找上了江赦的修车小店；又这么恰巧，遇上招待所水管泄露，只能寄住在江赦家，和他搞到了一起，使得江赦追到了岱山来；最巧的是，正好自己和朱敬是老相识，江赦才会选择在他的二手车行工作，最后恰巧碰上朱敬的母亲江宛晴。
“大家快来吃饭。”江宛晴在餐厅招呼。
众人从房间出来，走到餐桌前。
“我的天……”看到满满一桌的硬菜，朱敬吓得嘴都合不拢，“老妈，咱们过年都没这么丰盛过吧？”
“傻子，过年能有今天高兴吗？”江宛晴笑骂道。她盛了三碗米饭，分别放在江赦江薇和韩泽文面前。
“谢谢阿……”江薇看着一脸期待的江宛晴，不好意思地换了个生疏的称呼。
“谢谢姨妈。”
没分到米饭的朱敬：“妈，我的呢？”
听见外甥女叫自己，江宛晴眼眶又红了，“哎——咱们小薇长得和她妈妈真的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娴静大方有礼貌。”
想起早逝的妹妹，江宛晴又撒了几滴泪，怕勾起外甥们的思念亡母的愁情，又强忍悲痛做出笑脸。
她转过身又捏了捏江赦的肌肉，道：“毛毛现在也是长壮了，不像一岁多那会，瘦得像只小猫一样。”
“毛毛，谁是毛毛？”韩泽文问。
“小赦呀，”江宛晴笑盈盈道，“小韩你不知道，他刚出生的时候，头发又黑又茂密，所以他妈妈就给他取了小名，叫毛毛。”
“妈，让一下，我出去打个饭。”朱敬端着空碗打算自力更生，去厨房打饭，却被江宛晴堵住去路。
“来，你们快尝尝姨妈的手艺，这道香煎糍粑鱼是我的拿手好菜。”江宛晴给几个人各夹了几块鱼。
江赦、江薇、韩泽文：“谢谢姨妈/江阿姨。”
江宛晴最后夹了一块给亲儿子，却发现他的碗里空空如也，她奇怪道：“阿敬？你今天吃饭吃这么快，这就吃完一碗了？”
“谢谢你，妈，终于想起你还有一个儿子了。”
江宛晴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儿子打饭，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让路，笑了笑道：“今天太高兴，忘记有你了。你去打饭，顺便把厨房你爸那瓶珍藏的酒拿出来。”
江赦推拒道：“姨妈，不必拿酒了吧，我和小薇酒量不好。”
江宛晴却说没关系，只是小酌，多年失散重逢，不饮酒庆贺太可惜了。
席间，江宛晴关心地问起江赦江薇在树兜村的生活。
为了避免江宛晴担忧，江赦挑捡了一些令人安心的生活片段，略过江薇遭遇袭击和自己牢狱之灾的波折部分，只道母亲去世后便被同村的谢大爷家收养，同村的长辈们也对他们很友好。
江宛晴放宽心，点了点头，苦笑道：“这些年我一直托人去找宛柔，可惜她这一去音讯全无，没想到她竟然就躲在几百公里外的小山村里。她从小就是这样脾气很大，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回头……”
江薇好奇地问起母亲年轻时候的事情，她刚记事不久，江宛柔就自杀了，因此她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只能从哥哥和谢爷爷只言片语中了解些许。
江宛晴举着酒，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江宛晴是在妹妹读大学的时候发现她谈男朋友的，江宛柔内向又不善交际，除了几名要好的舍友，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交往。
结果毕业典礼那天结束，妹妹却对自己说，她怀孕三个月了，拍毕业照时那捧洋桔梗就是孩子的爸爸送的。
江宛晴火冒三丈，小时候父亲出轨，母亲被气得出走，父亲很快就和小三再婚了，后母不仁，她从小打好几份零工，拉扯着年幼的妹妹长大，结果一个没注意，如花似玉的妹妹就被渣男搞大了肚子。
长姐如母，江宛晴当即就要去找那个不知名的禽兽算账。
与想象中的毛头小子不同，对方是个沉稳自持的男人，就算江宛晴期间一度情绪激动，将茶泼到他脸上，他拿到纸巾的第一件事也是先去帮江宛柔擦她湿掉的小臂。
对面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亲昵，江宛晴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自己父亲母亲也是如此恩爱。她看着妹妹幸福泛红的脸庞，原先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做出让步，冷硬地要求对方要在肚子显怀前，尽快去筹办婚礼。
可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直到江赦出生，那个男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问妹妹，她却只是支支吾吾地替男人解释说，他家里有点事情，暂时不能结婚。
江宛晴自然是不信，多番逼问后，妹妹才吐露了实情，原来男人家里很有钱，他们交往的事情被发现后，马上替他安排好了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出身寒微的江宛柔并不被他们家待见，所以两人才一直没办法正式领证结婚。
“宛柔，你觉得他是真的爱你么？”江宛晴问。
“他爱我，他说过，就算和家里断绝关系，他也要跟我在一起，没有我，他根本就活不下去。”
