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抱着一盆花,走在去往司徒燕燕住处的小路上。
吹起风来,树荫下影影绰绰的,满是叶片摩挲的沙沙声。
她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轻声说道,“不如你出来吧,这里没有别的人。你想和我说说话吗?”
风停的时候,路上又静悄悄的,她等了一会,果然从身后的树丛中钻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我听师长老说过,你叫小蝉,对吗?”
小蝉点了点头,“长老?”
“嗯,长老就是比我们更忙更累的人。”辛夷看着他笑笑,“你怎么叫他?”
“哥哥。”小蝉眨了眨眼,“我...我要改...改吗?”
“我觉得不用。或者你下次可以问问他,看看他喜欢哪种称呼。”辛夷看他一身衣服穿得有些凌乱,却也空不出手帮他理一理,“我叫辛夷。对了小蝉,你能过来帮帮我吗?我要去种花,多个人搭把手说不定能快一点。”
小蝉眼睛亮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跑快了两步跟上辛夷。他悄悄抬起头观察着辛夷,真好看,像仙女一样。她对自己笑的时候也很温柔,小蝉有一瞬间想起了还有妈妈的时光,他悄悄吸了吸鼻子。
两人很快走进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辛夷轻轻把门带上,将手上的花放下,拍了拍手,“原本这里住了好几个人呢,她们都在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隔着两里路外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那...现在...哪、去哪里了?”小蝉小声问道。
“大部分都搬走了。有了别的要做的事,自然也就不在这住了。现在这里几乎就是燕燕一个人的,但她也常年在外,一年里有大半年不在太清山。现在更是去了南海,也不知道她在那过不过得惯。”辛夷将袖子挽高,用绳子系起,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墙边取出花铲和木桶,“我那处已经没地儿种了,就征用了她的院子,她还说等她回来这院子要是没有越长老的后院好看就不让我种了,你说过不过分?”
小蝉听得云里雾里,她说的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捏着衣角,就见一个木桶伸了过来,“能帮我接点水来吗?”
干活他是懂得的,小蝉立刻接过木桶,辛夷给他指了指院子后,他就麻利地跑去打水又很快地跑了回来,放在辛夷脚边。他腿脚动起来的时候心情才能轻快一些,自从来到这里,有人给他三餐,给他合身的衣服鞋子,给他治伤的药,却不让他干活,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里惶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很想和人说说话,却怕自己说话结结巴巴惹人烦。他见过辛夷和师明意说话,师明意总有很多事要做,他也不敢总跟着,但辛夷看起来面善,或许可以问她一些问题......他想着想着就跟了上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这才被辛夷揪了出来。
他看着手上全是泥的辛夷,哪怕手上是脏的,脸上也是有光的。她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飘在天上的云,自己只是误入的一小块泥巴,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辛夷分给小蝉一个铲子,教他在旁边的泥地上松土。孩子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干过农活的,动作轻巧,回到了他熟悉的活计里,表情也自然了许多。辛夷看着他穿得有些歪斜的衣服也笑了笑,难得地想起一些往事。
“姐姐...我...我在这里,没...没什么用。”小蝉细声细气地说道,“我要...报...报恩。但是,没用。”
“你现在就在帮我呀,怎么会没用呢?”
小蝉手上依旧松着土,摇了摇头,“不...一样。你们那么厉...厉害,这种,谁都能做。姐姐是好...好心。我知道。”
“可你还是个孩子啊,况且有感恩之心已经是难得了。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我不...不知道。”小蝉不敢抬头,“不在这...我也...也没有地方可...可以回去。”他眼前一闪而过阿莲嫂涕泗横流着的恐惧的脸,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要把这一幕从脑海里甩掉一样。
“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不也是所有地方都能去吗。你可以把太清山当成一个歇脚的地方,等你长大一点,足够强壮了,想清楚了,等你有了想去的地方,就可以离开了。这个院子原本的主人们就是这样出发的。在那之前,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辛夷修剪着花枝,微笑着说,“虽然这话是我说的,但你去问穆掌门的话,他大概也不会有异议吧。”
“掌门......”
“就是太清山最忙最忙的管事的。你见过他吗?叫穆青峰。”辛夷没听见小蝉回答,便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看见小蝉刚放松一些的脸又显得惴惴不安的样子。
“见...见过一眼。”小蝉的声音不知为何透着心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你害怕他吗?”
小蝉犹豫着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要用多少碎片一样零散的词句才能拼凑起要说的话,恼怒和自卑就一齐在心头涌起。可辛夷依旧温和耐心地望着他,仿佛在说她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讲,想讲多久都可以。小蝉鼻头酸了一下,忽然觉得委屈了起来,他用胳膊揉了揉鼻子,脸用力地皱了皱,才没有掉下眼泪。
“我...我觉得自己...应...应该靠近他。想...想到他身...身边去。但,这不...不是我的想...想法。它冒出...自己冒出来的。可,我根本不...不认识他。”小蝉努力地说着,手上也着急地比比划划,“他不像坏...坏人。不是怕...怕他。是怕我...我的念头,很奇怪。怕我回...回不来,消失。”
辛夷想了想,“你是想说,你有想要靠近穆掌门的念头,但你觉得这个念头其实不是你的理智思考所得,所以很奇怪。你担心遵循这种念头靠近他之后,你会消失不见。是这样吗?”
