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尽管视野相当模糊,但从轮廓来看,那大概是一座教堂。——或者说,那是一座类似于教堂的哥特式尖顶建筑。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整栋建筑内部根本见不到半点与罗马公教有关的装饰物,譬如银雕的十字架、摇曳的大铜钟、创世纪的壁画、默西亚的圣像,亦或祭祀用的雪白蜡烛。
厅室里只有过分洁净的白橡木桌、坚硬冰凉的檀木讲经台、唱诗班模样身着统一袍子的孩童们,以及,会令人联想到鲜血的砖红色的穹顶。
穹顶之下,回荡着整齐到有些瘆人的读书声。
讲经台后面站着个身材匀称的男子,大约扮演着类似于领读人的角色。倘若将他与教堂里的神父们做比较,那他看上去还算年轻。
领读的男人长着一张漂亮却刻薄的脸庞。丝带将他乌黑的秀发一丝不苟地扎捆成束,自然垂悬于左肩前侧。——老实讲,这种发色在亚斯图境内并不常见。
除此之外,他还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注1],身着一袭如神父般板直漆黑的及踝长袍。手中捧着的硬皮手册,有些像弥撒时主教捧在手里的圣经。
但那显然不是圣经。
它赤红色的封面上,刻写着一串极难辨识的花体字——
Mehr Licht![注2]
如果对于古亚斯图语足够了解,你会知道,它直译过来就是,『更多的光!』。
由于墙壁中镶嵌着玫瑰花窗的缘故,一抹有几何形状的青绿色光线刚巧投射在领读者的右侧颧骨上,将他的眼眸映照成近乎橄榄叶的颜色。
与此同时,他能听到有几个孩子正在座位上窃窃私语。
“德梅尔先生今天的双眸像是被和平鸽吻过一样!”孩子们俏皮地说道。
领读者并没有在意那些无忌的童言。但,只要他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肩头一一扫过,那些顽皮的孩子便会迅速闭上嘴,假模假样地融入进同伴们的读书声中。
——不为别的,只因为领读者先生的眼神实在太过凶戾。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德梅尔,格奥尔格先生找你。”[注3]
领读者闻声,从那本红皮书后抬眸转身。
他看见一个褐色卷发的青年正站在告解室的幕帘后头。青年皮肤黝黑,眉眼处有相当浓重的黑色素沉淀,容易令人联想到南印度的达罗毗荼人。
他用一只手挑起珠帘,另一只手冲他挥了两下。
于是,领读者颔首回答道:“我在,稍等。”
随后,他轻轻合上书本,将它搁在讲经台上,然后跟随那个褐发的青年快步走进告解室里。
同大多数罗马公教教堂一样,告解室中并没有设窗,只有墙根里的壁挂式烛台摇曳着微弱的焰光。
德梅尔猜测,那些蜡烛或许是带香薰功效的。——毕竟他刚一踏进这窄小的空间,就感觉自己被浓郁到几乎要令人窒息的花香味包裹了。
强烈的晦明变换令德梅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这才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
他能看见一侧的墙壁上开了个约莫二十公分的小窗,窗口被木质格栅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从外面完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正当他准备在凑近一些的时候,木格栅后面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德梅尔……”
那嗓音听上去略显沧桑,至少有五十来岁、甚至更加年长。
他的尾调拖得很长,气息也不是很稳健。
“我在,格奥尔格先生,请吩咐。”德梅尔说。
从他沉闷的嗓音来听,他好像正在尝试憋气。
“上周的事,辛苦你了。”格奥尔格颤颤巍巍地说道,“亚斯图王城的警方昨天发来了电报,说是非常满意你的工作。”
“不,您过誉了……”黑发的男人半垂下眼睑,神色很是严肃,“最后让那个制毒者逃走的事,毋庸置疑是我的失误。”
“那个药剂师本就神出鬼没,能混进皇家音乐协会,更说明他不是什么平庸之辈。”格奥尔格平静地说,“避免与他正面交锋才是智者应做的选择。——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警探局的人吧。”
“我明白,格奥尔格先生。”
木格栅后的长者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问道:“对了,德梅尔,你的左脚怎么样了?有好些了吗?”
