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牵着手小跑出去,江瑜脸颊红扑扑的,她们站在廊檐下,看见树梢上全都挂满了雪,每棵树都像装点了一件新衣裳似的,好看极了。
徐绫蹲下身,团了个雪球,轻轻朝江瑜掷了过来。她没使多大的力,雪球半道上就掉落在地,可徐绫还是吃吃地笑个不停。她的手被雪冻得发红,双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又蹲下去团新的雪球。
徐绫是孩子心性,江瑜受她影响,两人玩得不亦乐乎,还堆起了一个小雪人。
看时辰差不多了,两人正要回去,徐绫忽然惊叫一声,拉着江瑜躲到了假山后面。江瑜正狐疑着,只听徐绫低声道:“我们先等一等,等人走了再进去。”
江瑜还不知她口中的“人”是谁,探出头望了一眼,这才看见六皇子也走出了宫殿,正站在殿外,望着飘扬的雪花出神。
“你们……”江瑜一时语塞,她想不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徐绫叹了一声,缓缓开口:“几个皇子里,就剩六皇子还没娶妻了。陛下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突然操心起六殿下的婚事,我也在候选名单里……”
“什么?”江瑜差点咬到舌头,“那你想做皇子妃么?”
六皇子还没封王,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再加上他性情阴郁,在宫中的地位也不高,实在很难称之为良配。
徐绫拼命摇头,“我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总觉得他身上阴森森的,看着让人害怕。”
江瑜很能理解,被那样的人看一眼,视线就仿佛如有实形一般,会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她将徐绫挡在了身后,小心地探出一点头,往外看去。隔着漫天飞雪,江瑜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江涣之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立即追了出来,他的面上有焦急,也有慌乱,这与他平日里那一贯漫不经心的淡然做派截然不同。江瑜明知他是在找自己,可她的双脚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江瑜就像一个观众,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随着江涣之,看着他烦躁不已地张望找寻,找来言午和陆山问话,最后急切地抬步往四周走去。很快,他的头上和身上就落满了雪。
江涣之周身只着一件单薄的官袍,料想该是很冷的。他却丝毫不觉一般,连身上的积雪也不曾拂去。
江瑜早就知道江涣之紧张她,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她垂下脸,脑海中却依旧盘踞着江涣之那慌张寻找的模样。
她扯了扯徐绫的袖子,闷声道:“我们出去吧,六皇子走了。而且我哥哥出来了,正寻我呢。”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并肩返回宫殿。江涣之已经看见了她们,正不疾不徐地等在殿外,等江瑜走到近前了,他才开口问道:“你们去哪了?”
江瑜停了下来,像是刚刚注意到江涣之的存在。身侧的徐绫对着江涣之扶了一扶,低声对江瑜道:“我先进去了。”
徐绫一走,江涣之走上前,弯腰把江瑜发丝上的雪花拂去。江瑜感受到他的气息落在自己脸上,她喉间动了动,小声道:“我和徐绫玩雪去了。”
“以后不要单独离席。”擦去江瑜脸上的雪,江涣之收回手,正色道:“形势不同了,以前的你可以躲在暗处,可是小琪儿一案之后,你站在了明面上,那就自然会有人想要对付你。”
江瑜静静看了一会儿江涣之,道:“我不怕。想要对付我就尽管来,我最好能将自己活成一个陷阱,把那些牛鬼蛇神都引出来,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你……”还不等江涣之把话说完,江瑜料想他又该训斥自己胡闹了,于是把人一推,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殿,往女眷席走去。
……
宫宴之后,转眼就到了除夕,江涣之难得没有公务缠身,他早早回府,想多陪陪江夫人和江瑜。
江夫人一大早就忙着烧香拜佛,布置祠堂,江瑜则是照常练武,像是并不觉得今日有什么特别的。
到了晚上,一家人总算坐在了一起吃年夜饭。江夫人给江涣之和江瑜各准备了一个红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金银锞子,江瑜接过以后打开看了看,江涣之随手把自己的那份放在一边,拿过江瑜的碗给她盛汤羹。
“以往我都是初一上山,在寺庙住几天再回来。今年也一样。”江夫人看着江瑜,柔声道:“你是随我一道上山,还是留在府中?”
