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百姓收成果然不如往年。听蒋义如说,赈灾款拨了好几笔,主要发往南方。
江瑜已经无暇顾及是不是每笔款项都有问题了,她和江涣之一样,将所有心力放在了即将面向世人的社稷坛上。
中秋临近,街上的灯会也如火如荼地布置起来。即使南方有灾情,这也阻挡不了京城里依然是一副张灯结彩的节庆氛围。
江瑜提前几天就被通知了宫中要设宴,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将携家眷参加。
中秋当日,她和江夫人一道,马车刚行至宫前,几个熟悉的下人身影就吸引了江瑜的注意。
徐绫到得较早,听说江瑜还没到,便等在了宫门前。此时两人都下了马车,挽着手往里走,徐绫一见她就笑嘻嘻的,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有关于她家的,也有关于京城的。
“结束之后,我们要不要去街上逛灯会?”徐绫提议道。
回想起前一年的中秋,她们也是在灯会上成为好友的。江瑜答应得爽快:“好,希望宴席能早些结束。”
两人说说笑笑地穿过花园,没想到刚转过弯,就看见了太子和三皇子。他们之间还相隔一段距离,那二位殿下并肩站在一处,身后还跟着一众随从。
江瑜压低声音道:“三殿下不是去就藩了么,何时回来的?”
“大约就是这几日。”徐绫道。两人凑近说了两句悄悄话,意见一致地决定绕过去,可还不等她俩转身,另一道爽朗的嗓音忽然响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江瑜悚然一惊,身旁的徐绫也是。她们抬起头望过去,只见太子和三皇子都看了过来,方才隐在树丛中的人也走出来,也就是方才开口之人——定国公卢绍元。
眼看已经避无可避,两人只好走过去,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三殿下、国公爷。”
行完礼,江瑜还是没有抬头。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恰好能看见卢绍元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两手交握,另一只手的指尖恰好搭在扳指上。
在几个小辈面前,卢绍元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他笑着道:“老夫方才与二位殿下正好提到六殿下的婚事,说到皇子妃的人选,这才提了徐家小姐一嘴,并无冒犯之意。莫要见怪。”
他嘴上说着讨饶的话,面上却直勾勾盯着徐绫,声音也粗声大气,仿佛这事就板上钉钉了似的。江瑜能感觉到身边人的骤然僵硬,她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徐绫面红耳赤,看上去既窘迫又难堪。
今日来赴宴的贵女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养尊处优?六皇子说好听了是皇室,说不好听了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家中但凡有头有脸有权势的都不愿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卢绍元的一番话别说是恭维了,奚落还差不多。
江瑜见徐绫羞愤不已,主动上前道:“卢大人,此事尚未一锤定音,还是莫要以讹传讹了。以免有损六皇子的清誉。”
卢绍元打量江瑜几许,忽地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江二小姐也及笄了。那看来名单里还漏了一个,得去向礼部增补。”
卢绍元好整以暇地瞧着江瑜,像是能透过她,望见另一个人似的。若是江涣之听闻自家妹妹要嫁给六皇子,那还不得把鼻子气歪?想到这一幕,卢绍元心情甚好地眯起了眼。
太子和三皇子在侧,江瑜不敢说出任何不敬的话。她不仅不气恼,反而坦然道:“若是能与六皇子修得百年之好,那是我们二人的福气。只不过京中佳丽众多,待字闺中的亦是不乏,我等不敢妄言能得六皇子青眼。”
卢绍元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旁边观看的太子突然出声:“罢了,还没个定数的事,用不着四处宣扬。”
太子的确不喜欢出身低微的六弟,可他的厌恶是一回事,旁人的嫌弃又是另一回事了。六皇子就是再不中用,身上流的也是天家血脉,岂是外人能随意折辱的?
江瑜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此在涉及到六皇子时都万般谨慎,不仅小心措辞,面上更是一点嫌恶情绪都没有流出。至于徐绫,她那脸红耳热的模样也可以解释为女儿家的羞涩。
太子说完就带着三皇子离去,卢绍元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也不再言语。
走到殿内的屏风后落座,徐绫还有些惊魂未定。江夫人见状关切地问:“怎么这么慢?”
