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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邮件

尊敬的导演:

这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刻,我谨怀着我全部的希望和绝望祈祷您能打开这封邮件,读完我的故事。我是您的粉丝,我看过您几乎所有的电影,我热切地爱并崇拜着您的创作风格和您讲述故事的方式。请不要因为这句话而觉得我是一个狂热的失去理智的粉丝,事实上现在的我比以往任何一刻的我都要清醒,事实上这正是我选择给您发送这封邮件的原因——我希望您能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您要哈哈大笑了,我猜测,请笑吧如果我能把你逗乐,但,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或许是昨天,当你看到一则发生在这个国家里的骇人视听的新闻,我的故事将成为一道雷电贯穿您的大脑和心灵,您当知道把它拍成电影是值得的。难道我会辜负您?在您面前,我会比在警察、律师、法官面前更坦诚。

以下是我的故事。

我无法说明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有天母亲告诉我是时候给我找个丈夫了,然后她给我找了一个丈夫。那个男人,我们姑且称他为Z,他凭空出现了,毫无征兆且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生活,虚幻远超过梦境和电影。唯一现实的是我拒绝了他两次。两次。在我拒绝的权力仍然有效的时候。

无论如何我最好先介绍一下自己。

一年半以前我出了一场车祸,车祸后的激素治疗让我有了放弃模特事业的念头。我不算出众,渐渐老了,渐渐胖了,蒙昧的坚持不会让我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况且我的存款可以支持我逍遥快活一阵子,逍遥快活之后我还可以在老家的写字楼里租一个小单位做教室,招几个孩子,教她们形体艺术——过年回家时我看到不少广告——而我的合约也快到期了。处理好和经纪公司的合约,我退了租住的公寓,决定回家养伤。那时我的家人都很欢迎我回家,至少他们是这样表现的。

我的老家是沿海的一个小城市,偶尔有游客,爬爬山,看看沙滩,但游客多是从周边的小城市来的。工资很低,物价很高——穷人和有钱人都很多。路经常修,一下雨又坏。路上尽是老人和孩子,如果有中年人,要么是些没长大的,要么是老得太快。经历一次倒闭的店面,新开其他的店也会接连倒闭下去,经营不错的店换了老板后熟客不再去。安静时太安静,吵闹时太吵闹。总之,这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市。

我的父母在三年前离婚,他们离婚时我并不在家,而他们离婚的消息也是由堂姐最先告诉我的,当时她在家中备考,现在她在其他城市工作。父母离婚时我短暂的崩溃了,当然,一部分要归咎于他们冷冰冰的处理态度——处理我的态度——一部分要归咎于当时经纪人对我的打压。我整日的哭,他们忙着他们的事——分家产。我似乎不是他们要分的家产,他们共享我,具体表现为“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是你的妈妈”,他们共同遗弃我。在我还没有从他们离婚的阴影走出来时,他们走出来了。虽然他们离婚了,他们的关系渐趋缓和,他们经常去对方家里吃饭。是的,他们各自保有一套房子,和各自的父母住在一起。两套房子买得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

两套房子里都有一间我的卧室,最开始他们争抢我。由于我的伤,我只好在这个家里住一个月,再去那个家里住一个月。现在回想起来事情是从我回家起开始变得奇怪,我有八年没和家里的朋友——高中同学——联系了,即使有,他们也分散在各个城市,而模特时期的朋友自我退出后就像泡沫一样消散了,我当知有些人应被称为同事而不是朋友。没人拜访我,没人关心我,我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我的生活里只剩我的家人。

我的伤常在阴雨天折磨我,当我回家,阴雨绵绵的天气跟我一起回来了,每天凌晨我疼醒了就睡不着了,我吃很多布洛芬。每天凌晨,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我疼醒了,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所有人都熟睡着没有人理我。我那么孤独,我那么无处宣泄,而黑暗放大了一切。我盯着窗帘缝隙里时闪时灭的灯光,我疼痛袭来的频率和灯光闪烁的频率一样。我多希望有人陪着我,每天早上母亲或父亲匆匆道别后去上班,我要等,直到晚上,然后他们又休息了。外婆整日在她的房间里看电视,我从没见过我的外公。外婆一日三餐喝粥,我极少和她讲话因为社交媒体的存在让她对一些国际政事产生了与我截然相反的独到且疏漏的意见,她每天都打很长时间的电话,我在家时她会聊起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包括美国和朝鲜和亲友邻居——的谣言,我想当我不在时她也是这样对待我的,她对属于和不属于她的东西皆有很强烈的占有欲,当我和母亲想丢掉或送走一件东西时,她大发雷霆。

