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这么凉还出来吹风？”
“在屋里躺乏了，出来看看。”
习惯了宣毅偶尔的触碰，阮清对他自然而然为自己暖手的动作并无意见：“可有小九的消息了？”
扯着手把人带进屋子，宣毅全无回答阮清的意思，反而是抓着姜昼一通问询，生怕错过了那些要注意的康复细节。
姜昼最看不顺眼两人这副别扭劲，把药箱放到宣毅面理直气壮道：“到时辰换药了，你若是不放心亲自查看过就是。”
说完甩手掌柜般步履匆忙地离开，半点没有阮清是他病人的自觉。
这一下算是正撞宣毅的心思，他抬眼看门口还不打算走的两个木头桩子，又假作不经意地偷看阮清一眼，见他并未看他们，咳了一声道：“王爷病着，这屋里凉了些。步沉，去让管家再添些碳火来，顺便带杨黎认认路。”
宋步沉听得两眼一黑，他家主上简直是生怕王爷看不出自己的心思，谁家做暗卫的要人带着认路啊？何况还是寂王府的暗卫！
好在他作为属下基本的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在捕捉到杨黎皱眉的瞬间，他一把搭上对方肩膀哥俩好地将人往外拖，完全不给杨黎说话的机会。
“我帮王爷更衣换药？”
这下轮到阮清不理他了，空旷的房间里，阮清胳膊搭在桌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点着桌面，神色疏离清冷。
“君意？”
早已习惯了阮清这次彻底醒来后时常的冷脸，宣毅轻车熟路地来到他面前，想要查看他胳膊上的伤口。
直到阮清挪动了一点距离，躲过他伸过去的手，宣毅才叹着气就地蹲坐在他面前，手扶在他腿上仰头看他：“皇上有意以小九他们的尸首诱你现身，如今只能找到些莫须有的消息，你也不希望杨黎老四他们再挨个折进去了吧？”
像是怕阮清不信，宣毅不等他开口就伸出三根手指哄着：“我发誓，只要探出位置，立刻带人将他们迎回来，而且一定不瞒着你！”
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宣毅缓缓收回发誓的手，试探道：“王爷？阮清？君、”
“别乱叫。”
急切地打断宣毅，阮清声调不免有些高，待他反应过来时，宣毅已经退后了几步跟他保持出一段距离。
他看着没什么不对，但阮清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分辨出他的难堪和尴尬，想了想终归舍不得道：“我没、”
“先换药吧，你的伤最要紧。”
抢在阮清说话前打开药箱，仓促慌乱地将纱布和药粉逐个摆出来，宣毅完全不给阮清说话的机会，作势就要替阮清卷袖子。
手伸出去时，他又突然惊醒般停下动作，悬空停着的胳膊不知道在等些什么，想了又想才试探着搭上阮清的衣袖，见他未曾再躲，方松了一口气。
除了之前和武相起争执伤到的手，阮清胳膊上还被那晚的箭射出一个窟窿，药粉撒上去，钻心的刺痛避无可避，疼到脸色发白时，他注视着认真帮他吹伤口的人：“还未问你，这些日子你多次往返京城，谋反的谣言传到何等地步了？”
“还有南边的大军，我出城前就接到消息你将大军甩在了身后，那皇帝的人呢，如何处理的？”
“......”
小心帮他吹着伤口，宣毅也不知有没有听阮清的话，直到药换好他才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换下来的染血纱布：“不敢劳烦王爷操心，杨黎应该也快回来了，其他伤处让他帮你处理，本将军就不在这碍眼了。”
宣毅说完不欲多留，步履匆匆地走出房间。
见他出来，从外面晃悠一圈正被宋步沉死按着不让上前的杨黎紧着凑上去：“将军，我们主子、”
“进屋帮他换药，小心着些，姜昼配药只重效用不重感受，他伤口深，要更疼些。”
“欸？将军！”
宋步沉跟着宣毅一起走了，杨黎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摸摸脑袋。
这对吗？小主子都进去了，主子竟然还用他帮忙换药？他本来还担心主子被占便宜来着......