“无事,”江瑜神色如常道:“在路上碰到熟人,寒暄了几句。”
江夫人只当是别家的小姐,也不再多问,夹了块金银糕到江瑜的碗碟里,温声道:“你快尝尝。”
江瑜乖巧地吃起糕点,脑中却还在想卢绍元的反常。
梁行章一案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在这期间,江涣之和江瑜一直戒备着梅公子一派会出手。可他们似是极沉得住气,这几月来一直按兵不动。
再说这个卢绍元,他在朝中的形象一直都斯文有礼,不显山不露水的。有些人私下里议论他早已没了当年的武将风范,空有其位,却并无实权,也从没听说他对谁真的动过怒。
既然是如此能沉住气的人,为何今日突然发难?当着太子的面给她设圈套,这是连装也不愿装了?莫非……
江瑜忽然心头一跳,有个不好的猜想浮上心头。既然她和江涣之能在一起密谋如何扳倒卢绍元,那对方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失去了梁行章这一个得力干将,对江家恐怕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那么,会不会卢绍元已经抓到了江家的把柄,或是找到了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见大局已定,这才懒得伪装下去,而是直接撕破面具?
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不仅是江瑜,整个江家的处境都会十分危险。
就在江瑜冥思苦想之际,璟和帝和皇后驾到,她与众人一道起身跪拜,再高呼万岁。
短短几个动作,江瑜的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她断定这不是仅凭她一人就能解决的难关,至少应该与江涣之商量,或是提醒他。即便无从得知对方的招数是什么,但早作准备总能应对得自如一些。
思绪辗转万千,终于,江瑜还是对江夫人道:“殿内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悄然退出大殿。行至一处偏僻角落,江瑜对着高高的宫墙,低唤了一声:“言午。”
她的声音不大,可没等多久,一道声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言午躬身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哥哥,就说那个卢绍元可能准备出手了。”
言午闻言也是一惊,随即问:“如何出手?”
江瑜蹙起眉,“我也不知……就是他言行有些反常,也可能是我多想了。总之你只需知会哥哥一声就行,让他有个准备。”
“是。”言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交待完,江瑜匆匆赶回宴席。食案上多了几个月团,她刚小口吃完一个,前殿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徐绫早已将先前的插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站起身,探着脖子往前望去。好些人都不明所以地放下筷著,乐师的奏乐声也停了。
江瑜理所应当地认为大概又是璟和帝要单独召见谁,她随口问道:“怎么了?”
徐绫回过神,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好像是皇后娘娘的首饰不见了。”
不多时,她们总算了弄懂了大致的来龙去脉。原来是不久前,皇后娘娘不小心将酒酿洒在了身上,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回宫更衣。
可还不等轿撵行至玉熙宫,皇后忽然发现头上的那根赤金点翠簪不见了。出殿前分明还在的,那只有可能是在那一段宫道上掉落的,可一行人来来回回寻找了许久,皆是无功而返。
前后至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根簪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寻不到。
那根赤金点翠簪价值连城,更是帝后当年的定情信物,因此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就连璟和帝也沉着一张脸,露出不悦之色。
见情势胶着,有大臣出列,跪道:“会不会是被人捡了去?”
他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一瞬。不慎遗失尚且还不足以治罪,可若是被人捡去还偷偷眛下了,那此事可就非同小可了。
璟和帝还未开口,工部尚书谏言道:“依臣看,应让方才所有出殿之人都站出来,这都是有嫌疑的人。”
璟和帝环视起下方群臣,从鼻腔里发出极轻的一道哼声。这是应允的意思。
江瑜霎时感受到许多探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往前殿走去。
短短一段路像走了许久,江瑜在心中暗道不好,这下多半是中计了。那卢绍元诡计多端,先是无端挑衅,引起江瑜警觉,没想到先前行径皆是虚晃一枪。她如临大敌,自乱阵脚地走进了圈套。真正的陷阱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江瑜跪在大殿正中。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宫宴中单独出列,跪在璟和帝面前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充满了轻视与蔑然。
一个自小流离失所的女子,养在金陵的商户家,定是没见过那样光彩夺目的珠翠。至于规矩礼教……那更是天方夜谭了。在路上偶然见到这般华美的金钗钿合,可不得藏起来据为己有?
这样小家子气做派恰能与她小门小户的身份吻合。
仅仅是出了列,在众人眼中,江瑜仿佛就已经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偷盗者了。
眼看没有更多的人出列,工部尚书道:“看来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只有这位江二小姐有时机犯案。”
“回禀陛下——臣女出殿只为了透透气,并未见到皇后娘娘,更别说什么簪子了。”江瑜忽然开口,她高声道:“若是怀疑臣女,大可以让宫娥来搜身,看我身上有没有那根赤金簪。”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工部尚书道:“谁知道你捡来之后藏去哪了?宫中那么大,我们还能翻个底朝天不成?你藏匿于某处,稍晚些再寻机会,或是下次进宫时再偷偷取出,岂不就能瞒天过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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