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病了近三日。病情不仅不见好,反倒一日重过一日。
玄清峰。
醒来喝过药后,苏青便将自己蜷缩进被褥里,多日的发热让他的眼皮上像着了火,昏昏沉沉的感觉将头脑搅成一团浆糊,不自觉就入了一片黑白的梦乡。
睡梦中,苏青无意识的呼出闷重的气,藏在温暖里的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不时发出一阵一阵的抖。
这样糟糕的状态后来又持续了两天,苏青慢慢恢复了精神和力气,这日,苏青陪着成日里满山跑满山惹祸的应希声下了山。
“你终于出门了!瞧瞧这几天害得,瘦了一大圈,身体怎样了?还难受不?”阿叶注意到苏青今日穿得比平时厚得多,不免心疼。
“好多了。”苏青轻咳了两下,露出了八颗白牙,“睡了好些天,都没力气吃饭,今日想吃顿好的。”
“好嘞,我给你开个小灶咋样?你这病刚好,也不能吃什么油盐,我给你下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小面好不?”
想到这几日一直喝着的味道寡淡的白粥,苏青:“好啊。麻烦你了,叶叔。”
阿叶一把拍上苏青的肩膀,说:“不麻烦!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真是。朋友之间,不用提‘麻烦’,更不必提‘感谢’,知道吗?你这话一出,我们之间就生分了,我很伤心哒!”
苏青总是谦逊生分,好似与谁都隔着一堵薄薄的墙。
阿叶不喜欢苏青这点。朋友之间就应该大大方方的。
这点,苏青得改。
像是不忍阿叶伤心,苏青笑了笑,“知道。”
等阿叶离开视线后,眼底的笑意被苏青收回。他微微垂眸,心里因着某个人的关系,是不愿意学会与朋友交心的道理的。
从前谢玄总说:你的生命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但如今苏青以为,这样的谢玄,实在是太自私。
饭后,苏青如以往一般窝在灶火前取暖,柴房很小,隔开各种桌子柜子,上下左右各六步距离,冷闯不进来,热走不出去。
苏青终于觉得暖和了些。
前些日子,阿叶总往镇上跑,特别是苏青生病这几日,阿叶跑得更勤。
直至今日用饭时,阿叶才十分扭捏的开了口,与苏青说了他的喜事。
“我定亲了。”
苏青听见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意外,而后是开心,“是谁呀?”
阿叶不好意思的抓起了头发,“是陈娘子,三年前搬来镇子上的,做烧饼生意。”
二人相识那年,陈姑娘二十有一,与阿叶相差了整整两轮。起初,阿叶是拒绝的,他不愿因为自己而耽误人家青春年华,但陈姑娘性子倔,认定了阿叶,也认定了一生只够爱一人,既然爱上了,就要勇敢抓住!
谁知道下次心动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段感情一磨,便磨了三年。
陈姑娘父母始终不松口,最终还是陈姑娘慢斯条理的说了一番,“爹娘,你们了解女儿,我陈翠兰认定的事儿,哪怕再苦再难都一定要做下去!
我这辈子跟定他叶一二了!
阿叶老实,是他一定要您二老点头答应,才肯娶我。但我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和阿叶在一起,不成婚也没干系。但是,你们乐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无名无分吗?再不成婚,我可要老了。”
听了陈姑娘这番话,二老当场就慌了。
这时阿叶猛然跪了下来,与陈姑娘串通好了似的。
“我叶一二,此生唯陈翠兰不娶!”
陈姑娘被阿叶吓了一跳,但好在反应快,立时跟着跪了下来,“我陈翠兰!此生唯叶一二不嫁!”
二老被刺激得头脑一昏,跌回了椅子上。
“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
最先松口的是陈母。
想来听进了陈姑娘那句‘人将老’。
后来,陈父在陈母的劝说下也松了口。
这段磕磕绊绊的爱情,总算能够再进一步。
苏青听完就笑,笑得合不拢嘴。
阿叶笑骂苏青竟敢嘲他,“你这人,不仗义啊!”
“你才不仗义!我回来这么多日,也不见你提过一嘴?瞒得真好!”
“我是不想你多心!……也不想坏了陈姑娘的名声。万一不成,也只我一人伤心难过便好。”
“我觉得,我是托了你的福气。”阿叶忽然很认真地开口,嘴角噙着幸福的笑,“你平安回来后,昨日我的婚期也定了下来,春日三月十三,喜事一件接着一件,真好。”
苏青愣了愣,眸底闪过一丝亮光,“是啊,真好。”
阿叶这般好的人,理应有一个幸福的小家。
“到时我一定去观礼。”
“我把主位留出来。”阿叶说。
“喝醉了怎么办?”
