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毅宝贝似的捧着做了一晚上的扇子钻进马车，正想着藏在哪才方便阮清自己发现，给他个惊喜时，车门刚打开就看见一身单薄衣物，披风暖炉都没准备的阮清坐在里面沉着脸与他对视。
“你、”
“宋步沉！留墨园的人都死了是不是？这么冷的天就是这样照顾的王爷？”
阮清准备了大半个时辰划清界限的腹稿，还没说出来就被宣毅打断，紧接着是兜头罩过来的狐裘大氅，马车晃了一下，身旁的软垫微微塌陷：“姜昼警告过多少次，你这纸糊的身子要精细养着，记不住？”
“这两日你好像很忙。”
宣毅这才想起来扇子还在自己怀里，理直气壮的气焰一下弱下来：“都是些不打紧的事，王爷莫要转移话题。”
马车外面，宋步沉去而复返，在外面小声提醒他们暖炉和大氅准备好了，宣毅这才找到机会出去，阮清坐在原地，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到底做不到无视，总之车门关闭前，他看到宣毅将一个长条形的物件递给宋步沉，看动作好像还宝贝的紧。
“大军明日就能到了，到时我必须回京，出行不能守着你，万事都要以自己为主。”
见阮清面无表情，自己给什么他就接什么，宣毅索性不说了：“算了，干脆我将宋步沉留下，让他替我看着你，若是哪日他来信告诉我你又做了什么不要命的事，我就亲自出来罚你。”
“我知你今日心情不佳，不必故作高兴。”
“至于你要留什么人，做什么事也不必费心告诉我，从前是我管的多了，”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阮清看着前行的方向，开门见山道，“这条路还算近，歇歇吧。”
宣毅强撑出来的笑被阮清寥寥数语彻底击碎，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刚才到真相的那天，猜测的真相与二十多载的经历交织在一起，让他自顾不暇，完全没有注意到阮清言语间的漏洞。
“主子，后面的路马车不能走了。”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后逐渐停下，杨黎在外面出声提醒。
早早看到熟悉景色的阮清已经做好了准备，马车刚停稳就已经放下手炉准备下车了。
跟着下车的宣毅出来看到眼前隐秘的洞口，才知道自家庄子附近的荒山里还有这种乾坤，见阮清半点不犹豫地就要进去，多年来养成的小心谨慎让他想都不想地就出手将人拦下。
阮清的反应也很快，宣毅的手刚接触到他的袖口，就感觉到这人大氅下已经摆好的防备姿势。瞬息之间，宣毅转头看着落他们几步的杨黎，果然那人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复曾经的松弛，好像他随时都会卸磨杀驴将阮清解决在这一样。
“你防备我？”
见他并无敌意，阮清整理了一番衣袍，并未躲避宣毅靠近的动作，反而在他和山体之间找了个还算舒适的角度，好整以暇道：“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你说什么？”
阮清的直白和坦诚打乱了宣毅的计划，他甚至忘记了去解释，只能看着局势倒转，眼前人疏离地对他抬手，示意他向里走，宣毅跟着走了几步后，突然看向身后，这才发现杨黎和宋步沉并没有跟上来。
“杨黎不会让他进来的，只有你我。”
“还要走多远？”
阮清脚步一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后故意在宣毅面前晃：“怕我杀你？”
“怕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死在这。”
宣毅死皱着眉，察觉到他慢下来的动作，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拐弯抹角地关心。
“那是我误会了，”阮清脚步不停，像是完全不信他的说辞，“殿下放心，不把事情都交代清楚，谁都要不了我的命，包括您。”
“......别这样叫我。”
“的确，先帝驾崩已久，按理我该叫陛下。”
“王爷慎言。”
不远处已经隐约透进来些光亮，阮清吹灭火折子，走得更快了：“你长得其实很像贵妃，但神色间又有先帝的神韵，其实就算没有我，皇帝和武相也不会留你太久的，朝中旧人还有很多，之前你一直在边疆自然无所谓，但这次回来容貌已然藏不住了，众人虽面上不敢多说，心里却难免怀疑。”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来，阮清好奇回头：“莫说这就听傻了。”
宣毅垂首站在原地，看不清神色，但透过微弱的光线，阮清隐约能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正紧攥着发抖。
“当年的旧事先不提，明日和大军回京，你要先与吏部、集贤院众人熟络起来，他们都是先帝留下的心腹，平日里我虽有替你维护关系，但终归来日号令百官的是你，许多人情还要你亲自去走动。”
阮清折返到宣毅身边：“除此之外，周老太师也是先帝再三嘱咐过的可信之人，老太师性子直，经常会在朝上得罪人，能帮一把的你便帮忙转圜一下，不要与他为难。”
“周观政？”
宣毅这才顿悟，怪不得这位老太师上朝十日，有八日都在挑衅阮清，却至今都活得好好的，原来还存了这样的关系。
“先帝曾说周老太师曾教导过多位皇子，更是他亲自选中的太子太师，对大梁皇室的忠心毋庸置疑，但他为人不懂变通，若过早知道真相恰恰容易引得杀身之祸，只有我找到真皇子并将证据和完整的计划交给他，他才能成为维护正统血脉的利刃。”
“周观政可教过你？”
阮清眉眼微动，坦诚道：“教过几日，被我气走了。”
“为何？”
宣毅有些诧异，以阮清的资质，天下应当没有几个师者会不满。
