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风很大。
吹得人脸疼。
王琦琦没再哼那首爵士乐了。
她走得很慢，像个吃撑了的小企鹅，一步一步地挪。
那个刚才还在食堂里大快朵颐、嚷嚷着炸鸡好吃的女孩，现在好像突然没电了。
“走快点，冷死了。”我拉了她一把。
她没反应。
胳膊僵硬得像根木头。
到了宿舍楼下，她突然停住了。
抬头看着我们那间宿舍的窗户。
六楼。黑乎乎的。
“茸茸。”
她叫了我一声，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我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弄丢了？”
我心里一紧。
她指的是那个“暖宝宝”，还是那个“论文”，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丢了什么？”我假装听不懂，“没丢啊，你的包还在背上呢。”
王琦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左手。
“我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嘟囔着，“明明吃了那么多炸鸡，胃都顶住了，可这里……”
她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这里还是漏风。”
我没说话。
我知道那种感觉。
那是被那个“残像者”尔迪林抽走了“情绪”之后的戒断反应。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嗑药的人，突然断了药。
现实世界的冷风灌进去，当然会觉得空。
“上去吧。”
我拽着她上了楼。
进了宿舍，暖气扑面而来。
王琦琦连外套都没脱，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她又开始发呆了。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电脑屏幕。屏幕是黑的，映出她那张惨白的脸。
我没急着收拾东西。
我躲进卫生间，锁上门。
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平板，给舟扬发消息。
【情况不对。她吃了三人份的饭，但感觉更虚弱了。她说心里漏风。】
舟扬回得很快，就像他就守在屏幕对面一样。
【那是情绪失温。】
【什么意思？】
【她在咖啡馆里预支了太多的舒适。现在离开了残像，现实的压力会成倍地反噬。她现在的情绪量是负数。】
我看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透支。
【那我该怎么办？给她讲笑话？带她去KTV？】
我觉得需要给她补点“快乐”。
【千万别。】
舟扬的字透着一股严厉。
【她现在的心理防御机制已经过载了。你再强行给她灌输快乐，只会让她彻底崩溃。那是虚火。】
【那怎么办？看着她这样？】
【让她冷。】
【？】
【让她接受这种冷。只有承认了现在的痛苦和疲惫，她的自我调节机制才能重启。鹿茸茸，不要试图做她的暖宝宝。】
舟扬的话，总是这么冷酷，又该死的有道理。
我关掉平板，深吸一口气。
推开卫生间的门。
王琦琦还坐在那里。
她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试图往那个黑屏的电脑上写字。
这动作太诡异了。
“琦琦。”我走过去。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啊！我……我在想论文大纲！”她慌乱地去捡笔，脸上又挤出那个标志性的、灿烂的假笑。
“我突然有了个超级好的点子！真的！我觉得我今晚通宵就能写完！”
她一边说，一边去开电脑。
手抖得连开机键都按不准。
“别装了。”
我说。
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宿舍里很清晰。
王琦琦愣住了。
那个笑容僵在脸上，像是一张没贴好的贴纸，摇摇欲坠。
“装什么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别装开心了。”
我走过去，把她掉在地上的笔踢远了一点。
然后，我伸出手，把她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拽了出来。
那片暖宝宝已经被她捏破了。
黑色的粉末漏了出来，弄得她满手都是。
脏兮兮的。
而且，早就凉透了。
“这东西已经不热了。”我指着那一手的黑粉。
王琦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个假笑终于维持不住了。
她的嘴角垮了下来。
肩膀也垮了下来。
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缩成小小的一团。
“茸茸……”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好累啊。”
“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写论文，我不想考研，我也不想笑。”
“可是我不笑，大家会担心的。我不努力，就会被落下的。”
“昨天在那个咖啡馆……真的好舒服啊。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待在那儿呢？”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那一手黑粉上。
变成了黑色的泥水。
我没说话。
我也没像以前那样，抱住她安慰说“没事没事”。
我只是去拿了湿纸巾。
一张一张，把她的手擦干净。
把那些凉透了的、虚假的温暖，全都擦掉。
“是挺舒服的。”
我一边擦，一边平静地说，“我也想待那儿。谁不想当个废物呢？”
王琦琦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
“但是那个老板太抠门了。”
我把脏了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
“他偷了我们的时间，还不给加班费。这种亏本生意，咱不能做。”
王琦琦愣了一下。
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不是假笑。
是一个难看的、带着鼻涕泡的、但是真实的苦笑。
“你这人……真不会安慰人。”她抽噎着说。
“嗯，其他人也这么说。”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行了，别写了。今晚我们也别通宵了。”
“可是论文……”
“明天再说。”
我指了指她的床。
“现在，你的任务是上去躺着。允许自己当一晚上的废物。”
“真的……可以吗？”王琦琦小心翼翼地问，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听我的。”
王琦琦终于点了点头。
她慢吞吞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这次，她没有再拿暖宝宝。
也没有再哼那首爵士乐。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茸茸，关灯吧。”她说。
“好。”
我关了灯。
宿舍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一点点。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王琦琦的呼吸声。
从急促，变得平稳，最后变成了轻微的鼾声。
那是真正的睡眠。
虽然有点冷，有点难受，但那是真实的。
我拿起手机，给舟扬发了条消息：
【她睡了。没用暖宝宝。】
过了一会儿，舟扬回了：
【干得漂亮。】
【你也早点睡。别忘了吃胡萝卜。】
我看着屏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是，时刻不忘他的养生之道。
但我心里那种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也闭上眼睛。
在这个普通的、没有“残像”、只有月光的晚上。
我觉得，有点冷。
但这冷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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