德梅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只是点小伤而已,劳烦您挂心了。现在基本已经痊愈了,不会影响到外勤工作。”
“痊愈了就好,痊愈了就好啊……”格奥尔格喃喃道,“那么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因为是与风信子碱有关的事件,所以警方那边强烈要求你出勤……”
“愿闻其详。”德梅尔简短地说道。
格奥尔格听上去有几分犹豫:“唔……你……应该还记得吧?你从那个药剂师的嘴里,获知了他据点的所在地……”
“记得,亚斯图王国的最南端,特劳恩湖畔的巴德伊舍(Bad Ischl)。如果我没记错的那话,那里好像是个农庄小镇。”德梅尔抬起一只手,一边轻抚着下巴,一边沉声自语道。
“嗯……你的记忆力果然不负我所望。”木格栅后传来老先生赞许的声音。
于是德梅尔接着问道:“巴德伊舍出什么事了吗?”
“不,倒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格奥尔格略显轻快地说道,“你知道巴德伊舍是个农庄小镇,恐怕只是在书籍或者报纸上见过这样的说辞吧。”
“是……”
格奥尔格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实际上,它位于萨尔茨卡默古特地区(Salzkammergut)——亚斯图王国最著名的度假区之一。达赫施泰因山(Dachstein)的麓风将湿暖的潮气吹至这里,特劳恩河(Traun)的清流滋养了这里的水土,让温泉成为当地的一绝。”
德梅尔不耐烦地挑了下眉毛:“您找我难道就是为了做旅游宣传?”
“呵呵……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饶人。”老先生被呛得讪笑了两声,“既然你不想听,那么关于巴德伊舍的地理情况,我就不多赘述了。接下来,有关于这次任务的事,请你务必听好——”
“内瑞雅布公爵一家,将会在下周末乘坐蒸汽列车抵达萨尔茨卡默古特度假区,而他们的行程中的第一站,就是著名的温泉镇巴德伊舍。警方无法确定巴德伊舍内是否还残留有药剂师托德的党羽,他们很可能会对公爵一家的生命造成威胁。”
“因此,德梅尔,你的任务,就是确保他们这一路的旅途平安。”
“他们非得要挑这种一看就会出事的地方吗……?”德梅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用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吐槽道。
“我听得见,德梅尔。”谁知,这并没有逃得过格奥尔格的耳朵。
看来那位先生虽然声音听着沧桑,但还没到会耳背的年纪。
“我知道你肯定对当保镖的任务不怎么感兴趣,与你合作过的那些警探们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格奥尔格慢吞吞地说道,“所以,他们还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埃尔南德兹,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
“是的,格奥尔格先生。”一直站在告解室角落中默不作声的达罗毗荼青年应答着。随后他掀起幕帘,自觉地退到帘子外面。
待埃尔南德兹退下后,格奥尔格压低了音量说道——
“德梅尔,我们需要你找到托德的据点,潜入并且销毁它。”
老者的嗓音几乎完全被淹没在幕帘外琅琅整齐的读书声中,但德梅尔却听得相当清楚。
德梅尔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呃……难道是我听错了?”他抬手扶了扶那架几乎要滑到鼻梁下面的无框眼镜,“您刚刚是说,让我在那么大的村镇里找一处连名字和大致方位都不知道的据点,最后还要凭借一己之力去销毁它;与此同时,我还要惦记着那群巨婴一样的贵族们,当心他们一个不留神栽倒进特劳恩湖里,是这样吗?”
“是不是……稍微有点困难了?”格奥尔格迟疑着说道,“好吧,那么这次任务特例允许你携带配枪。”
“先生,您在开玩笑的吧!协会发的配枪能做什么?难道您指望我在八英里开外用一把柯尔特单动式转轮一枪打爆托德据点里的油桶吗?”德梅尔有些抓狂,“我缺的不是军火,是人手,先生!”