这是我在母亲和外婆的房子里的生活。

爷爷几乎不说话,奶奶则能对任何一桩小事重复至少五遍。我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和怨骂环绕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宽慰。最要命的是吃饭,我吃的少一点,奶奶会说我吃的太少了,我吃的多一点,奶奶会说我吃的多。我每夹一次菜爷爷都会盯着我的筷子看。

我在哪里都很烦。

日子重复地过,我在重复的日子里看了大量的书和电影。开始这是功利性的,一方面这能表现出我有事可做,另一方面我可以用“这情节太引人入胜了你刚刚在说什么”的借口忽视掉我不想听的话和不想回答的问题。后来我爱上看书和看电影。我喜欢将同类型的书和电影放在一起看,烦躁无趣的一天在一本书或四部电影中消耗了,我感到轻松,我感到怅然若失。但电影和书总归是好的,我不介意看烂片和三流小说。

养伤期间我的体重不停上升。我的家人们很高兴因为长辈总喜欢看孩子胖一点,我却很失落。过往一切可掌握的事情都在渐渐脱离我的掌控,而我无计可施。那时我安慰起自己,能让家人开心也不错,于是我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开心——支付生活费。一旦我能运动了,我就拼命地运动以瘦回原来的体重。家人们看我能运动了,就觉得我也可以去工作。说实话,我全没有工作的心思了,我想喝喝咖啡,看看书,我想过简单轻松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很累,在减少运动甚至完全不运动后我依旧很累。他们说:“好吧,再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应该听出他们的不耐烦。

日子重复地过,钱水一样地流走了,一些流在我身上,一些流在我家人身上。我买了一个按摩椅,一个空调,一张床,一个冰箱,一个电视机,很多衣服和首饰……这是我能看见的,至于那些看不见的,我看不见。我没改掉大手大脚的习惯,也没改掉对工资进入账户的期待。但我没有工资了。我查询银行卡余额,那数字小得惊人。

我总应该节俭起来,卸掉购物软件,推拒以买皮草为主要目的的旅游。我能察觉到家人的懊丧,我也想过搬出去住,但在一个小城市里,家里有房子,未婚,失业,搬出去住显得不太体贴。搬出去又要添置新家具,我总应该节俭起来。

这样过了一年,我真记不清那些重复的日子。我无法说明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有天母亲告诉我是时候给我找个丈夫了,然后她给我找了一个丈夫。

Z,我不喜欢他,母亲哄骗着我参加一个饭局和他见了一面,我讨厌他。他身高中等,方脸,细长眼睛,面相很单薄,单薄的面相后是殷实的家庭骨架做支撑。据说他的父亲担任某个重要的职务,德高望重。他的母亲是退休教师。我的母亲曾开玩笑说:“你要嫁一个家里有三层别墅的人。”我回她玩笑说:“那我要一层养猫,一层养狗,一层养鹦鹉。”我的玩笑的确是玩笑,她却对她的认真了。

我拒绝掉Z,我不想再见他,这是第一次。我是说,这根本连一场相亲都算不上,不是吗?Z似乎不懂相亲和拒绝的含义,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在我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家里。

惊悚之前,让我们先弄明白一个问题:他是如何知道我的?拼凑出前因没花费我太多的问询和脑力:父亲醉酒后向朋友炫耀我的照片,照片从他的手机传到别人的手机。

题外话结束,我再次见到Z时,他在我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家里,那从脚底升起的一路蹿到大脑的惊悚之感简直难以言喻。我呆若木鸡,他则像是回到自己家中轻松自然,他坐在沙发上,用茶杯喝着茶,还想带我出去吃午餐。

他怎么知道我的家在哪里?谁让他来的?谁给他开了门?谁真心实意或虚伪客套地请他坐下?假如他是鬼,他能得到的最好待遇是驱赶的符咒和大摞纸钱,可他只是我的鬼,我的家人把他当人一样对待。他们赞赏他,脸上带着笑容,他们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因为我的愤怒没人理解,我客气地拒绝Z并请他离开,这是第二次。

