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鹿茸茸再次见到舟扬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晚上九点半。
她已经洗完澡，换上了客房里准备的睡袍。舒适的丝质柔软地贴着皮肤，但心头始终悬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舟扬进屋后，没有脱下外套，只是将戴着手套的双手在门口一个感应器上进行了一次标准的消毒。他的疲惫感非常明显，眼下泛着青影，却带着一种执行完重大任务后的肃杀。
“抱歉，让你久等了。”舟扬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干脆利落。
“你没事吧？”鹿茸茸关切地问。
“我没事。”舟扬摇了摇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饮尽。冰冷的水流似乎能短暂地压制他神经上的紧绷。
“昨晚的事件比预想中复杂。”舟扬转身，靠在岛台上，目光沉静得令人心悸，“林阳是高风险客户。他精通情绪感染和大规模暗示，一旦失控，极容易在城市中引发连锁的群体恐慌。我的工作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切断这种恶性传播，进行‘社会情绪校准’。”
鹿茸茸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她的心理学专业训练让她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舟扬的每一个措辞。
“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你和甄于沈之间的关系，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警匪关系，而更像是一种……”鹿茸茸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词汇，“一种理念的对立？”
舟扬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痛苦和怀念。
“你很敏锐。”舟扬承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否认的对等感，“我和甄于沈曾经在同一领域工作，都是处理顶级高危心理案件的顾问。我们都清楚知道，情绪是人类社会最不稳定的变量，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但他和我的哲学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我致力于维护秩序，用理性来引导社会情绪回归稳定。而他，则沉迷于用‘极致体验’来摧毁人类的心理防线，将认知偏差推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他将这种破坏视为一种艺术。”舟扬的语气中没有单纯的仇恨，只有一种对曾经伙伴堕落的悲哀与决绝，“我们曾经是彼此最了解的对手。他的手段，只有我能分析和瓦解。”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鹿茸茸问。
“现在，我们必须尽快让你了解下一步的计划。时间不等人，他随时可能发起新一轮的心理试探。”
舟扬走到客厅一个隐蔽的墙壁前，手指在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缝隙中滑动。
“嘀——身份确认：审计官。生物权限核验。”
舟扬侧过身，对鹿茸茸说：“戴上你的口罩，跟我来。这里的数据价值无法估量，出于安全和保密考虑，我们必须采取最高等级的防范措施。”
鹿茸茸依言戴上了口罩，跟着舟扬走进那扇凭空出现的隐藏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周围是黑色的金属墙壁，充斥着一股干燥而清冷的空气感。最终，阶梯通向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鹿茸茸瞬间屏住了呼吸。内部并非她预期的地下室，而是一片极具未来感的空间。墙壁是哑光的黑色金属，地面平滑如镜。空间里回荡着服务器运转的细微嗡鸣声，冷气十足，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天花板上内嵌的柔和蓝光。
这里更像是一个顶级私营数据金库，或是某个跨国情报部门的战略分析中心。
舟扬脱下口罩，他的侧脸在蓝光下显得更加清冷。
“坐下。”舟扬指了指主操作台前的高脚椅，“这里储存着我所有的高风险项目资料和核心客户情绪数据。你现在看到的东西，超出了所有主流心理学的认知范畴，但请你以‘数据分析’的角度去理解它的本质。”
他走到操作台前，快速输入了一串复杂的代码。
一整面墙壁被点亮，成了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充斥着各种复杂的图表、曲线和代码流，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滚动更新，描绘着城市不同区域的社会情绪指数。
“这是‘全球情绪追踪系统’，是我用来分析社会风险、预测重大危机的工具。”舟扬指向屏幕上一个区域，那里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异常峰值和负面评论的密集分布图。
“这些峰值，代表着潜在的风险源。”舟扬解释道，“昨晚林阳引起的‘愤怒’波动，在图上体现为这一块区域负面情绪指数的异常飙升，数据一度接近红色预警线。”
他看向鹿茸茸：“这种‘飙升’，足以在真实世界中引发大规模的骚乱、集体恐慌和无序犯罪。我的工作，就是在他将数据曲线推到临界点前，将其强行压回安全线内。”
鹿茸茸仔细看着那面数据之墙，她的心理学知识让她对这种“情绪数据化”的理念感到震撼。她下意识地指着屏幕上某个“焦虑指数”和“失落指数”始终保持低位的区域。
“那这个区域的数据为何如此稳定？”鹿茸茸问，“这几乎是一个零偏差的理想模型。”
“你关注到了重点。”舟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赞许。
舟扬将一个独立的数据窗口调了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极为稳定的基线数据，几乎没有起伏，宛如一条绝对平直的直线。
“甄于沈最擅长的是‘病毒式心理暗示’，他能制造出极度强烈的认知偏差，利用你内心的恐惧或渴望进行心理锚定，从而导致你和周围的人彻底陷入绝望。”
“而你，茸茸，你的心理结构具备一种极其罕见的特性。”
舟扬的声音低沉而专注：“你的预期和接受能力达到了完美的平衡，这让你拥有了一种对外部恶意‘心理免疫机制’。你对甄于沈的病毒式攻击是天然免疫的。”
舟扬的目光投向那条平静的直线，那目光中有着一种深沉的依赖。
“我需要这份零偏差。”舟扬转过身，对鹿茸茸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等待她的回应。
“我今晚带你来这里，不是想吓你。”舟扬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得像是在举行一场重要的宣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身上的平静，是我们对抗甄于沈的关键。他想要打破它，而我需要用它来重置整个体系的稳定。”
他微微俯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恳求：
“我已经沾染了太多的混乱和高风险。只有你，能让我保持秩序和清醒。”
鹿茸茸看着那张伸向她的手，又看向那面闪烁着蓝光的数据之墙。她的大脑还在试图将“心理免疫”和“数据追踪”结合起来，但舟扬眼神中的信任和脆弱，已经完全压过了她所有的理性分析。
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了舟扬温热的掌心。
“我接受。”鹿茸茸轻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舟扬紧紧回握，像是抓住了一块唯一的净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情绪，正式进入了他的“数据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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