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若也有些诧异。没想到，照岚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绝对不行。”伏敏厉声呵道：“食梦鬼是这么捉的？”
“食梦鬼等级虽低，却不是傻子。但凡你们的梦中露出自己是捉妖师的蛛丝马迹，它不仅不会上套，还会反过来趁你们本体熟睡，戳你们要害。”
“我心中无妄念，梦不到要害，它奈何不了我什么。”
伏敏皱眉道：“你怎知你没有？”
“我平常就不怎么做梦的，”趁伏敏不注意，铃若眼疾手快，将那树叶捏碎，“今夜，也能好好体验一番做梦的滋味了。”
“你……”
眼见没能劝住这个，伏敏只能转过头去看另一个。谁知，照岚也不遑多让，也已将那树叶攥在手中。
“胡闹！”
伏敏只觉两眼一黑，他看看铃若，又看看照岚，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
“那，你们准备具体怎么做？”
铃若清清嗓子：“我准备将食梦鬼的分身困在我的梦中。”他摆摆自己的护身符，又道：“它的本体，一定正附着在那棵树身上，此时，正用分身大快朵颐。我在梦中打它个措手不及，等它自乱阵脚，本体就能被轻易逼出了。”
他扭头问照岚：“你说呢？”
照岚道：“都听你的。”
伏敏恨不得将这两个人一人一掌扇飞。不，引湘铃若要扇两掌。
“那你们须向我保证三件事，”伏敏严肃地看着他们，“第一，不许逞能，稍有不适，就立刻利用护身符脱梦。”
“第二，最多在梦中停留两个时辰。若你们超过两个时辰还不能出来，我就会把你们叫醒。”
“第三……”
伏敏突然停住。
“第三是什么？”铃若问。
“你过来，这个单独跟你说。”
伏敏将铃若拽到角落，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和照岚之间又怎样的约定，总之，你绝不能为了赢不择手段，一切以命为重，听清楚了吗？”
铃若啧道：“我怎么可能那么不知轻重？”
说完悄悄话，二人又回到照岚面前。照岚郑重其事地向伏敏保证：“伏姐姐，你说的，我一定能做到。”
伏敏瞪向铃若：“那你呢？”
铃若无奈：“好好好，我也向你保证。”
计划好一切后，两人分别躺在一席土炕上，渐入梦乡。
铃若并未说谎，他平日鲜少有做梦的时候，就是做了，醒来也不会记得。他紧阖双眼，缓缓睡去。
结果不出他们所料，这只食梦鬼附在树怪的身上，铃若与照岚碰了树怪的叶子，才睡着，便开始结梦。
朦胧中，铃若觉得眼前如蛛网一般，层层叠叠，缠缠绕绕。好在有护身符的存在，让他在这迷幻的梦境中，尚能保持着微弱的清醒。
模糊间，铃若看到了自己儿时的模样——真奇怪，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但他却能一眼认出那就是自己。同样，他也很快地认出了在“他”身边的人，分别是小伏敏、小钰荏，还有一个个子高一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兄，引湘钟蒙。
他们在树林中跑跑闹闹，还是那般，虽没有什么细节，但铃若一下就看出，这是在桐象山上。他们比赛谁先跑到山顶，钟蒙守着力气跑，却仍在最前，伏敏则紧随其后。铃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这场比赛，却可以与小小的自己共感，此刻，也跟着气喘吁吁，口中冒出丝丝血腥味。
可是，“他”怎么跑也追不上，被他们甩开很远。不仅如此，更小的钰荏，也超过了“他”，一跃而上跑到了“他”之前。
看到这一幕，铃若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他不想再看下去，他想睡。
而后面发生的事，彻底浇醒了他的困意。
“他”小小的身躯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铃若眯起眼睛，像仔细看看那人的面庞。他像被什么推着前进，一步一步，前进至离他近在咫尺之处，铃若得以看清那人的模样。
铃若睁大双眼，睡意全无。
那个人，竟是奚照岚。
这是他十六岁的模样？不，比那要大。
这是二十多岁，甚至是三十多岁奚照岚。
为什么会这样？
他自己都还没见过奚照岚三十多岁的样子，又怎么会梦到？
不，这不是关键。
他为什么会梦到奚照岚？
