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盛春朝皱着眉翻了个身，没醒。
砰砰砰……
敲门声变得更大更密集了。
聚鬼钵也没这敲得响，盛春朝忍无可忍睁眼，入目不过是相差无几的黑。这时敲门声却戛然而止，屋内外恢复成一片熟悉的安静，伴着时不时的蜂鸣鸟啼，实在是再适合睡觉不过了……
砰！
盛春朝没留神，登时汗毛倒竖，正神游天外的思绪被这声平地惊雷拍碎在脑子里，炸得耳朵嗡嗡作响，魂魄生生要飞出体外。
要不是盛春朝如今正值壮年，估计现在已经能安排村头的丧葬队来吹唢呐了，这不比用离魂香离魂来得快得多？不过就是回不来了而已。
“樱姐姐，你怎么样了？”
惯属于吴阿荞的清亮声音传来，盛春朝就算是心里有气也已经消了大半，怔愣片刻后道：“我没怎么样，倒是你，怎么突……”
话未毕就被少女一个熊抱扑倒，盛春朝不明所以，但还是单手扶着对方的肩头避免摔倒。吴阿荞一副后怕的样子，声音也染上哭腔：
“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看你厨房乱成那样，灶台上放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我还以为你食物中毒了，要是我来晚了赶不及救你的话，我会伤心愧疚死的。”
盛春朝短暂地反应了一会，确实记得昨天午饭后打扫了厨房，也没留下剩饭剩菜，只好如实问道：“厨房怎么了？我记得今天没煮什么东西。”
吴阿荞摆摆手，认真道：“点火的草料都烧完了，灶膛却是冰冷的，肯定不是今天，说不定是昨晚煮的？”
吴阿荞是随口猜测，盛春朝却是灵光一闪想起来这件事。原来早上画先生所谓的“给土豆做饭吃”，就是做了这些，难怪走的时候能收到土豆“热情送客”的优待。
不过画先生是走了，最后收拾打扫的人就只有自己，顿了顿，盛春朝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对了，你有看到屋里还有别人吗？”
吴阿荞不明所以：“谁啊？”
盛春朝突然有些后悔问，毕竟对方只是暂住，是走是留都和自己无关，要是他真走了，自己应该高兴以后没人扰清净了才是。
不过就这么白吃白住了几天，总该打个招呼再走才是，就算自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难道连心平气和坐下来说个再见都不行？
盛春朝莫名觉得胸口有些堵，掩下情绪道：“没什么，只是担心土豆到处跑着玩被人拐走了，不过你突然来山上找我，是香料坊出了什么事？”
吴阿荞到底心思简单，盛春朝没说她也没再追问，兴致勃勃道：“别担心，出的是好事。你上次做出来的蚊香卖得可好了，好几个乡亲专门来店里说，说咱们的蚊香有奇效，点了之后一晚上都听不见蚊子叫。”
盛春朝有些惊讶，但更多是欣喜：“是吗？之前听村长说香都是城里人用来充场面的东西，没什么用，还以为乡亲们都不会买。”
吴阿荞笑得更灿烂了，抱着手得意洋洋道：“哼，村长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蚊香出来的时候比谁都买得快。而且咱们的生意都做到城里去了，听福根哥说，有什么大老爷要买很多咱们的蚊香呢……”
“这次秀莲姐又新进了一批原材料，这就是让我叫你下去把好坏给筛一筛，后面抓紧时间，把第二批赶出来。”
盛春朝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故作遗憾道：“材料自然是越早筛出来越好，不过我还得先把厨房收拾了，毕竟晚上回来还要开火。”
吴阿荞劲头十足，撸起袖子道：“有我在花不了多少时间，这就开干！”
和吴阿荞一块下山已是晌午，日头正高悬，却因为层叠繁盛的林叶掩去许多燥意，温度被调和成清爽舒服的模样，轻吻着盛春朝的面颊手背，让人好不惬意。
“樱姐姐，你什么时候把这些枯枝乱刺砍了的啊？怎么也不找我给你帮忙，你一个人多不方便，福根叔老说你爱逞强，你自己还不承认。”
吴阿荞声音清脆，像某种酷爱歌唱的山间小鸟，听起来舒心得很。盛春朝拽狗绳的手微顿，从喉头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嗯？”。
“这么说我刚才还没注意，好像上山的时候这些刺丛就已经不见了……啧啧啧，连根都被拔了个干净。”
“之前老挡在路中间的那块石头也被搬走了，现在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从山脚一口气走到你家。”吴阿荞的语气带着雀跃：“这下樱姐姐你回家就方便多啦。”
盛春朝强压下思绪，不敢枉然去猜这些是谁所为，毕竟有了猜测便有了希望，而希望往往只有落空的结局，倒不如从当作是上天的馈赠，来之则受之。
盛春朝也轻快道：“对啊，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土豆就要失职了。”
顿时有了“失业危机”的土豆不满地仰天长嚎，引得吴阿荞一阵发笑：“你这狗子还真听得懂人话，不过你要想樱姐姐不把你赶出家门的话，平时就少吃点，小豆子和小禾可是馋狗肉火锅很久了呢。”
提及这两个小孩，盛春朝不免想起前段时间，小豆子抱着土豆的脖子直喊“吃肉肉”喊了一天，吓得土豆后三天都没敢进秀莲香料坊的门。
实在没忍住，盛春朝轻笑出声。也真是说小豆子小豆子到，堪堪过了转角，分明还要再穿过一条街才能到香料坊，那声奶声奶气的“樱姐姐”却是大老远就传进了耳朵里。