我想,当时我的无奈应该远多于我的担忧和恐惧。无奈,正是这个词,我想深深地叹气。他们是怎么了?我是问,我的家人们,他们为什么急于要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可能未来的某天我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可能未来某天我想结婚了,那太迟了吗?可能我一辈子不结婚,那不可饶恕的吗?我不确定我的父亲是否爱过我但我想我的母亲应该爱过我;我被爱背叛了,这是我寻得的结果。我希望我的家人能回心转意,但他们的心像把我送去网瘾学校一样坚决。我还能怎么办呢?Z不间断地来,我只能离家出走。

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我告诉我的家人我准备离开,去别的城市生活。仔细想想没有哪个孩子会在离家出走前宣告她要出走,我只是,我只是糊涂了。第二天,我找不到我的身份证。

你能想象吗?半夜,你熟睡的时候,你的家人——你的母亲最有可能是——悄悄潜入你的房间,打开你的皮包,找到你的钱包,抽出里面的身份证。身份证其实没什么,我仍可以坐出租车,辗转多次去另一个城市,挂失,办一张新的。只要我跑得足够快,而且是立刻。但我崩溃了,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颤抖,我的心被失去身份的恐惧占领,我执意拿回我的身份证。我在家里疯狂翻找——两个家里,角角落落。我没能找到。

你能想象吗?你的身份证,被你的家人,亲手交到一个两个月前还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人手上,由他保管,如此你再也跑不掉了。当然,身份证不是唯一的保障,他们还拿走了你的手机,无论你在哪里,你身边都有至少一个人。

现在回想,我不敢确定这些举措是同时实施的,但他们的确先拿走了我的身份证。我反抗,他们又拿走了我的手机。我报了几次警,警察没有管我因为他们得到一张我在大学期间为申请外宿而去医院开具的确诊抑郁症的病历单,我一直把它放在一个文件夹里,而我的母亲知道我的文件夹。后来警察根本不来了。后来我失去手机。

我在尽力写下来,请相信我,我在尽力写下来,那些日子是噩梦,我只记得我在哭,我哭得哭不出来。我的肋骨在抖,我的肋骨顶得我的上下牙齿打颤,布洛芬的药效还没发作,我的背和头都很疼。Z和我约会,请发挥你的想象力吧,或去搜索,就是那些小城市里能进行的约会项目,吃饭,逛公园,电影院。Z摸我的大腿,我恨不得掐死他。他们都劝我,他们都害我。

放长假时堂姐回来了,独处时我向她倾吐了荒诞的一切。虽然我的堂姐不理解我为什么抗拒嫁人,但她很有正义感,她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肯定能帮你,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听他的。”堂姐会开车,她有一部车,她开车带我去见他。

那时我让她开车带我穿越高速收费站该有多好,我身无分文,我像个非法移民,但那时我让她开车带我穿越高速收费站该有多好,我总能活下去。但我太累了,我的头靠在车窗上,我把我全部的命运压在别人身上,我把我对未来的全部期待压在别人身上——盼望别人对我好一点。我似乎习惯这样做。

我想你猜到了,堂姐带我去见的那个人正是Z的父亲。

那是巧合还是戏弄?他抬起头,我恶心得想吐。我真的吐出来,在见面的咖啡厅里,老板以为我食物中毒。送我去医院也好呀,送我去医院吧,我能想到几个在医院逃脱的方法我能。堂姐诉说着我的遭遇,Z的父亲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的大脑一团乱麻。我真的吐出来,在见面的咖啡厅里,老板以为我食物中毒。我没能去医院。

长假结束,堂姐离开了。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半个月后,周六,所有人要讨论我的婚事。午饭,地点选在乡下的一间饭店。近年来很多饭店都喜欢开在乡下,再起一个诸如山庄之类的名字。所有人要讨论我的婚事,因此所有人都在。Z,Z的父母,我的父母,我的外婆,我的爷爷奶奶,我。没有婚事的噱头的话这其实就是一场隔三差五举办的家庭聚会,我从来讨厌家庭聚会。

敬酒,发表讲话,抽烟。吹捧。我的胃在他们的声音和动作和表情中收紧了,我难受得吃不下饭。Z一直在给我夹菜。我难受得吃不下饭,菜和婚礼策划在我的盘子里垒起来。我听着他们讲话,时间,地点,宾客名单,他们的话从我的脑袋里像苍蝇一样穿过去没留下多少痕迹,但我真的难受。我不用照镜子都能看见我脸上泛的青色。那一张张脸,我是说,那一张张脸。

结账时我莫名爆发了。我大吼大叫,上窜下跳,我把账单丢到Z父亲的脸上。接着我冲出酒店,我用我最快的速度跑,我想,我要跑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要跑到麦田里,躲起来,再慢慢地,慢慢地向更远的地方跑,直到我获救。而我刚跑出去一段路,Z抓住我。

