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数日,在铃若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照岚日益康健,虚白的病色褪去,染回悠红的血气,任谁见了都忍不住红着脸夸道:“你怎么一日比一日好看?”
引湘堂的少男少女们得了空就偷偷来找他,三两成群,还会轮班放哨,看到铃若过来,他们就立即逃走。
铃若三令五申,让他们没事别吵照岚,就是路过他门口,也要脚步放轻,一声都不许出。当然,大家左耳进右耳出,且深谙“惹不起就躲”之道,只要铃若不在,便想方设法地往照岚屋里钻。
而铃若,有事做便整日不露面,没事时,也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偶尔去照岚的屋里打个卯,规律也被师弟师妹们摸得一清二楚。
这日,铃若终于得了一天的空闲,众人也聪明地躲他很远。
铃若往照岚的屋子方向走去,一路上空空如也,让他不禁感到疑惑:往日他朝那边走时,总会冒出几个人,巧合地跟他打照面,怎么今天一个人也没见。终于,在一个转弯处,钿荣出现在他眼前。
钿荣的辫子被编成和以往不同的花样,发尾随她蹦蹦跳跳地走起路来一同上下拍打着她的后背。铃若定睛一瞧,发觉了不对,一把抓住她的小辫子。钿荣没有反应过来,脚步没有及时停下,而辫子被捉住,不禁呼痛一声,回头看是铃若,即刻便要大发雷霆。
“你做什么?”钿荣怒道。
“头发谁给你编的?”
钿荣有些心虚,但仍面不改色道:“我娘给我编的。”
铃若回忆着他姑姑那惨不忍睹的手艺,又不轻不重地拽了下她的辫子:“胡扯,老实回答,从轻发落。”
“你凶什么凶?”钿荣嘟着嘴,不满地去掰铃若握着自己辫子的手指。
“照岚给你编的?”
“知道还问!”
铃若对此早有耳闻——红蝎卫的捉妖师无论男女都将头发编成和蝎子类似的模样。捡到照岚那日,照岚没有编什么蝎尾辫,他也没想起这茬。他从前还想象过所谓“蝎尾辫”是什么样子,如今算是见识了。
这帮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他再三强调,照岚虽然气色渐好,内里仍未痊愈,叫他们不要去烦人家,怎么就不听呢?
“照岚哥哥可不像你这么小气,无论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会很有耐心地为我们解答。”
“那是人家性子好,不愿扫你们的兴!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不为他着想,净会扰他清净。”
骂归骂,铃若不忘好奇地问道:“你们都问他什么?”
钿荣也不计前嫌地同他分享:“我问过他‘你们平日里自己给自己编,还是同伴之间互相帮助呢?’他告诉我,他的都是自己编的。”
“是吗?”
铃若知道,照岚的头发又多又长,散下来时,犹如翻涌的墨浪。想象着他背过手去一缕一缕地去编织自己头发的模样,铃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估计他编完手都酸了。”
一听这话,钿荣的眉毛耷拉下来,铃若读出了很少会在她脸上出现的词语:惭愧。只听她说:“会吗?我见他没什么大碍了,才让他编的……”
钿荣难过地快要哭出来:“铃若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铃若觉得眼前这一幕诡异得不可思议,他家钿荣大人何时觉得自己错过?他又捏了捏被他攥在手中的小辫子,解释道:“你才有多少头发,能累着他?我方才是说,他往日里编自己的头发时,估计手臂会发酸。”
“哦……”钿荣罕见的低下头,脸上愧色不减。铃若在心中叹道:“奚照岚啊奚照岚,你怎么就这么大本事,让小霸王都因你改了性子?”
又教育了钿荣几句后,铃若别了她,起身去到照岚的房间。
他以为这次能抓个现行,将那几个熊孩子一网打尽,谁知屋子里不仅一个“旁人”都没有,就连照岚本尊也不在。
铃若只得去照岚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去找,可是将整个引湘堂翻找个遍,也没瞧见他的影子。
“奚哥哥说要出去走走,我只知道这么多。”被铃若叫住问话的小师弟如是说道。
铃若若有所思道:“那多谢你了。不知道他是何时对你说的?”
“就是午饭过后,我去……呃,午饭过后我偶遇他,随口聊了两句,哈哈。”小师弟意识到差点露馅,赶忙溜走。
最终,铃若在山下的树林里找到了他。
四下无人,照岚正倒吊在树枝上,双目紧闭,似是在冥想。铃若没有控制自己的脚步声,照岚也没有警觉,而是依然闭目养神。
眼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照岚仍没有睁眼的意思,铃若玩心大发,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气。
照岚随即笑道:“别闹。”
铃若用手心去捂他的眼睛,夹着嗓子问:“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你是铃若。”
“你怎么知道?刚才偷偷睁眼了是不是?”