“哦哦,当然,我知道同时执行两个任务是相当困难的事。如果你需要帮手的话——”格奥尔格先生抬高几分音量,冲着门外呼唤了一声,“——埃尔南德兹!”
“是的,我在,格奥尔格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一只黝黑的手掀开了告解室的幕帘,被唤作埃尔南德兹的青年从中探出脑袋。
他的皮肤过于黝黑,以至于几乎快要与告解室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德梅尔只能隐约看见一对炯炯有神的乌瞳,在黑暗中反射着熠熠的烛光。
木格栅后的格奥尔格清了清嗓子:“你随他同前往巴德伊舍吧,埃尔南德兹。你刚刚应该也听见任务的内容了——你们只需要负责保证内瑞雅布公爵一家的人身安全就好。”
埃尔南德兹像条黑脸京巴犬,险些原地蹦起来:“诶?我…我吗!?”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茫然地问道。
“怎么了?总管女士对我说,德梅尔可是经常在她的面前夸你吃苦耐劳的。”木格栅后面的老先生鼓励道,“你应该对自己多一些自信,埃尔南德兹。”
德梅尔别过视线,幽幽地吐槽着:“……那是因为像这样捧杀他的话,总管就会把那些无聊的脏活累活都丢给他来做了。”
“我听得见,德梅尔。”格奥尔格第二次如是说道,“总管对你的评价是,如果你的手脚有嘴巴一半勤快,也不至于整天被派发去做那些危险的外勤工作。”
“什…!这次外勤工作很危险吗?”埃尔南德兹局促不安地冲身旁的黑发男人眨眨眼。
木格栅后面传来老者含混着笑意的嗓音:“啊啊,放心,你的任务一点也不危险,危险的只有德梅尔一个人而已。”
“是、是的!请您放心,格奥尔格先生,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埃尔南德兹冲声音发源地僵硬地行了个军礼。
“你……”
德梅尔转头望向木格栅,似乎还想开口辩驳些什么,但却被那个精神奕奕的达罗毗荼小伙给打断了。
“您好,我是罗文·埃尔南德兹(Rovane Hernandez)。久、久仰您的大名,还请多多指教,德梅尔先生!”青年说着,将一只黑黢黢的右手伸到德梅尔的面前。
他的掌心是肉白色的,与手背的肤色形成一条鲜明的分界线。这是大多数肤色较深的人种都具有的特点,例如达罗毗荼人亦或是尼格罗人。
“…………………………”
德梅尔既没有伸手握上去,也没有搭理他的话,他就这样沉默无言地死盯着那只黑白分明的手掌。
气氛一度变得僵冷而尴尬,直到木格栅后面传来老者的声音——
“哦对了,德梅尔。听内瑞雅布公爵说,上次和你一起在风信子庄园侦破案件的那个女侦探,这次也会和你一同前往巴德伊舍。希望你对她还有点印象。”格奥尔格停顿了片刻,犹疑着说道,“我记得那位女士好像叫……涅克西塔斯·斯宾尼?嗯,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罗文·埃尔南德兹能够注意到,在听到这个姓名的瞬间,德梅尔脸上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的眉头短促地皱起了一瞬,然后,黑发的青年一边抬手按住眉心,一边冷笑道:“呃……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呢,先生?——您以为我的左脚是因为谁而受伤的?”