“......嗯!”小蝉用力点了一下头,又瑟缩了一下,担心自己这样说会引起辛夷的反感,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也只看到辛夷只是在思考,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气。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会消失不见呢?虽然穆掌门不苟言笑的,但他应该也不会吃人才对。”辛夷一本正经地分析,反而让小蝉觉得有些想笑,但他很懂事地憋住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但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去见见他。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哪怕你三年五年不见他,我保证穆掌门也不会专门上门吃人的。”辛夷将这一块地的花都理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带小蝉放下东西,去洗了个手,搬来两把小竹椅在院子里坐下,摸出一块甜糕,掰成两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分了小蝉一半,“今天只带了一块,下次你来我再带一块。”
两人就在栽了花的院子里坐下,分吃一块小小的甜糕。
辛夷吃得快一些,擦了擦手,给小蝉重新理了理衣服,说道,“你知道吗,以前也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不会穿这衣服呢,难道是我们山门这衣服真那么难穿吗?不过你和他一样聪明,大约看两眼就能学会吧,只是需要人示范一下。这样的光景在太清山也是很稀有的呢......”
“是谁?”
“是穆掌门哦。”辛夷在他耳边小声道。
“啊?”小蝉睁大了眼睛,“他不比...比你大吗?”
“所以说做掌门累人呢。”辛夷笑着眨了眨眼,“他原本长得还更...年少一些呢。但他本来就年岁不算大,再用那张脸做掌门,难免有些难服众...啊,这话就我们讲讲,你别说给其他人听哦。”
听了八卦的小蝉又惊讶又郑重地点了头,发誓绝不将秘辛外传,辛夷甚是满意,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刚来的时候比你还孤僻呢,我也不太敢靠近他,虽然也是因为师父那课业太......”辛夷闭了闭眼,流露出一点不堪回首的无奈,“你还会应邀来看师父施术的仪式,还会主动去摘野果,还会和我聊天,已经比他那时好多啦。”
小蝉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他顺着辛夷的话回想了一下,每次见到穆青峰时他周围都有人,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实在是很难和辛夷嘴里的那个形象联系起来。
“我那时也没和他说过几次话,说实话还有些遗憾呢。不过即便他现在成了掌门,我猜,也未必不能懂你的心情。”辛夷望着眼前还未完全成型的小小花园,清风吹过,带来一些若有似无的花香。
“我,我要...去。”
“嗯?”辛夷转过头看了看小蝉,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要去见他吗?现在?”
“你,你能陪...陪我一起吗?”小蝉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站了起来,要是再拖着拖着,这股子蛮勇没了或是辛夷没空陪他去了,他怕是又不知道何时才敢去见穆青峰。
辛夷先是惊讶了片刻,又很快笑着答应下来,“了不起。那走吧,就现在。”
两人来到穆青峰门外,他果然还在处理各种文书,听见辛夷带着小蝉来,他才放下笔,终于喝了一口水,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掌门也要注意休息才好。”辛夷行了一礼说道,“我就不进去了,是小蝉有事和掌门要聊。”
小蝉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辛夷,辛夷便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着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就在外面,要是他真吃人,你就大声叫,我就冲进来救你!”
小蝉被逗得有些脸上挂不住,但心里也似乎没那么害怕了,点了点头,进了屋里。
当小蝉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辛夷正将一朵落花翻丝成剑,扎穿了一只啃吃花叶的小虫。
这个瘦巴巴的精怪孩子自然没有被不苟言笑的掌门吃掉,反倒是辛夷这突如其来的如针一样的锐利的一招差点擦着小蝉的鼻尖过去,差点没把人吓死。这一下也把辛夷吓得不轻,这孩子走路实在太轻了,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连连道歉,许诺今晚就请小蝉吃好吃的,小蝉虽然呆呆地点头,但仍然心有余悸,心里默默地想着决不能惹这个姐姐生气......
“那,你们聊得怎么样呀?”辛夷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嗯......他不是坏...坏人。”
“我就说吧。”辛夷笑着道。
“我...我以后也...也能帮...帮上他忙吗?”
“好孩子。”辛夷笑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些感慨,“你还小呢。先去吃饭吧,你得多吃点才能长大哦。”
小蝉回头看了看那个点起灯的房间,也不知道坐在桌前的那个人,是吃了多少饭才长成了大人呢?还是像辛夷说的一样,一夜之间就变成大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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