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钟离音周围是一地凌乱,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来的,明明都……为什么还是出差错了?
桓纵肯定气死了。
钟离音吓得马上起身,不就是劈头盖脸骂一顿嘛,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只见桓纵慢慢走来,漫不经心拿起一个小摆件,“很喜欢?”
“嗯……”
桓纵低头看去,钟离音的柜子实在是乱透了,他一个习惯整洁的人,看见这种乱摆乱放应该无比憎恶恨不得上手处理才是。
但他此刻竟难得有了耐心,坐在一边,“我帮你整理,赶紧坐下。”
“啊?不用了不用了,前面不是还需要你嘛。”
“谢秾看见我就害怕,所以我没必要跟她一起吃。快点!”桓纵催促道,“你这柜子摆得也太乱了。”
“是有些,我平时有啥东西往里一塞就不管了,反正有锁,锁上了就出不来。”钟离音盘膝而坐,和桓纵膝盖相撞。
桓纵顿了一下,转而开始细看那些瓷娃娃,“你为什么买这样多,要是以后搬走,岂不是很麻烦。”
“我喜欢呀。”钟离音粲然一笑,“至于麻烦不麻烦的,别去想以后的麻烦就是了。”说罢,他很大胆地拿起一个泥娃娃,“我最喜欢这个,脸蛋红红的,笑起来最好看。”
桓纵眼里,那一排娃娃其实都一样。不过这时候,他还是礼貌回应,“是挺好看的。”
钟离音全然没想到,桓纵不仅不生气,还在夸他的娃娃好看,受宠若惊之余,竟是结巴了半天说不出话。
“府君我错了……”钟离音生怕这是断头饭,在大祸临头前对你这么好。
“……错了?”
这一句反问让钟离音摸不着头脑,“我不该带着谢姑娘一起玩,把你忘了。”
桓纵:“……”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顶用,你们都觉得是我粗心导致谢姑娘玩了这么久。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带她过来的,可她说想出去转转的时候,我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所以你像门僮一样,被她带着走?”
门僮?咋可能啊!谢秾对他那么好,还给她钱呢!
“不……不是的。”
“你是我府衙的人,她哪里能带你走?”桓纵生气了,连带着声音也高昂起来。
桓纵这是在为他撑腰?不对吧。话说回来确实如此,他刚刚大包小包跟着谢秾,怎的不像是门僮呢?然而钟离音毕竟清醒,不想因为自己引起争执,拉着桓纵的衣袖,“没事的,我就当陪她逛了逛,反正她也给了我不少。府君,你们关系好,不用在意我的。”
“给钱?给钱那更不行。钟离音,你是那种谁给了钱就能跟着走的人吗?你不是说……”
桓纵卡住了。
你不是说,以后会忠心于我的么?为什么谢秾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被牵着鼻子走?还笑得那么开心?桓纵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情绪会被钟离音带动。
钟离音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低下了头,“府君,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我就是这种贪图小利的人呀。难不成我和你们世家里的公子哥一样,林间隐逸,等着君王征辟?要是不想去避风头还可以拒绝,继续浇花养鱼,潇洒自如。我没有办法,给个机会我就会去抢,吃相难看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的人。”
桓纵不语。
“你们总是说寒门汲汲营营,碰见个机会上赶着有失斯文,可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全赖你收留,要是不自己努力,寄人篱下一辈子么?客不久住,府君,你肯定也会厌弃我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
钟离音眼眶泛红,“我能不知道谢姑娘是在消遣我么。可她给钱了呀,我要是端着碗喊娘放下碗骂娘,那我成什么了?为何我做什么都是错呢?我的文章被收录入秘阁,冠的却不是我的名字,难不成我去跟秘阁的校书郎说,错了,那是我的文章,应该写上钟离音的名字。”
“世间事很公平,府君,或许你会讨厌我。”钟离音擦掉将流未流的泪,“被消遣算什么,我有为自己抱不平的底气么?干多少活,拿多少钱,我就是这么想的。况且,我乐意去啊,我就是喜欢逛集市,我自己高兴了,还有钱拿,更高兴了。”
桓纵不言,他不该帮钟离音擦泪,便静默无声地帮钟离音规规矩矩收拾好,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在整理完一大半的时候,瞿商跑了进来,“徽声,你怎么不来啊,我给你……”
一见桓纵在旁边,瞿商的兴致就下去一半,“府君也在啊。”
桓纵一看,瞿商怀里抱着不少宴席上的甜点和几条鸡腿,都用油纸包好了,这才不至于沾上衣服。桓纵心里有个声音,那就是自己该走了。
可桓纵不信邪,仍旧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瞿商把吃的放在桌案上后,很自然地坐在钟离音另一边,靠得很近,“哇,府君和徽声一起整理的么?这都是你买的,真好看。”
瞿商随意拿起一个就开始夸,如此一来,钟离音心情不再低落,两个人有来有回的,钟离音还说,给每个娃娃都起了名字。眼看两人热火朝天,桓纵一股无名火窜上脑海,总觉得辛辛苦苦的成果被窃取了,总觉得这个瞿商是故意在他和钟离音面前晃悠。
桓纵刚站起身,走出去两步,瞿商回过头来,“呀,不好意思,府君,我刚刚光顾着和徽声收拾了。”
收拾?你那叫收拾么!把刚刚整理好的分类都打乱了!