德梅尔听见木栅栏后头传来一声疑惑的轻叹:“想不到你居然还会为了保护小姑娘而负伤?真是稀奇……”
“不是……”德梅尔欲言又止。
“很好很好,既然你还记得她,看来也用不着我再做一回人物介绍了。”格奥尔格愉快地打断了他,“那么,这件差事就拜托你了,伊恩·德梅尔(Aeon·Daegmael)。”[注4]
“不,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好了好了,德梅尔,我懂你的意思。祝你成功。”格奥尔格老先生第二次打断了他,从语气上听来,他显然是在撵人走了。
紧接着,木格栅外的两个男人听见格栅里头传来类似于诗文咏唱般的声音——
“愿真理常伴你左右,愿知识与爱指引你的前路,愿全天下的人类皆有一天,能够抵达神明之智慧。”[注5]
伊恩·德梅尔张了张嘴。
他明白跟这种老顽童的上司争辩这种事情毫无意义,于是他很快放弃了挣扎,跟着那木格栅后头的老先生念道——
“……愿真理常伴你左右,愿知识与爱指引你的前路,愿全天下的人类……皆有一天,能够抵达神明之智慧。”
*****
在踏出告解室的那一瞬间,伊恩·德梅尔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室外的强光将他的眼球灼得有些生疼,于是他抬起一只手扶在眉骨边。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恰好落在走廊尽头,那座嵌进墙壁里的铜钟上。
他隐约能看见,铜钟的分针与时针刚好组成一条铅垂的直线。
六点钟整。
从斜照进蔷薇花窗的晨光来看,这一刻应当是清晨时分。
如果有人在此时路过窗前,兴许恰巧能听见唱诗班的孩子们朗诵到这一段:
“最终,那位博学多闻的学者还是选择寻了短见。”
“当炭火点燃他昔日珍爱的藏书时,过去的知识与宝贵的回忆仿佛升腾起的浓烟一般化为过眼云雾。”
“于是他怀着满腔悲愤,对着那熠烁的火光长啸道——”
“‘若是能赐予我永恒的学识,即便要与魔鬼达成交易也在所不惜。’”
『魔鬼』。
事实上,孩子们并不知晓那个词汇究竟指代着些什么。
他们只知道魔鬼是个从火中诞生的家伙,专门往那些没有主见的人的软耳根子后头吹气。
于是,孩子们只是用最为质朴的方式将那个长长的单词拼读了出来,然后呼唤起祂的名讳。
——梅菲斯托菲勒斯(Mephistopheles)。
他们吟诵,他们歌唱,他们祷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尔后的某一日里,魔鬼梅菲斯托菲勒斯真的会从那火光中显形,带着谄媚的笑容降临到他们的身边。
*****
咯噔。
就好像从高空坠落似的,阿南感到身体猛地一沉。
于是,那场午后小憩所带来的纯白色美梦,便如蝶翼般轻飘飘地消散了。
“哈…………”
阿南用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掩在唇边,打了个漫长又舒适的呵欠。
还未等她惺忪的睡眼完全睁开,一抹夺目的鎏金色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颜色,仿佛一泻瀑布流淌下来,叫人难以挪开目光。
阿南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瀑布竟是一位淑女的长发。
阿南所幸顺着头发打量起淑女的面貌:用小说中最滥用的笔法来描述,她的五官精致得好像西洋人偶一般,与头发闪耀着相同光芒的羽睫覆盖在眼睑之上。
那一瞬间,阿南联想到了公教教堂穹顶上那些宗教壁画中圣洁的小安琪儿,亦或是洗者若翰为默西亚施洗时从天而降的和平鸽。
“嘶……天哪,好漂亮的人……”阿南情不自禁地小声惊呼道。
不知是不是被这动静惊扰,阿南看见那抹金色的眼睫微微翕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
睫毛之下,露出一双海蓝宝石模样清澈剔透的眼珠。——那样貌简直和油画中的天使一模一样。
金发碧眼的淑女似乎还没能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懵懂地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地望向阿南的鼻尖。她的嘴角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些许亮晶晶的痕迹,看得出来,这位淑女刚才睡得真的很香。
——这令阿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
“啊……抱歉,我好像打扰到您休息了。”侦探小姐磕磕巴巴地道着歉。
显然,那位天使般的淑女并没有介意此事。
她迷离的眼神逐渐清醒过来,随后略显慌张地掏出手帕揩了揩嘴角。与此同时,她还不忘抬起双眸,微微歪过脑袋,冲阿南莞尔一笑。
“不,我反倒应该感谢您,美丽的女士。”手帕后头传来淑女温柔的嗓音——阿南毫不怀疑,那孩子的嗓子绝对被天使吻过,“感谢您提前叫醒了我,才让我没坐过站。”
窗外传来机械哐哐作响的噪声,将淑女的嗓音衬托得更加悦耳。
