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微凉的雾气是如此的浓稠，简直像重得升不起来的云一般在靠近地面的位置堪堪悬着，昏黑的夜里从某一个方向吹来了风，雾气的河流就浸润着四人的半个身子，默默流淌。
楚卿云抬手轻轻挥拨水雾，“这里的灵气似乎很充裕。”
即便是不能对环境中的灵力有确切的把握，楚卿云都能隐隐约约感知到这里和在南海诸郡的不同，可见灵气的充盈程度几乎是天壤之别。
“何止充裕，简直是哪里决堤了的程度。”白攸挥了挥袖子，仿佛在躲避什么似的挪了一个身位，对瑶光道，“人在哪？和灵力流动的方向相同吗？”
瑶光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稍有偏斜，但大差不差。”
阿芜和楚卿云对视一眼，虽然他们早知道这两人并非凡人，但无论是山野精怪还是修仙之人，都没有听说过谁能像看见花草一样清晰“看见”灵力存在的。这样想来，眼前这两人或许除了互相认识，还有其他的渊源。
“走吧。”阿芜看了看瑶光，瑶光心领神会地走在最前方，众人便沿着他的方向一路前行。
他们脚程并不慢，却总也觉得似乎并没有前进多少，尤其是走入了将近一人高的芦苇丛后，更是难以辨别方向。四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依旧是长而繁茂的黑色芦苇丛，脚下是湿润的泥沙，浓重的雾气在其间流淌，远处的圆月亮着亘古不变的有些惨白的光。
“怎么回事...”阿芜左手掐了个诀，指尖到手腕上显出一条隐隐约约的金线，她往身后望去，早也看不见那间来时的屋子，“也没有原地打转，真走了这么远了吗？”
“我们离他近些了吗？”楚卿云环顾四周，觉得静得有些可怕，又好似有什么在暗中默默盯着他们一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是近了，但近得...非常慢。”瑶光的语气里也充满了困惑。
楚卿云抬头望月，月光与雾气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简直分不清是雾从月里流出，还是月光如水波弯曲流淌。原本应是不错的夜色，但总觉得透着一股扭曲的诡异。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他们又绕不开雾，也不能没有从月亮借来的光，否则这路就跟难走了。走在如此又高又长的苇草之中，感受却和在“玄武”陵游身上截然不同了。
这路走得太久，连阿芜都没话和楚卿云聊了，几人就这么沉默地又走了许久。在漫长的行进中，人是最容易因为倦怠而放松警惕的，也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响声使所有人瞬间打起了精神。回头一看，竟然是楚卿云拔出了剑，弹开了某种尖锐的东西。
那是从苇草丛中忽然伸出的，类似爪子的东西。
只倏忽之间，那爪子似乎就收回了苇草丛后，楚卿云挥剑斩去，剑锋割断的不仅仅是草叶，无数灰白色的粉末扑簌簌地炸开来，在月光下反出奇特的光。众人连忙闪避，可那鳞粉却不落地，而在空中飘浮着，看起来竟和雾气那么相像，逐渐和雾气以至于不消一会就难分彼此了。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环绕他们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信，头上低悬的月亮都显得像是飞蛾翅上一个巨大的圆斑。
“我能感觉到敌意。有什么东西还在附近窥伺。”楚卿云扫视着周遭，但此处视野太差，加上刚才的情况也让他不敢再随意挥剑。
瑶光的语气显得焦急起来，“他的气息越发微弱了，恐怕等不了我们多久。且战且进是否可行？”
“如果那小子真像你说的已经气息奄奄了，我们就这么过去岂不是给了它一个更好得手的目标？”白攸慢腾腾地说道，“当然，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定那雾里的东西也不吃你家主子。”
瑶光没有接他的话，但那半张露出的脸上表情已经很差了，“且不说那个攻击人的东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太对劲。”
“这里的环境虽然奇怪，但也不用草木皆兵。”阿芜连忙隔开瑶光和白攸，说道，“这里灵力异常充沛，我们又身处梦中，有点异相倒也正常。我们加快速度，能按照方向一直前进就好。”
“但他说的也没错。”楚卿云平静地陈述道。他能看见瑶光之所以有那样的反应，也是意识到白攸说得不无道理，“我可以留下来绊住雾气里的东西，你们先往前赶。虽然它要攻击人，但也没有很强，我可以应付。”
阿芜和瑶光作为寻人的先头部队必须抓紧时间往前赶，他们都明白自己没有留下来和敌人周旋的余地了。听到楚卿云主动这样说，瑶光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些许，略带感激地看了楚卿云一眼。阿芜也没有过多废话，拍了拍楚卿云的肩膀，给他留下能互相确定位置的术式后便和瑶光跑步离开，很快消失在摇曳的芦苇丛中。
“你留下来做什么？”楚卿云瞥了一眼白攸。
“不想跟着半张脸，一点就炸。”白攸伸了个懒腰，“留下来给我们的小英雄打个下手呗。”
楚卿云知道他只是碰碰嘴皮随口讲的，也懒得较真。他打起精神，仔细观察，可天地却微妙地仿佛融为一体，在微风中摇摆的苇草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想要努力分辨也只是徒劳。他立刻放弃仅用双眼去寻找黑暗中的敌人，平静呼吸，用意念试图感知周遭的敌意。
那像是一双窥伺的眼睛，像狼望向一块还在动的肉，眼里的幽光将会粘附在猎物的背上......有了！楚卿云惊喜地发现自己能辨认出它的方位，连忙睁眼，却又发现大事不好，原来敌人已经近在咫尺，连挥剑的空间都没有了。他连忙闪身躲避，楚卿云清楚，即便这样闪躲可以避免致命的伤口，后颈上也难免留下一大个口子。
可下一瞬间，那只伸向他的利爪就猛地被一股力量向后一拽，甩出老远，楚卿云重整身势，反向利爪的位置扑去，但它又在黑色摇荡的芦苇丛中隐去不见了。
楚卿云喘了口气，看向了白攸，他袖管里伸出的手上布满了鳞甲，指甲尖锐。这只手撑着脸道，“欠我一次，小子。”
楚卿云对着这个人实在是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脸皱了皱喊道，“你丢这么远做什么？”
“那你再勾引呗。不过等你反应过来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白攸似笑非笑地说罢，捏了捏手，微微皱眉，“总觉得在哪见过......”