“那我就先把你背回去!”
苏青乐了,“把我背回去?那新娘子怎么办?”
说到这里,阿叶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是哦,那我不能背你啊!”
阿叶说这话时,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一种天然的滑稽。
苏青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面前的火光噼啪一闪,炸出了爆竹声。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至,阿叶早早下了山去了陈家。往后两人成了婚,陈姑娘是不便待在青松山上的,为了陈姑娘考虑,阿叶便会搬走。
等到那时,苏青的身边,就真的没人了。
今日格外冷,柴火似乎不够用了,火焰愈来愈小,将要熄灭了般。
“苏师兄!”门猛然被推开,冷风随着那道兴奋的声音吹进来,倔强的小火焰被吹得东倒西歪,似乎又小了许多。
苏青阖上眼皮缓了缓,再次睁眼时,脸上挂起了一个微小的笑容,“怎么了?”
推门的弟子面生,看起来并无敌意。
正观察着,下一秒,对方天真无邪的开了口,“师兄们在山下抓了好些鱼回来,正在前堂屋里烤着,苏师兄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烤鱼?”苏青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继而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对啊,烤鱼。苏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说,你不喜欢吃烤鱼?”少年的语气一惊一乍的,带着些期待落空的感觉。
“没有,我很喜欢吃烤鱼,只是许久没吃过了,很馋,也,挺意外的。不过,我尚生着病,新年将近,我不想将病气传给你们。所以,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苏青哑着嗓子体贴的说。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少年低下了头,继而又重新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苏师兄,等会儿鱼烤好了,我给你送一条来,师兄你待会可要好好尝尝,我烤鱼的手艺可是青松山一绝!”
“好啊。麻烦你了。”苏青客气一笑。
少年蹦蹦跳跳的离开,却没有带上门。苏青把嘴一抿,起身去关门时顺便挑拣了些干柴。
火重新烧了起来。
苏青舒服的阖上眼皮,正要陷入梦乡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是方才的少年。
香喷喷的烤鱼放在一个白瓷盘子上,方方正正的摆在了苏青面前。
“你可以出去了。”苏青保持和蔼,而面前的少年却无动于衷。
他听不懂人话似的说:“我留下来和师兄一道吧。”
“我们,认识吗?”
见少年正要说什么,苏青立时启唇,厉声道“请你出去。”
温和的脸上丢了笑,清秀的面容添上了一抹明显的不耐。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不懂?”苏青轻轻挑眉,“周习你可识得?”
措不及防在苏青口中听见那个曾在青松山威风一时的名字,少年没忍住气息,顿时露了怯。
苏青将他的怯尽收眼底,“即便是皇亲国戚,惹了我,也没什么好下场。师弟你知道吧?周无漾最多明日就能回到。今日只要你敢动手,明日你就能抛尸荒野。比起周习,你的命更加不值钱吧?”
苏青冷静的盯着他,眼神轻蔑又锐利,像一把仔细打磨过后的尖刀。
他赌赢了。
这样的赌博他做过很多次。
少年留下一声骂后转身离开,苏青再次上前,关上了那扇似乎将要被寒风侵蚀殆尽的木门。
栓上门栓时,苏青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在颤抖,全身上下突然开始发冷,身体站不住,只能顺着木门滑下来,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发狠地喘着气,任由刀子似的冷风灌进肺里。噼里啪啦的火焰闪烁声盖过了这一方角落里的隐秘哭声,苏青用力抱紧自己,张开双唇咬住薄薄的手背,然后将决堤的眼泪一概吞咽入腹,连同绝望一起。
哭够了,重新爬起来,回到温暖的火焰前。许久许久,苏青偶然抬眼,发现了仍然摆在桌子上的烤鱼。
烤鱼凉透了,但苏青还是鬼使神差的尝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将又冷又硬的烤鱼吞了下去。
不好吃。
没有南山镇的烤鱼师傅手艺好。
苏青又吃了一口。
这回是苦的。
味道和他做的面一样。
苏青将那鱼扔了,独自走进了雪夜中。
新年将近,他却依旧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快活。
苏青在厨屋里捎了一壶酒,藏在怀里,抱回了青松山。
夜里寒气瘆人,加之苏青病体未愈,如今又惹了寒,不知明日会不会更糟糕。
苏青烧了水用来热酒,想借此机会暖和暖和。
酒只喝了一口,整个脑袋便立即昏沉了起来。
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却又看不清脸的身影。
苏青伸手去够,抓空了。
意识迷糊的人因着这摘星似的动作摔倒在地,他愣了愣,又骤然爬起身来。呆坐着,眼泪流了满脸。
苏青忽然很想那只会拥他入怀的恶鬼。
可是……
苏青把迟年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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