没事的,我对自己说,反正我们要回城里,我在城里很安全,墙板隔音差,一户挨着一户,假如他要骂我揍我,我就大声哭嚎,总会有一个热心或好事的邻居来敲门。我坐上车,车里只有我和Z,我打赌他不敢在这里骂我揍我,饭店外停了许多相似的车。Z开动车子,我死死抓着安全带,呼吸还很急促,喉咙发甜,鼻腔里有血腥味。我竟有些期待他会就此放弃我,但我大错特错。十几分钟后车子停下,那是一栋自建的三层别墅。我认得出什么是自建别墅。

Z把车停进车库,把我从车子里拖下来。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先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该死的悲哀的女性的本能。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又僵硬又麻木,但神奇的是我还能挣扎。我挣扎得越狠,Z打我越重。突然,我不再挣扎了,我的心仍跳得剧烈但我不再挣扎了。或许那时Z在得意他的粗鲁赢得了我的乖顺,但我在问自己:每每在电影或电视剧或新闻中看到那些受欺凌的女性,你都在心中拟订一个计划,那是什么?我不会挣扎,我不会反抗,我要平静下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像电蚊拍准确地烧焦蚊虫。而Z也犯了一个理想性的错误:他没有把我的脸按在地上。当他的耳朵靠近我的嘴唇时,我咬了上去,我死死咬住他。

Z的左耳从他身上离开,他从我身上离开,他就像我的一只耳朵。他嚎叫着我抓准时机,我冰冷的手抓住他的玩具球,并且捏爆了。

我坐在地上,嘴里含着Z的耳朵,好一阵才吐出去,Z疼晕过去,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Z那凄厉的一声半嚎叫没有引来人,所以他的父母还没有回来。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找找我的身份证,或许我能在这里找到。但怎么样?我完全不想逃了。我找到一把斧头,对准Z的脖子砍下去。那把斧头很锋利。

拿着斧头,我从车库走进屋,走到门口。我本来想再磨磨斧子但我怕来不及。我站在大门正对的位置等待着,等待是种美德。Z的父亲先进来,我对准他的肚子砍下去——这是考量后的选择,因为如果我先朝着他的头砍下去,我不一定能拔出来,而我还要用它。Z的母亲呆若木鸡,我把她拽进屋,确保门关好而她离门足够远之后,我把斧头劈进她的脑袋。

果然拿很难拔出来。

此时我有点后悔,因为在大门处砍杀两人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应该躲在卧室,或从随便哪个房间里突然跳出来——当他们经过。但我又想到我对这房子实在不熟悉,多此一举的安排可能毁了我,而他们已经倒在地上了,Z的父亲在蠕动,我能看见他破烂的肠子随着蠕动掉出来。他无需做肠镜检查了。

血到处都是,血黏在我的下巴。血已经冷了但因为接触它时它是热的所以我觉得它温热依旧,尽管它已经冷了。我去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我在Z父亲的胸口刺了十三下,刺到第七下时我发现我有点拿不稳刀,那很危险因为我会割到我自己的手,于是我又拿来胶带,一圈圈地把水果刀结实缠在我手上,然后继续刺。刺完我并不懊悔失去了在他胸前刻字的机会,我还有一个。但看向Z的母亲时我又想剥掉她的面皮,那时斧头已经毁了她的整个前额。

有些失败,但对于第一次来说已经很好了,我安慰自己,在Z母亲的身上补了四刀,然后拆了胶带去洗澡。我找了一件Z的上衣和一条Z母亲的裤子,我才发现我还需要一双鞋。你一定要记得脱鞋。我气得在浴室里大声咒骂,用一根蓝色的牙刷在淋浴头下反复刷洗鞋子,但那是行不通的。最终,我勉强把脚挤进Z母亲小一码的鞋子里,在一处干净的地方,这次我记得了。

我找到了我的手机和身份证,在我找裤子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我给它充了一会儿电。离开那个温馨的三口之家,我走了好一段路才打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了母亲的地址,漫长的四十分钟车程里我没有看手机,我看着我的十片指甲,它们被我清洗得很干净。