江瑜收起红布包,回道:“我想随娘一同上山。”
江涣之舀汤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江瑜,眉间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
难得有几天得空,他本来计划好了要带江瑜去城郊的马场练习骑射。江瑜每日不摸一把弓就难受,他原本以为她会很想与自己一起切磋武艺。
江瑜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她对江夫人行礼道:“既然明日要上山小住,那我先带着翠竹回去收拾了。”
翌日清晨,江瑜起了个大早,带着丫鬟等在前院。江夫人是和江涣之一起出来的,一并出现的还有言午打头的十几个暗卫队伍,看样子也要一道上山。
江涣之分明是出来相送的,他放心不下江瑜,可真的见到她了,他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日来,他说的话江瑜总是不爱听,江涣之不想惹她不快,开口前总想先打个弯,仔细斟酌过再讲。
就这样,直到江夫人和江瑜都要走了,江涣之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江瑜回头看了看,两人遥遥相望片刻,这便算作告别了。
马车只能坐到山脚,上山的路又高又陡,崎岖异常。江瑜体力尚可,走起来尚还有些气喘,每次抬头也只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巅,寺庙更是掩藏在层峦云海之中,教人摸不准前路还有多远。
江瑜猜想这大概也是对是否虔诚的考验,只有心诚之人才能登上高山,抵达寺庙。与其说是佛祖灵验,不如说人心中的执念既已到了这般地步,那么所求之事自然能成真。
一行人到寺庙时已是晌午,寺庙住持与江夫人是旧识,早已让人备好了斋饭。江瑜被一个小沙弥引着来到间禅房,这里就是她要住的地方了。
用完饭,江瑜随江夫人来到前堂,坐在蒲团上,旁边的僧人和江夫人全都盘腿坐好,口中念起经文。
江瑜悄悄睁开眼,看见江夫人心虔志诚的模样,忽然想起来江夫人为何要常年礼佛。丈夫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手中沾满鲜血,最后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然而尸骨都还未寒,唯一的儿子又请命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接手残部。不知有多少个难眠的夜晚,江夫人都只能捻着珠子、念诵佛经才能勉强入睡。
江瑜敛目垂眸,难得对眼前的一切和周遭的低语都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
寺庙的日子宁静闲适,独留在府中的江涣之却觉得一天比一天难熬。除了与林方叙密会过一次之外,江涣之终日坐在书房,彻底陷入无所事事的境地。
他常望着腰间的香囊出神。江瑜莽撞、生涩,像初生的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分明是他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可他又常常觉得是江瑜闯入了他的生活。
或许从那一场火开始,她就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团火。她的恨是浓烈的,爱也是浓烈的,就像一团火焰会把身边的人烧灼燃尽,这才不枉此生。
……
这一日,江瑜睡到半夜又做了噩梦,梦里她一会儿在寻找家人,一会儿又在追杀仇人,一直不停地跑啊跑,累得大汗淋漓。
猛然惊醒,床榻边有个人影。江瑜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冷声问:“是谁?”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从窗外映在他的脸上,是江涣之。
江涣之连夜上山,连属下都没带。不为别的,只是快入睡时突然担心起江瑜会不会又做噩梦。
兄妹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在山间别院时,他们相处起来没什么男女大防。此刻骤然共处一室,因是佛门之地,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涣之从怀里掏出手帕,半跪在床榻前,为江瑜把额头上的冷汗拭去。江瑜早已没了睡意,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涣之,心想他大晚上过来总不可能只为了给她擦汗。
“你不能这样对我。”
江涣之的嗓音低沉暗哑,在这个寂静清雅的夜里却让人听得尤其清楚。他低头了,也愿意让步了,甚至甘愿匍匐在江瑜面前祈求原谅。
“我不该管着你,限制你,更不该罚你的丫鬟。你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出了天大的事有我顶着。我什么都认。”
江瑜听见江涣之说:“我只想让我们和好。”
声音轻得让她忍不住怀疑这又是一场新的梦,让她恨不得再也醒不过来的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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