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的，少年绝对不是睢灵描述的身份信息那么简单。
那样的年轻，能在地面活着，并且执行“先声”计划，他必然有什么秘密。
但这不是杨穗关心的。
“地面物资有限，没有补给，没有水，只有超过最大剂量的辐射。”杨穗的目光审视着，逡巡一番后停驻在少年清俊的脸庞上。
“你别告诉我，你活下来，靠的是这张脸蛊惑了擅闯的异种。”
结合先前纪鸣鹤确定她身份用的方式，杨穗合理怀疑。
纪鸣鹤清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不似先前漫不经心，此刻明显难看了几分，这是杨穗给他的第一次难堪。
“如果你真的是一个聪明的研究员，就应该从进入洞穴开始就观察周围环境，而不是用有色的眼睛污蔑揣测。”
纪鸣鹤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隐隐压抑的怒气昭然若揭。
杨穗眼皮一跳。
她的注意力全然被生命体吸引。
“抱歉。”杨穗有系统学习过礼仪学，目前这个情况，只有道歉或许可以让他平复情绪。
这是杨穗最烦的场面，只有在那个试验体面前，杨穗才会觉得，自己活着，不用被条条框框约束，不用担心下一秒就像父亲那样，因为被怀疑一种的精神污染而被抹杀。
看似高贵优雅的首席，其实也只是一个害怕随时被抹杀的胆小鬼。
而那个承载她所有情绪的容器，在珞珈实验室叛逃了。
杨穗越过纪鸣鹤，她观察着石壁上嶙峋石块间，夹杂着的绿意生机，那是目前人类现存基地里没有的植物。
泛着荧荧的光，洋溢着生命力。
“这是……”造物神奇，末世灾难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生命。
“星藻。”纪鸣鹤还是不满地回答道，眼皮抬起，有些嫌弃她的无知。
漆黑的石壁上，挂着荧光的植物，就像深海里的星星，大片大片地落入两个人的眼眸。
这一次，杨穗不得不赞叹。
“这里几乎除了大剂量辐射的空气和水，没有任何别的生命源，你靠这些？”但是这又是不可能的，哪怕星藻可以提供生命所需能源，但是辐射和异种的威胁，从未消失。
而这一次，纪鸣鹤没有理她。
他径自走向星藻群，掰扯下来一片喂进嘴里，随意咀嚼了几下，似乎这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他的动作近乎是狼吞虎咽。
杨穗观察着他，就像多年前，她正式进入珞珈实验室后，观察那个试验体L000号。
“你——”但是杨穗立刻收回了差点倾吐的话，她不该想这么远，这个假设太荒谬。
纪鸣鹤无言地望向她，似乎是挑衅的。
而杨穗，也逼着自己冷静地揭开一小块星藻，没有任何犹豫地吞咽。
“首席，您这样太冒险。”睢灵警告道。
黑暗，星光，陌生人，意外地熟悉感，生死搏命。
杨穗只感受到了口腔里迸发的清新感，这是人类地下城里绝对不会存在的食物。
就好像，她身体里多了一股能量。
或许，这就是地面幸存的秘密。
年仅19岁的天才植物学家，本该是领域里的佼佼者，却为了项目自愿或是被迫流放到这里。他所有的希望都是身后石壁上的星藻，是命运的馈赠，是提醒着他迟早会死的闹钟。
杨穗忽然回忆起来，在岩雀基地，她幼年时的家里，当时杨致茗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那是监察者里的首领之一杜防，他曾说：
“命运的牵引绳，吊死一个又一个人。”
不论是杨致茗还是杜防，都死在了那场大叛乱里。
“纪鸣鹤，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杨穗没有沉湎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清冷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真心。
“饮鸩止渴，无异于慢性死亡。”
星藻有成瘾性。
这一点，在杨穗发现自己忍不住再去尝一口的下意识时，才发觉。
纪鸣鹤笑得惨淡，卸下了伪装，他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终于是多了鲜活。
不必强装镇定。
“我只是想活下去，多一分一秒都是活下去。你知道吗，这里走不出去，被困在HD35原始林的，不止是我。还有无数被派遣到这里的天才，但是这个时代的天才多如流星，璀璨也早逝。研究员女士，这里走不出去的。”
杨穗身上，有一股宁静的气息，就好像一个静止的领域，她永远镇定，不会被任何意外打断。
“纪鸣鹤，活在这里，变成一个失去思维的瘾君子，这是你要的生命吗？”杨穗笑了笑，她眉眼如画，她清冷美丽。
她是HD35林里意外的到来，哪怕她的出现并不是为了纪鸣鹤，但是她想救他。
就像救当初那个，在笼子里被测试有没有精神感染的，衣不蔽体的小女孩。
“跟我走。”杨穗伸出手，握住了少年青白可见血管的手腕，他的身体状态，很糟糕。
他的睫羽颤抖，望向杨穗的眼神很复杂。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一个人，靠在他的营养舱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她总是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握住你的手，带你离开这里。”
纪鸣鹤没有抗拒，杨穗的手温暖干燥，是他没有触碰过的温度。
为了这一份熟悉和眷恋，他愿意赌。
毕竟整个HD35原始林里，都没有异种可以靠近他。
杨穗靠着睢灵获取精确定位，而纪鸣鹤则是在她耳畔，轻声到几不可察，“谢谢。”
杨穗脚步不停，神色缓和了一些。
她一直像一个精密的仪器一般被架在珞珈实验室，她的每一次判断都不可以有失误，而她自己本身也一直在被监察。
杨穗知道，等到睢灵可以完整替代她的记忆数据和情绪，或许她随时会被高层抹杀。
毕竟她是被精神污染的杨致茗的女儿，谁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有一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等他们走出洞穴，杨穗才发现不对劲，她的记忆力和精神力是人类中的佼佼者，所以她很确定，眼前的景象，她从来没有见过。
桃花源一般的原始林，溪水潺潺，林木郁郁葱葱，甚至还有不少，反季节开花的树。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无数次循环，就像怪圈一样，会看到无数景象，甚至是会看到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景象。”纪鸣鹤的声音平静地就好像下一秒会死去一样，他在坐以待毙。
如果不是杨穗出现，他都不想离开洞穴。
“会有办法的，”杨穗默默道，她的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而眼下，她需要另一个奇迹，走出HD35原始林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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