当时妹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爱情的信任与憧憬。
于是江宛晴决定陪妹妹等，等一个未知数，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
妹妹期盼的婚礼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男人宣布联姻的消息。
江宛柔失踪了。
在看到报道的那天早晨，就不见了踪影。
江宛晴知道，妹妹去找那个男人了。于是她跑到男人公司，在一众员工面前咒骂他，质问他，把自己的妹妹骗到哪里去了。
男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冷漠地让保安把人赶出去。
几个月后，男人成功地和家族安排的对象在岱山市最大的酒店举行了梦幻婚礼。
这是妹妹等待了三年多的婚礼，只不过新娘不是她。
那一天的下午，江宛晴终于接到消失已久的妹妹的电话。
她说自己被男人囚禁在他的一栋私宅里，被没收了所有的通讯工具。奇怪的是，每日从不缺席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过来，私宅周围的警报系统也恰巧失灵，因此她趁机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他今天结婚。”江宛晴说。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分钟。
江宛晴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对方只是笑着说：“挺好的。”
“回家吧。”江宛晴说。
“不了，他会把我抓回去的，我不想当破坏别人家庭的情妇。”
江宛柔顿了顿，电话那边很安静，能听到小江赦窝在她怀中的呓语，接着她说：“姐姐，我怀孕了。我想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把他生下来。”
江宛晴难受地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流出，“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他给了我一张五百万的卡。”
在江宛晴的恳求下，妹妹离开岱山之前还是和她见了一面。
那是个蒙蒙细雨的傍晚，天空灰扑扑的，姐妹俩都没有撑伞。
短短半年的时间，原本清丽灵动的妹妹仿佛被抽取了生机，形如枯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像是暴雨中随时会折断的幼弱花蕊，眼神空洞又悲伤。
江宛晴抱住清瘦的妹妹，塞给她一个皮包，皮包里是零零散散的各种面值的现金。
“这里差不多十万块钱，姐姐手上只有这么多，你不想用他的烂钱，就用姐姐的，到了地方，记得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会被他发现的。”小江赦在母亲的怀里哭闹起来，江宛柔低下头轻轻地亲他的额头安抚。
“等我把他完全忘记之后，或许我还会回来。”
真的能忘记吗？
江宛晴目送妹妹坐上车。
……
“姨妈？”
肩头被拍了拍，江宛晴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
她涩然一笑，没有在孩子面前提起这段痛苦的往事，只是怀念地说：“你们的妈妈，是一个温柔细腻，善良坚韧的人。”
半小时后，韩泽文无言地看着餐桌上趴得整整齐齐的四颗脑袋。
江家的血统真霸道，真就没一个能喝的。
他深深呼吸了一个来回，认命，准备开始今晚繁重的搬运工作。
这时门口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开门进来。
“叔叔？”韩泽文仿佛看到了救星。
“小韩？”江宛晴的丈夫洛北诧异地看着围着桌子醉成一圈的四个人，桌子上塞满了菜，旁边自己珍藏多年的那瓶红酒瓶中却只少了三分之一。
“看来我回来晚了，没赶上这顿盛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晴晴竟然带着阿敬喝上酒了。”
洛北把外套挂在架子上，淡淡一笑。
“这件事……实在是说来话长，还是等江阿姨醒了让她跟您详细说吧。”
韩泽文先将江薇拦腰抱起，“今天真是打扰了，我先带他俩回去。江阿姨和朱敬麻烦您照顾一下。”
洛北宽和地说没事，并帮着他将江家兄妹扛下楼，放到车里。
韩泽文分了两趟，把兄妹二人分别背到别墅一楼的客房里，考虑到男女有别，只帮江薇脱了鞋子和外套。
为了防止夜里江薇有动静需要照顾，韩泽文没回主卧休息，特地带着江赦在相邻的客房睡下。
韩泽文将人扶到床上，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
感觉到带着潮湿水汽的人躺上床，江赦吸了两下鼻子就靠了过来。
这次江赦醉得真的太厉害，韩泽文没办法带他去洗澡，所以青年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有点嫌弃地推了一把硬往上凑的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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