“不用。”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照岚嘴角微微扬起,道:“这都不知道,我这几年岂不是白混了?”
照岚的眼睛在铃若的手掌之下眨了眨,眼睫扫得铃若手心发痒。铃若将自己的手拿开,与他颠倒着看向彼此。
这几日,照岚的头发只是简易地束起,此时正直直下垂。铃若忍不住去摸他的发尾,用手指轻轻扫过,又拢在手里玩弄。照岚也不烦他,仍一动也不动地挂在树枝上。
“下来吧。今日我无事,我们去碧钟崖。”
照岚从树枝上一跃而下,不忘拍拍膝盖窝处那些从树干带来的灰尘。
“耳可听声响,鼻可嗅气味,肤可感神灵。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我都能感受其动向。”照岚笑道:“更何况是你。”
闻言,铃若心中一怔。
相处的日子越长,铃若越是确信,照岚刚醒那日是头脑不清醒,才会“胡言乱语”。待他恢复,铃若才恍然大悟:这明明是个再会说话不过的人,简单一句,就将铃若置于他心里独一无二之所在。不知说者是否无意,听者确实有心了。
直到照岚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其身后。
二人并肩而行,穿过三两村落,来到碧钟崖底部。
这山崖的名字唤作“碧钟”,却与钟毫无瓜葛。想来是崖壁之上层层叠叠、漫无边际的植物,将那粗犷石壁彻底淹没了,才得了这名字。若是在春夏之际,远远望去,整个崖壁如同被泼洒了绿墨,那绿意从崖顶直泻而下,深深浸入谷底湿漉漉的雾气里,竟分不清是岩石生出了绿意,还是绿意自己凝成了这陡峭的崖。此时寥寥秋意,洗掉了这崖壁的绿色,独留萧寂树枝,疏朗通透,金黄和绣红的落叶飘落,整个崖壁在秋光中显得更加空旷、深邃、苍劲。
奚燕岚的墓碑立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因受过陈灵阵压制,周遭一圈不生寸木,如今被落叶所覆盖,倒显得不是那般格格不入。
细论奚燕岚的死,还要从现已不复存在的仁爱馆说起。
仁爱馆位于中原,曾是“捉妖五所”之一。它镇守中部,其规模为其他四部所不及。在它的庇护下,中部的妖怪也只敢去四方边境作祟,头铁硬闯者,只有修为化烟的结局。在妖怪最盛的年代,仁爱馆竟私藏了三只天级妖,与它们一同修邪功,而后贪心不足,连带豢养小妖无数,藏于地下,狼狈为奸。结果无非是遭到反噬,大妖蛰伏多年,奋起反抗,带着小妖一同冲破仁爱馆的阵术,血洗仁爱馆,四散到各处。再之后,为解救中原,四部合作援中,与妖怪血战多年,直到四年前,才终于将最后一只天级妖怪镇压。
而六年前那次,奚燕岚追着两只地级妖怪从中部直至秦北,终不敌对方狡诈,丧命于此。
地级妖怪竟轻而易举突破榴疆的阵防,若放到再久之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奈何仁爱馆的那群妖怪难缠之处就在于它们对捉妖师的阵术了如指掌,也不知是仁爱馆有意为之,还是它们自己渗透了其中原理——总之,那几年的血雨腥风,三言两语无法说清。
奚燕岚下葬后的第三日,其坟墓被掘,尸首失踪,从此,他便如被挫骨扬灰了般,再不见踪迹。
那时公玉升同引湘堂的人一起排查了方圆百里,皆无任何蛛丝马迹,仿佛奚燕岚彻底消失在了人世。
若要说奚燕岚的特别之处,不得不提的,就是在他十八岁那一年,他独闯“万孽渠”,又完好无损地离开。万孽渠乃冤魂野鬼聚集之地,古往今来,闯入者非死即伤,任何阵术都无法伤它们分毫,奚燕岚却毫发无损地进出,还收了几只小鬼交上朝廷。不仅如此,自他去过那里不久后,一道天雷竟直直劈向万孽渠,将万孽渠中的鬼怪们劈得灰飞烟灭。铃若听过小道传言——只道奚燕岚面圣时,皇帝问他:“你是如何做到的?”燕岚答:“用我的剑。”皇帝叫他呈上剑来,燕岚应声呈上,皇帝见剑上刻有几字:斩万孽之剑。
想起此事,铃若的反应同初次听闻时一样:像被雷劈了一般。
他没忍住,开口问道:“照岚,你哥哥的剑真叫‘斩万孽之剑’么?”
照岚席地而坐,地上的干枯落叶随他发出清脆的声响,铃若以为他会因此听不清,而他又忘记了照岚五感的敏锐。才想就此作罢不再问,却听照岚回答他:“是真的。”
嘿嘿嘿这章是库存[害羞],今晚修修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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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燕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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