“你看清楚是什么了？”
“只看见了半个身子，这种东西你不能光用眼去看。”白攸往周围望了望，而此时他们附近又变得一片寂静，“啧，有种很烦人的感觉。”
楚卿云皱了皱眉头，有些似懂非懂。白攸瞄了他一眼，“要我帮你抓么？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以后你就继续走你的阳关道，别再管我的事，当我不存在就好，如何？”
“那不行。且不说往后如何，你之前害过多少人、犯过多少事都还没有算清楚。有这么多人命还没偿还，我有什么资格说放过你？”楚卿云握紧剑柄，深吸了一口气，留心听着周围的一切响动，“我如今暂且不动你，只是因为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各宗门都还不清楚有你这号人，没有对你下定论而已。”
“这么有正义感，你哥那群暗卫呢？”白攸见楚卿云否决了他的提议，已经叼了根草在石头上躺下，毫无紧张感。
“他们是普通人，如何处置不是应该官府操心？”楚卿云瞄了他一眼，“你还担心他们里的谁？”
只见白攸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些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早就该死了。”
楚卿云越发觉得此人说话堪比这风吹芦苇，那些鬼影憧憧八成都是假的，只有想让自己放过他的那句还算真心。
但这一来二去，楚卿云确实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不再分身，转而琢磨起其他能追寻到敌人的方法。
纯靠眼力并不可行，纯靠意念，自己当下的速度又太慢了，若是还能像上回用风车线捉住何少监一样那一定会省事不少......楚卿云再次感觉到徐照某种层面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它能让风为它整理出某种痕迹，让它得以显形，还能进行捕捉，这个技术想要此时此地复现是绝无可能的，但楚卿云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多，他只要能让自己“感知”到对方在哪就够了。
他不再回答白攸，这里便非常安静，耳边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楚卿云回想着小风车转动时发出的响声，指尖轻轻叩在剑柄上，发出有节奏的，极其轻微的金属鸣响。往上一寸，往下一分，音色都有细微的差别，但无论如何都有着一种规律在其中。如此上下循序敲击了三次，在第四次的某个叩击时，音色变了，楚卿云立刻挥剑上前，果然斩到了什么东西，眼前是一团巨大的狼形的烟影，在月光下仿佛有着灰白的皮毛。
楚卿云这下确信对方肯定不敌于他，打算立刻乘胜追击，但眼见着狼影就又要故技重施地潜入暗处消失，白攸嘴里不知道发出了什么一声尖锐的啸叫声，把狼和楚卿云同时吓了一大跳。好在楚卿云回神及时，狼影也未能潜入芦苇丛中，楚卿云一剑戳如狼首的眉心之间，立刻那狼身影就像坍塌的烟尘一般漱漱落下，露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啊，这不是那谁吗？”白攸摸着下巴，“叫什么来着，那个讨人厌的那个？”
“......乌昂？”楚卿云的脸皱成了一团。
可眼前这个仿佛人并没有岛上见到的那么壮，脸上也没有那种尖锐的戾气，竟显得比记忆里的要柔和些许。但无论如何，这长相定是乌昂无疑。
他顶着脑门上的剑，那个口子便像泥浆一般微微涌动着，楚卿云看得有些恶心，马上将剑抽了出来。
那人应是听见了他们的话，面露些许好奇，停下了攻击，脸上挂起了一个笑容，看得楚卿云心里惊骇不已。
“你们认识我吗？”他笑着问道。
小楚警官：你想想你的家人，你难道就不担心吗，不想打个电话吗，你从实招来吧。
嫌疑人白某：...我没有家人。我从不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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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丛中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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