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土豆似乎还在后怕，哼唧两声后拖着绳子跑开了，盛春朝也便不再管，俯身张开手，下一瞬把矮矮胖胖的身体稳当接住。
吴阿荞佯装不满道：“好你个小豆子，有了樱姐姐就看不见阿荞姐姐了？真是个白眼狼。”
这时，几个撒丫子跑得正欢的孩童从身侧经过，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将响亮整齐的稚语也送进盛春朝耳朵里——
“毒娘子，别惹她！小心给你把毒下；毒小贼，功劳大；毒好人，小贼赢了笑哈哈……”
这首童谣很是朗朗上口，连小豆子都在跟着唱。盛春朝不解地问：“学堂里什么时候教了这样的童谣？以前还从没听过。”
吴阿荞摆摆手，颇为熟稔地解释道：“学堂的老先生怎么会教这个？不知道是谁从城里传回来的，听说前段时间城里兴起一个叫毒娘子的游戏，还挺好玩的，这首童谣应该就是从那里改编来的吧。”
盛春朝把小豆子胖乎乎的手牵好，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词，问道：“这么说，你也玩过？”
提起这个，吴阿荞又有了精神，光听语气就能想象到她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样子：“我这两天玩过好多次了，反正下雨香料坊没什么生意，就和秀莲姐、小禾、福根哥还有全子叔一块玩的。”
说着，少女又换上嫌弃的语气：“全子叔太笨了，怎么教都不会玩……樱姐姐，不如今天午饭后，你和我们一块玩吧。”
吴阿荞话中的期待之意实在太过明显，再加上盛春朝对这“毒娘子游戏”也确实有几分兴趣，于是应道：“好啊，趁现在有时间，你教教我怎么玩。”
雨过天晴加上日光和煦，就这么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真是舒服极了，盛春朝生平头一次萌生了慢点到香料坊的念头，反应过来后暗暗骂自己“饱汉不知饿汉饥”，同时耳朵把吴阿荞的话一字一句装进心里。
“这毒娘子游戏要分成四拨人来玩，一个是毒娘子，一个是县令，还要各有两个小贼和村民。”
吴阿荞也学着盛春朝的样子放慢脚步，在这街头巷尾的春光里悠悠然地逛，接着道：“县令和村民自然是好人咯，小贼会在半夜杀人，而县令在白天可以断案，选出藏在村民中的小贼并把他们捉拿归案才算赢。”
“但要是让两个小贼把好人都杀光了，那就是小贼们赢了。”
盛春朝若有所思点点头，问道：“那毒娘子呢？这分明叫毒娘子游戏，但好像并没有她的事。”
吴阿荞立马语调夸张地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反驳道：“毒娘子可重要了，她可是能决定最终赢家的人。”
“你没听刚才童谣里唱的吗？毒娘子在晚上可以下毒，若是毒死了小贼，那可帮了县令大忙，但要是失手毒死了村民或者县令，那毒娘子就成了坏人的帮凶了。”
盛春朝不明觉厉，皱眉道：“按你的意思来看，毒娘子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毒娘子本人，也不能算作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
吴阿荞赞许地点点头：“当然，毒娘子要是帮了县令，那就是个好人；但要是帮了小贼，那她就是坏人。”
这样听完，盛春朝也就了解了整个游戏的玩法，索性离秀莲香料坊还有段距离，于是盛春朝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你觉得，毒娘子应该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这问题似乎难到了少女，想了好一会才道：“这个嘛……你是说在这个游戏了吗？那就要看毒娘子的抉择了。但要是说现实里的毒娘子嘛……”
盛春朝轻轻“嗯”一声，攥着拳的手心似乎隐隐在出汗。
“我不知道。”吴阿荞皱着眉头低落道：“虽然听有人说毒娘子就在咱们石坂村，但我也从来没见过，好像毒娘子就是个故事里的人似的……樱姐姐，你觉得呢？”
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个问题抛回来，盛春朝先是一怔，平静如墨的眼中浮起片刻茫然的波，随即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猜，如果有得选的话，她应该会做个好人吧。”
“樱娘你可算来了，连土豆都比你走得快，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是赵福根的声音，看来秀莲香料坊已到。盛春朝收回恍惚的心思，笑道：“福根哥，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土豆有四条腿而我只有两条腿，怎么我也走得没它快。”
赵福根身旁的小禾适时接话，声音清澈而明快：“爹才没冤枉，樱姐姐，你的腿可比土豆的长多了。”
盛春朝无言以对，只好笑着认了输：“没冤枉没冤枉，你是个读书识了字的，我说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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