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堪堪相触，阮清突然偏头躲开，宣毅的呼吸打在他耳畔，给原本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红：“小九的事多谢，将他们都安置好后我会离开，你还有伤，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宣毅向后退了一些，主动和阮清拉开距离：“既如此，我便说些王爷想听的。”
“王爷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值得杀他的真相，除非有一日皇上出卖家国，人人得而诛之，否则宣毅至死不反。”
说完宣毅起身就走，阮清看着他衣角在榻边划出的弧线，许久没有动作，直到杨黎一脸担忧地走进来，他才微微缓过神。
“听多久了？”
“主子为什么不告诉小主子实话呢？皇上已经狠下心不容您了，我们在京中行动受限，反倒是小主子有许多人手可用，况且来日小主子登基，这些事就算您再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啊！”
杨黎并没有指望阮清会真的听劝，已经准备好了听王爷再摆出许多委屈自己的大道理，但垂首等了许久，阮清依旧未置一词。
他这才看过去，却见阮清满眼迷茫无措，在一身素衣与失血过多的脸色衬托下，好像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要羽化离去。
被自己脑子中的念头吓了一跳，杨黎赶忙倒杯温茶送上去，轻声叫他。
“我、”阮清没有接过茶盏，反而是颓废地靠在身后软枕上，片刻后又想通了一般合眸低喃：“我舍不得。”
身为局外人，杨黎其实要比阮清更先看清他的心思，虽然他私心里也觉得两位主子天造地设，合该在一起，但阮清心里惦记的事太多，他甚至想好了若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豁出去挨顿罚也要将事实都告诉宣毅。
毕竟按阮清的性子，若有朝一日大事完成，怕是宣毅坐上皇位当天他便要躲起来，随便待在哪里守着过往回忆度过余生。
可这样的结局，无非是将阮清一个人留在闹剧中心。
杨黎偶尔和老四他们说起来，最不该的时候，大家甚至觉得若真是那样，倒不如求着皇帝头脑灵活些，一举将他们都杀了更好。
“怪不得他生气。”
见杨黎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阮清自嘲一笑。
“……主子何出此言？”
“你都能想通的道理，我却自欺欺人地忽略不提，又要凭着些他不知道的过往指责教育他，忍到今日才想起来同我闹，姨母这位皇子可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杨黎心道明明是最像了，莫说将军和小主子了，就连先帝当年也拿您没什么办法啊......
“主子，恕属下多言。其实以小主子如今的本事，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您二位来日的路才能更顺啊！”
“可我想他晚些再去坐那个位置。”
让杨黎搀着自己来到窗边，凉风吹得阮清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的夜色很美，与他们腥风血雨的一晚格格不入。
在杨黎劝他不能吹风前，阮清指尖在窗棂上敲打几下，忽然道：“姨母留下的扇子也丢了，还有他送的坠子。”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有老嬷嬷嚼舌根，说我一出生父母就相继战死沙场，天生是个克人的，实在不该接到宫里。”
杨黎不知道这些事，本能摇头：“先帝和将军怎么会纵着他们说这些，主子定然听错了！”
“嗯，”阮清笑了笑，“所以那几个嬷嬷后来都死了，就连宣毅出生的时候，先帝怕我被人看低，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总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抬高我。”
“那么又小又矜贵的小皇子，他自己还没抱过就让我先抱着看个够，现在想想，当初我要是没抱，他也不一定被换。”
在风口上站的时间久了，阮清靠在窗边咳嗽几声，缓过劲来又接上方才的话：“照我看估计真是被我克的，这些年真心实意对我好的，哪个落了好下场，我甚至不知道昭阳妹妹死在什么时候，死在哪儿。”
“主子，这些事与您无关，照您这么说将军当年被如今的太后娘娘害流产，太医都说之后怕是没有子嗣命了，可是您进了宫，将军才得了一对龙凤呈祥，后面的事自有奸人等待报应，您何苦往自己身上揽啊。”
借助窗外不知道哪来的一片树叶，阮清抚过上面的纹理：“我只是在想，这些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放不下的仇恨，压在他身上，他要怎么办？”
“我去告诉他，当今圣上的位子本应该是你的，那姓宣的一家人杀了你父皇母妃和亲皇妹，而你这么多年都是在给仇人稳固山河？”
“其实原本我的确是这般想的，等他从边关回来，到了彻底与皇帝撕破脸的那日，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他，然后随他信与不信，直接带着他杀进宫里，左右遗诏在我手中，总能把他重新写回玉碟上。”
“这江山本就是他的责任，随他如何想，总归是要担起来。”
“但如今，我只想他晚些知道。”
抬头望着天边未满的月亮，阮清越发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过往对眼下的他来说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小环，只要杀了皇帝和宣家人，勉强也能算补上了，其实我有很多种方法逼他动手。