也就是这时候,阿南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辆铿锵作响的铁皮蒸汽列车中。
正如大部分古早欧美影片中的列车、亦或是上世纪末的绿皮火车一样,这辆列车的客座由两条相对的真皮沙发组成。每两条沙发之间,被一张精致小巧的金属茶几隔开。
在阿南的右手侧,一条红色的布帘将客座与外界分割开来,给两位淑女的谈话带来一丝令人宽慰的私密感;而阿南的左手侧,则是一扇干净得反光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的光景——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飞禽虫兽——正飞速朝着她们的后方奔去,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除了眼睛所能捕获到的景象以外,列车里还弥漫着一股清爽的薄荷香,以及咖啡、茶点和简式盒饭混杂的气味。
要阿南来评价的话,她会觉得这个气味比自己童年时坐过的绿皮火车的气味要清新得多。——至少,这里没有速食泡面的劣质香气与汗腺分泌物发酵的气味。
“真好闻。”阿南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
“当然,因为这里毕竟是列车的特等席嘛。”淑女微笑着接过话头,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窗外那飞速后退的景色,“这里的地板被打扫得格外干净,乘务员会为这节车厢点上特制的香薰,就连这里的窗户都擦得那样光洁。只是……”
“只是,列车的前行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每一帧画面都在我的眼前停留得太过短暂,以至于我无法将它们刻进大脑中,好好地珍藏起来……”
“所以我只能将视线留给远处的山峦——听一位博识的先生说,那里好像是叫达赫施泰因山。”
阿南注意到,那位淑女说话的节奏非常缓慢,说话时的口音与语言逻辑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企及的神性。
于是,阿南顺着她的旨意看向窗外。
尽管近处的景象依旧像往常一样如洪水猛兽般向车厢的后方狂奔而去,但阿南注意到,远处的山巅却好像是正与她们的列车同速前进,又像是贴在玻璃床上的背景贴纸。无论近处的景象如何变幻,那些漂亮的峰峦始终纹丝不动。
“对了,美丽的女士,”淑女再次启唇,将阿南的注意力从窗外拉回车内,“我可以冒昧地问下,您打算在哪一站下车吗?说不定,我们想要前往的目的地其实是同一站呢。”
“我打算去…………”
阿南半张着嘴巴,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哽在了喉咙里。
「呃……怪事,我要去哪里来着?」
这一刻,侦探小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向自己视野的左上角。
原本应该挂着两行明晃晃白字的那块地方,如今却不知为何空空如也。倒是另一侧——视野的右上角,那行孜孜不倦跳动着的七段数码管一如既往地闪烁着。
【系统时·13:45:39】
「我的老天,又是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交通工具上苏醒过来,却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记得了!这集我是不是之前看过?」
「*粗口*,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午后。」
于是,我们的侦探小姐扯了扯嘴角,冲那个天使般的姑娘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我想,我可能……还没有决定好自己要去哪里……”
“什么?原来是没有决定目的地的旅行吗?真好,听上去很浪漫啊……”淑女将一只手掩在唇边,小声地惊呼道。
阿南注意到,她碧蓝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由衷的、憧憬的光芒。
“哈哈……”阿南也跟着讪笑起来,她忽然灵机一动,向淑女搭话道,“说起来,小姐,我好像有些睡糊涂了。请问您能告诉我,这辆列车通往的终点站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美丽的女士,因为我正要打算在终点站下车呢!”那淑女愉快地点了点头,“列车的终点站,是一座被称为巴德伊舍(Bad Ischl)的农庄小镇,它位于萨尔茨卡默古特地区(Salzkammergut)——亚斯图王国最著名的度假区之一。达赫施泰因山(Dachstein)的麓风将湿暖的潮气吹至这里,特劳恩河(Traun)的清流滋养了这里的水土,让温泉成为当地的一绝。”
“温泉镇么,听上去不错……”阿南陷入沉思。
侦探小姐的言外之意是——「听起来很适合在精神受到重创以后跑去休养度假」。
“如果您还没有决定好去哪里的话,女士,不如就和我同站下车吧?”