“主子？”
“......先别进来。”
房门紧闭，阮清时不时的吸气声听得杨黎皱眉：“主子，不然我去把姜大夫找来？或者我现在就回京，将萧老神医带出来！”
“别胡闹。”
门板被碎石击开，杨黎侧身躲过，再看向屋里时阮清已经整理好衣服，端坐在椅子旁了。
除了疼痛得还没缓过来的脸色，只看他的表情很难让人相信这人重伤未愈。
“说说，这些日子他带你进京都做什么了。”
“小主子知道您心里惦记着小九他们，近日来一直在倾力调查，除此之外属下会每天将老四老六叫出来，配合小主子。”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眼下您伤着，小主子的精力大多都放在您的身体上，有时在京里收到您的消息，小主子都会尽量回来。”
说到这里，杨黎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小幅度地打了个冷颤道：“这么来回跑着，属下跟起来都有些吃力。说起来，小主子今日还特意回将军府一趟，说是给您带礼物来着。”
“礼物？”
杨黎见阮清注意到礼物的事，以为他是要生气，忙着辩驳解释：“主子明察，如今京中危机四伏，不单是我，就连宋步沉那厮也一直在劝小主子莫要回府，可小主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真真是拦不住啊！”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逗笑，阮清唇角微挑：“毕竟他是姨母亲生的皇子。”
“可是主子，”杨黎指向门外，“小主子方才出去的时候似是不悦。”
“我自会处理，你先出去吧。”
宣毅这次应当是真的动气了，晚饭过后，阮清盯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发呆，从他到庄子上开始，宣毅不管多忙都会来盯着他吃饭，而且就连平日里他千防万防的杨黎都回归了自由身，正在外面不知道哪处守着。
饭后几个丫鬟过来给他送来伤药，说是要替他处理伤口，被阮清冷着脸打发走了。
“杨黎。”
轻微的响动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陪我出去走走。”
-
后院一处荒凉许久的亭子里，宋步沉和管家交谈后翻过矮墙来到一处相对隐秘的房间，宣毅正在里面研究棋局，手边放着的棋子莹润光滑，一眼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主上，王爷已经在外面逛了快半个时辰了，深秋里天气凉，要不您去看看？”
宣毅手里拿着一颗白棋，眼眸微抬，凉凉道：“杨黎干什么吃的？”
“他、、”
宋步沉顿了一下，眼都不眨地就给自家主子搭台阶，“王爷的事，他哪管得了，别说咱们这庄子里，就算整个大梁一起，能劝住王爷的也就主子一个啊。”
宣毅自嘲冷哼一声，全然没有搭理宋步沉的意思。
但后者看他明显焦躁起来的小动作，继续道：“主上，咱们要不过去看看？王爷现在那身子骨，再由着他玩一会儿，晚上起热就不好了。”
啪——
棋子被丢到棋盘上，因为宣毅用力过猛，落下时还弹了几下：“人在哪呢？”
宋步沉紧跟在宣毅身后：“在山水径附近。”
“去拿件披风备着。”
关心的话一旦出口，再多的装模作样都掩饰不了那层关心，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衣角翻飞起来，宣毅的步子越走越快，宋步沉一来一回取披风的功夫，他人已经到了山水径外不远处。
紧赶慢赶地从房顶跳到站着不动的那人身边，宋步沉将披风递过去：“主上？”
“新做的？”
宋步沉跟着宣毅的视线低头看自己臂弯：“是呢，主上不喜欢艳色，这还是前些日子您亲自吩咐的呢，王爷这些日子养病，咱们府里又没红衣，这是南边刚送过来的缎子，也不知道王爷喜不喜欢。”
摸上那大红色的锦缎披风，宣毅左看右看都觉得放在男子身上扎眼得很，一不小心就要落俗，偏生阮清每次穿上都显得像个谪仙般贵气典雅：“之前便见他穿过这料子，想来是喜欢的。”
宋步沉正想说，既然会喜欢您还在站着做什么？
嘴还未张开，前面的小路深处传来一阵笛声，沉闷悲怆，像是在替吹笛人哀嚎痛苦。
宣毅侧耳听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笛声骤停，阮清隐忍的咳嗽声传出来，他才蓦地抢下宋步沉胳膊上的披风，疾步往小路里走。
“主子，咱们回去吧，将军向来是最疼您的，若是被她看到您这样和自己置气，她定是第一个要罚您。”
拭去唇边的血迹，阮清颓然地靠在一颗桂花树下，仰望着开得正好的桂花：“我倒是想她能来罚一罚，这些年若不是我自大，也不会给了皇帝可乘之机，姨母当年把你们留在京里，本来是为了让你们好好活着，没想到、”
“主子，”杨黎有些强硬地打断阮清的话，坚定道，“当初将军给过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也好，小九也好，只要主子好好活着，我们便没有怨言，死后遇到将军，也好复命。”
杨黎言语铿锵，但阮清显然彻底听不进去他的话了，他抬眼看着落日下的桂花树，夕阳透过指缝洒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太阳的余晖过于刺眼还是他本就处在绝望的崖边，阮清的视线逐渐朦胧，等他反应过来时一颗泪珠已经从眼角滑落，在脸上留下一条晶亮的水痕，砸在地上消失不见。
如同那些烂在肚子里的过往，除了自己再没人知道。
“若你们当初去边疆，现下在他麾下也是好事。”
“主子，您梦到过小九吗？”
阮清不明所以，杨黎却咧嘴道：“我梦到过，混小子问王爷有没有安全出城，知道您安全了，他说要带着青冥他们四个去找将军讨赏。”
心脏的抽痛感搅乱了呼吸的节奏，阮清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苦笑。
直到肩膀上多了些重量，紧接着就是一股熟悉的暖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点点填补着他空缺的灵魂。
宣毅带着怒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想你们家主子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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