“杨黎，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杨黎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就当我是这些日子被皇帝气傻了。”
将窗子关上，阮清来到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一杯茶水：“宋步沉回来了？”
“回来了，”看阮清又打算重新将自己藏起来，杨黎难掩担忧：“主子，其实小主子未必、”
“你们动静闹得这么大，皇帝什么反应？”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回答，阮清抬眸：“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担心那些事的时候。”
杨黎这才皱眉：“宋步沉说小主子专门在城墙上留下了武相做的假令牌，皇帝的人发现后立刻回去复命了。”
“小九他们呢？”
“都安顿好了，庄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冰棺，仵作将尸体缝合处理好后都安顿好了，管家说小主子吩咐过，等您好些了再亲自安排后面的事。”
阮清点了点头，对着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次日。
吃过早饭，阮清不顾姜昼杨黎他们的劝阻，坚持要去山水径看桂花树，众人拿这位祖宗没办法，只能一层又一层地给他裹胖几圈，再找个阳光最好的空地摆好桌椅，远远守在暗处。
“来了？”
身后有些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树上的桂花好似知道主人来了，残破的花瓣落进阮清刚泡好的茶水，他盯着那抹金黄出神片刻，头也不回地主动与来人交谈。
“你非要这样逼我过来？”
看他对面明显是为自己留出的位置，宣毅皱眉坐下。
“尝尝？”
将被花瓣污了的茶泼掉，重新斟好一杯递给宣毅，见他迟迟不愿接过，阮清也不急，仍浅笑着举着茶盏，全然没有放下的意思。
直到他还带伤的手臂开始颤抖，宣毅才妥协接过，浅啄一口：“说罢，又想做什么？”
“我要回京。”
宣毅拒绝的态度明显，但见阮清还是那副平静无波油盐不进的表情，又无趣泄劲道：“大军已经收到皇上班师回朝配合追捕你的密诏，照他们的脚程，还要再过至少五日才能到，你若不想与我有干系，五日之后我与大军归京，不会再来这里招你厌烦。”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爷，”宣毅突然隔着桌子凑近，阮清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躲，待反应过来时宣毅已经退回了原位，“看吧，总归是不想与我多亲近的。”
“说起来，昨日除了小九，我还带回来一些消息，不知道王爷是否有兴趣一听？”
接收到阮清默认的眼神后，宣毅捡起一块碎石挟上内力对两人前方的树上打去，枝干飘摇过后，一阵花瓣雨悠然落下。
“听说宫里丢过一个孩子，颈间也有胎记，王爷自小在宫里，可知道这事？”
没想到宣毅这么快就能发现，阮清心下一惊，不待细想就先淡笑着否定：“没有的事。”
“那便是我查错了。”
直到花瓣落得差不多了，宣毅才端起那杯已经凉下来的茶：“王爷可知我为何一面忠心皇上一面装疯卖傻暗中培养嫡系？”
阮清闻言终于不再躲避他的视线，宣毅将茶水喝出了烈酒的感觉，仰头饮尽后将杯盏重重搁在桌子上。
“因为从很早起我就不明白，既然宣家人都不喜我，以他们的地位又有谁能逼他们装出一副对我委以重任的假面，我想知道真相，所以步步为营算计到现在，王爷，如果是你，你会继续查下去吗？”
“......”
“我应该算是为王爷解决了些困惑吧？可能回去了？”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宣毅拦腰将人扶起，阮清这些日子瘦了许多，穿上这么厚的衣服入手仍是一副骨头架子的嶙峋感。
知道自己眼下不是什么说话有分量的人，宣毅索性不和他废话，只是送阮清回房间后专门抓着姜昼一起去后厨给他定了一份菜单。
“我说，你们俩这到底算不算吵架啊？”
姜昼把阮清当下不能服用的东西列好单子，准备交给老嬷嬷时被宣毅拦住：“写对他身子有好处的，往后王爷的吃食先给姜公子看过后再送。”
“？？”姜昼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指着后厨琳琅满目的菜品，“你别是被王爷气傻了吧！如此多的吃食我难道要一条条将他能吃的都写出来？？”
宣毅淡定纠正他：“只写对他恢复有益的即可。”
“你以为那就少了？！”
“他身体养好后你可以跟他去萧无名那边待一阵子，花销都由我来出。”
姜昼不信他这老狐狸的承诺，咬文嚼字道：“一阵子？”
“半年。”
“成交！”
埋头苦写的间隙，姜昼还是忍不住吐槽：“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无毒无害的，明明将与药材相克的标注出来最为便利，这样写若是有人无意掺了他能吃又相克的东西岂不是更危险？”
宣毅理所当然：“所以要你先查看过。”
姜昼彻底不说话了，懒得傻子辨长短。
宣毅的确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庄子虽安全，但总要防备万一，太多人知晓他不能吃什么并不安全。”
姜昼叹为观止：“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还能这样别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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