“你们好好收拾。”桓纵不想看见瞿商,这人一张嘴,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桓纵爱听的,可桓纵又不是公报私仇的人,因为一个钟离音开罪瞿商,那不是他会办出来的事。
桓纵走出去不经意回头看,就看见了瞿商手里拿着个鸡腿喂钟离音,钟离音笑着张嘴。
桓纵的拳头握紧了。
他往大堂走去,不知为何,以往从没有过——**、嫉妒,这种不该跟他相关的东西,自从钟离音一来,就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什么人需要**?身无长物的人需要,一无所有的人需要,反正这些人里,绝对不该有桓纵。
为什么世家总是风度翩翩,宠辱不惊,古井无波?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得到了一切,所以高卧东山,对于唾手可得的机会嗤之以鼻,不在乎,不在意,自有一大堆文人夸赞这种风骨。然而,这种行径若是放在寒门身上,就是沽名钓誉。
朝廷就是如此,行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身。出身好了,自有人在意,还有人把言辞收集成册。至于寒门,他们不按规矩来,想要篡夺他们手里的东西,这不是颠倒乾坤是什么?
他们这些人,就应该被一点儿小利钓着走。才华重要么?能吃饭吗?
想吃饭?那就隐去名姓做替身,做人家的马前卒——多少人想做,还没机会呢。
桓纵感觉到心像是有了一道裂缝,透过这道缝隙,他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又争又抢,就算在阴沟里,也会借着那一丝阳光努力向上攀援。别人嘲他痴心妄想,被利用了还傻呵呵,蠢货一个。
钟离音何尝不知?也许麻木了,也许不在意,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些轻视算什么?桓纵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招待谢秾的饭厅。
殷植和谢秾关系还好,问她最近景况如何,又问了问建康的情况。谢秾不怯,回答起来大大方方的,笑意盎然。但在看见桓纵的那一刻,笑容凝滞了。
谢秾装作头晕,“啊呀,殷叔,我不胜酒力,去更衣啦。”
殷植不便挽留,看起来也确实是吃得差不多了,“行,今儿早点休息。”
和桓纵擦肩而过的时候,谢秾颔首示意,“桓大哥明天见!”
说完就逃之夭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孰料二人错身不出十步,桓纵叫住了她,“谢姑娘,你远道而来,我作为东道主,不接待总说不过去。”
谢秾一心想逃,一见到桓纵,幼年被这人训的苦难回忆就奔涌而来。她本不想来寻阳的,要不是宗忱在,她压根不会来,谁知道宗忱压根不在,这岂不是说明要跟桓纵单独打照面?谢秾回过身去,像个贼,暗暗祈祷殷植千万不要走不要走……
殷植突然道,“府君和谢姑娘叙旧吧,我们先退下了。”
谢秾:“……”
真是怕啥来啥。
周围人都走了,就只剩下谢秾。
“哈哈,府君,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谢秾打着招呼。
“多少年了,你的脾气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府君也是呀。”谢秾阴阳怪气。
“喜欢使唤人,让人家跟在你身后,反正你给钱了,别人也不能说你什么,是不是?”
谢秾揪着衣服。
“你知道你使唤的是谁么?”
“不就是一个小吏?这种小吏你府衙一抓一大把,桓大哥,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别挑我的刺了嘛!”谢秾不服气,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他是太傅的人,来我这儿攒资历,以后还要回去的。他从建康派过来,过了太傅的眼,你说,他能是什么普通人?”
谢秾挤眉弄眼的,不服,又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暗暗骂几句桓纵这个活阎王,小时候就一直上纲上线,说她这不好那也不好,现在还是。她有钱,钟离音需要钱,陪着她出去玩,又怎么了嘛,你情我愿,以前是别人,现在是钟离音,有什么区别吗?
以前也没这么严肃,只说她拿人消遣,不太好,现在真是越活越阎王了啊。
“我知道了。”谢秾双手负在身后,酒也醒了。
“你知道?知道有什么用,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就能把人家使唤来使唤去?”
“可我本来也有奴仆啊,只不过罗缨在整理箱笼,不然我就喊罗缨来了啊。”
桓纵清了清嗓子,“钟离音,不行。”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小吏?”
“你如果和他交朋友,给钱算怎么一回事?如果不交朋友,那就更不行,他是我手底下的人,宗司空没教过你要注意这一点吗?”桓纵解释。
“那桓大哥你的人还真多。”谢秾撇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找他了,那就让他把东西都还给我吧,我给别人。”
“不行。”桓纵严词拒绝,毕竟钟离音看见小玩意儿还是挺开心的,出于此,他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就当是给你长个记性。”
谢秾:“……”
行吧,你是阎王,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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