淑女说着眨了眨眼,她的羽睫就像一对金色翅膀的蝴蝶般灵动。尽管由一位女性说出这话可能有些奇怪,但阿南总觉得,淑女的这双眼睛拥有足以迷乱人心的魅力。
在淑女这样的注视下,阿南只能点点头,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唔嗯……我会考虑的,小姐。”
听到阿南的回答,淑女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我的名字叫做朱莉埃特,朱莉埃特·佩鲁姆(Juliet Pettigrew)。我想,我们或许可以相互认识一下。”
阿南点了点头,紧跟着做起自我介绍:“我叫——”
正当她准备自报姓名那一刻,她感到右侧的幕帘被唰地一声拉开。
她的余光瞥见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紧紧地拽着那片猩红色的布帘,然后粗暴地将它拉扯到一旁。
“怎么?我才出去这么一小会儿,你们就已经聊上了?——我说*薇儿老师*,你该不会还有在火车上跟陌生人搭讪的癖好吧?”
右耳侧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嗓音虽然谈不上有多动听,但至少听上去不锐不哑,斯文中透着股恰到好处的威严,非常符合阿南对英伦绅士的刻板印象。
「我就说,总感觉身边好像少了点谁……这个声音,果然……」
阿南十分不情愿地扭过头看向右侧。
不出所料,她绛紫色的双眸刚巧对上一双油橄榄模样的眼睛。
都不用想也知道,站在幕帘外的是她那尖嘴薄舌的助手——名叫伊恩的男人。
「不过,他说的*薇儿老师*究竟是……」
“呃……莫非你是在叫……我?”阿南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那不然呢,薇儿老师?”伊恩冷笑着抽动了一下嘴角。
——叮咚。
就在此时此刻,阿南听见一声熟悉又清脆的提示音,在耳畔倏地响起。
【第三夜·欧忒耳佩】
【主线任务:请与您的助手一同保护你们的目标,让他们平安地抵达目的地——『巴德伊舍』。】
注1:无框眼镜的模板可以追溯到1820年代,当时一位名叫Johann Friedrich Voigtl??nder的奥地利发明家推出了一款无框单片眼镜。当时,眼镜不被认为是一种可接受的时尚宣言,并带有老年人或神职人员的含义;从历史上看,大多数眼镜佩戴者都需要它们来矫正老花眼,而且只有神职人员往往有足够的文化,所以才需要用到老花镜。
然后是从1880年代至1960年代开始流行传播,并在20世纪下半叶和21世纪初兴盛起来。(来源自网络)
注2:Mehr Licht!德国著名剧作家歌德的遗言,意为“更多的启发,更多的知识,更多的现实”。
注3:格奥尔格,Georg,在作为人名时一般被译作乔治,而在作为姓氏时则一般被译作格奥尔格。
注4:Daegmael,在古英语中意为计时用的工具,例如时钟、日晷、沙漏等,都属于Daegmael。其词根来自daeg(意为天) mael(意为记录、标记)。
注5:Neta了中世纪末期的欧洲秘传教团玫瑰十字会的宣言与日常问候语。
玫瑰十字会的问候语是“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他们以玫瑰和十字的结合作为他们的象征,它包含了他们所作的事的意义,及强调这些事必须由所有的人一起完成,因为人类在大地上的目标是达致“神的智慧”。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达到这种“神的智慧”,就是知识与爱。(来源于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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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唉!我虚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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