阮清只觉他这话说得刺耳，扯着宣毅朝出口走：“我身上流的又不是你们皇家的血，殿下放心，我不会觊觎你的位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清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明显没有将宣毅的解释放在心上，只一昧带人赶路：“除了先帝，贵妃其实也给我留了一些人，之前我和杨黎说话不知道你听了多少，总之贵妃从战场上回来后，将杨黎他们选出来留下，后来出事，这些人由贵妃亲自拉练好又交给我，他们的本事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听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宣毅心中五味杂陈，但阮清又一直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好像平日里遮掩的人不是他一样，现在巴不得竹筒倒豆子的把一切疑惑都解释清楚。
走出山洞又转了几个弯，阮清终于带他来到一处院落前站定。
院子里种着一颗长势不错的桂花树，比宣毅庄子上家丁认真照顾的还要好，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因着许久不来人打扫，桌凳上落得桂花也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压抑。
“里面有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画像，进去看看？”
阮清说完便推开来外面的围栏，站在原地等待宣毅踉跄着走进去。
宣毅几乎是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来环视周围一圈，他没有阮清那些记忆，却对这个第一次来访的地方有着无限的眷恋。
“姨母是在这里教的我笛子，并非行宫。”
“先帝说在这里做个庄户汉子要比坐在龙椅上批折子强许多，偶尔清闲了便来这扫扫院子。”
“每次来这他都让我唤他姨父，说带个皇字听着总觉得坠得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姨母孕期反应最重的时候，只要来这就能吃好睡好。”
......
宣毅知道阮清是心疼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美好，故而说这些的时候都像个陌生的看客在朗读书本，不敢掺杂半分思念。
好不容易走完院子，他推开这小院子唯一的房门，入眼的就是一幅画像。
自信沉稳的帝王和温婉貌美的贵妃怀里个抱着一个孩子，奢华压抑的宫装也没能盖住两人由内而外散发的幸福与恩爱，如果不看女人怀中那无脸的襁褓婴儿，宣毅相信这一定是皇权出现以来最幸福的一对帝王夫妻。
“为什么没画贵妃抱的孩子。”
阮清跟着他过来，并没有进门，而是背朝着房间倚在外面，听他如此明知顾问，阮清也配合道：“出生就被人换走了，画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太子被掉包，我专门让人这样画的。”
“你为什么不在里面？”
“公主和太子的周岁宴，我凑什么热闹。”
“我、”宣毅想摸摸画上人的脸，又担心自己手脏污了这珍贵的画像，试探了几次也没敢真的摸上去，“公主没被换过？”
觉察到他的声音不对，阮清回头看他：“知道太子被换后，立刻找信得过的太医滴血验亲过，公主那时还没掉包，至于后来什么时候被换走的，我也不清楚。”
“我有点累了，去院子里坐坐，这画你可以摘下来看看。”
阮清说完竟然真的离开了，宣毅也不再迟疑，胡乱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手，才迟疑地上前将画摘下来。
起初他只以为宫里的画师做了什么手脚，赏画角度不同看得到东西也不尽相同，折腾许久后，他才发觉手指的触感似乎有异样，后知后觉地将画翻转过来，宣毅深吸一口气。
画的背面是三幅拼叠在一起的画。
一幅是在这院子里赏画喝茶的先帝和贵妃，一幅是或许还没被换走的小公主，最后一幅，是他自己。
前两幅的角落里标注着作画时间和地点，他的那幅是一个名字和生辰八字。
梁晏，立德五年四月十六日。
-
画纸翻折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下都牵动着阮清的思绪。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只等着宣毅得知一切后的审判。
故意踩在落叶上混淆自己的试听，但还是不自觉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因此宣毅出来时正好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黄绢。
“虎符已经给你了，这是先帝留给你的无字遗诏，以后自己收着吧。”
“想清楚，”宣毅声音低缓，仿佛无形中的引诱，“这东西交出来，你就再做不会权倾朝野的寂王了。”
“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
“心里难过要说，”宣毅再听不得阮清这样自轻自贱，一把将人拥入怀里，“说给他们的在天之灵听，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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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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