司机送我到小区门口而不是单元楼下,这是我要求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付钱,走进小区,走进单元门,上楼。我很庆幸我有随身携带钥匙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我轻轻打开门,母亲和外婆都午睡了,外婆的房间门是打开的,母亲的房间门关着。顺序很重要,有时你应该先杀掉最强壮的,有时你应该先杀掉最弱小的。有时你最好碰上哪个就杀掉哪个。我去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先走进外婆的房间,掀开她的被子,在她的肚子上捅了十下,她没来得及发声就死去了。未免有点太便宜她,可惜我初出茅庐。

我走进母亲的卧室,她睡得很熟,像个沉默的天使。我一时以为她在装睡,我蹲在床边,凑近她,听她小小的鼾声。她戴着我送她的金项链,我一时想哭,我真的哭出来。

“妈妈。”我轻轻呼唤她。

她则翻了个身。

我擦了眼泪,一手抚摸她的发顶,一手——拿着水果刀的那只手——割开她的喉咙。她醒了,疼醒的,或被自己的血呛醒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其实我不明白她的眼神所以我大致归纳为不可置信。我跳开了,后退几步,看她像捞在手心里的金鱼翻腾着,渐渐死去了。

我可以进行有关剥离面皮的实践了,还有解刨。但比起她们我更想解刨Z一家,但很急促地我的小臂开始抽筋似的疼。坐在母亲的床边我按摩一会儿小臂,期间我尝试拿起母亲的手帮我按摩,没有什么效果。等我的小臂不那么疼了,我拿着水果刀返回外婆的房间,切了一些皮肤。

这时我有点饿了,我停下来吃了一点东西,是中午打包的剩菜。口腔里洗也洗不净的血腥味让我反胃,我强忍着恶心吃了一点肉,又喝了一罐功能饮料。我还有事要做。我看了看时间,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我从厨房找了另一把水果刀,用洗脸巾包起来,揣进口袋。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午睡的人早就醒来,即使没醒,父亲睡眠不好,一点小声响都能把他吵醒,他的房间又紧挨着厨房,我不可能冒险去那边的厨房现挑一把趁手的水果刀,他会有所察觉,那样事情就变得糟糕了。我从厨房找了另一把水果刀,用洗脸巾包起来,揣进口袋。我步行到父亲和爷爷奶奶房子,进门后我丢掉洗脸巾。

或许他们都听见大门响了一声,但他们都没有反应。爷爷不在家,奶奶的房间门关着,她大概在听书。父亲的房间门也关着。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门,他疑惑地看着我,而我杀了他。

既然我杀了父亲,我只能杀了爷爷和奶奶。杀了奶奶后我坐在爷爷的房间里等待,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柜,我看着书等,我看的是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我看得不是很认真,一来那些故事我非常熟悉了,二来我在考虑我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在杀最后一个人之前,至少洗洗手,血把书本都污藏了。但我没去洗。爷爷回来了,我杀了他。

老人的骨头又轻又重,我没怎么搬动他们,也没怎么虐待他们,我想起他们有时对我还不错,所以只杀死他们就可以了。我割了父亲的舌头,我把他的舌头放回他的口中。我切下他的十根手指,摆放整齐。

我又洗了一遍澡,我又换了一套衣服,之后,我再次步行回到母亲和外婆的房子。屋子里有很大的血腥味,所以我叮嘱外卖员把披萨放到门口。如果他执意敲门,我将不得不多杀一个人,我有点累了,而且我不想清理门框上的血迹——我没有清理任何一个地方的血迹。我没有清理任何一个指纹,我没有把任何一个案发现场的凶器带走。我能想到几种逃亡方法,但为什么呢?我的披萨到了,放在门口。我在餐厅坐下来,一边吃披萨一边写下这封邮件,写到这里我只用了三个小时,披萨吃完了,我又吃了一袋先前买的的玉米片。我喝了一罐可乐和一瓶果汁。

以上是我的故事。您或许不相信,您或许想即刻打电话给警察——这取决于新闻是否以及如何报道,但我的诉求没有变,我希望您能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我是一个如此悲观的人,我信赖电影远超过我信赖所有,我把邮件写给您而不是去联系记者或律师,我已不在乎我的结局是无期还是死刑。可能您拿着这封邮件出席作证时我们能见一面,我才想到这个。

现在,我要去睡一觉了。我不确定是否有错别字和病句我没力气查验修改。我给邮件设置了已读提醒,明天我再来看。明天,如果明天警察没来抓我,我要返回Z和他父母的乡间别墅去切割他们,我没开空调但愿那时他们不会腐烂。

总之,我要去睡一觉了。

祝您生活愉快!

您的粉丝:杨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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