铃若再看向那个小的自己，想，这么大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奚照岚是哪位，为何在梦中，儿时的他，会遇见未来的奚照岚？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这段时间里，梦境中的一切都停滞了，仿佛是在特意等着他想完这一切。待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梦中时，梦中的人物们，才又开始有所动作。
只见，“照岚”紧紧握着“铃若”的手，对他说：“别怕，我拉着你，我们一起跑。”
“铃若”说：“好。”
可是，他怕什么呢？
铃若认为，“他”明明什么都不怕。
“照岚”拉着“铃若”的手，一起向前奔跑，将“钰荏”、“伏敏”、“钟蒙”一一超过。
铃若想，“他”现在一定很开心。
“他们”笑着回头望去，却见另外三人的脸，突然被一团黑雾撕得粉碎。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铃若”的尖叫。
“别怕。”
“照岚”安慰他说。
随后，“照岚”松开他的手，朝那团黑雾走去。
铃若险些沉浸在梦中，此时看到“照岚”同样被黑雾吞噬，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攥紧自己的护身符，毅然走向那团黑雾。
食梦鬼的分身来势汹汹，毫无惧怕。
铃若想：“看来，他暂未知晓我的身份。”
一人一鬼越靠越近，
他灵光一闪，或许，可以使用阵术，将它困在此地？
他摸向胸袋，一切都刚刚好，其中巧有几根细短的竹条，是他平常练习布阵时使用的，此时用来做正经的阵梁，像困住那小小食梦鬼的分身，足够了。
此困身阵，不过戊级，铃若操作起来毫无压力，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小小食梦鬼的分身禁锢在他的梦中。
铃若不禁感慨，他在现实中尚未布过几次阵，如今，倒是敢尝试先在梦境中布阵了。他承认，其中，有在奚照岚面前，不肯认输的因素推动着他，为他助胆。而另一方面，也坚信是自己本就有勇有谋，敢为人先！
食梦鬼的法力随着身体一同被困住，没有它的控制，铃若也随之脱离梦境，回归现实。
铃若睁开眼睛，直直坐起，满怀喜悦道：“我成功了！”
而睡在另一边的照岚，还未醒来。
看着他熟睡时的面庞，铃若努力回想梦中那个大一些的奚照岚的模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不就是个梦嘛。他想。
总之，他在梦中将自己该做的部分做到了最好，已经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了。再看照岚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忍不住下了结论：这一程，暂且算他赢了吧？
正想着，窗户被风吹开，风不知怎的，突然变大，呼啸着吹进屋里。
铃若下了床，从窗口向那颗巨树的方向望去。见它正毫无章法地晃动着枝桠，像是在无声地哀嚎着。
他轻笑道：“有作用了。”
香灰一截截地往下落，伏敏盯着它，皱起眉头。
她转头问雅洁：“顾公子，不知照岚在此之前有没有试过用此法捉食梦鬼？”
雅洁摇头道：“寻常的食梦鬼，不归照岚管的。这只特殊，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最多再等一炷香，他若还不醒，便只能用最强硬的办法将他拽出来了。”
照岚的额头冒出许多细汗，雅洁蹲在床头，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擦。
“我觉得不能再等了，现在就叫他起来吧。”雅洁说。
闻言，铃若也蹲了过去，离近了才看出，照岚正在发抖。
“照岚？”他小声叫。
他看到照岚的手指蜷缩在一处，正随着身体一起不受控制地抖动着。铃若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想要稍作安抚，不曾想，才碰上，照岚便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像他一样，脱离梦境的照岚，大口地喘气，用迷离的眼睛环顾周围。
“你还好吗，照岚？”铃若问：“是被我吵醒的，还是你已经在梦中解决掉它的分身了？”
他目光稍有些呆滞，眉头微微皱着，看着铃若却不说话。
“照岚！”雅洁也叫他，用更大的声音：“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下，照岚有了反应。
他轻轻推了雅洁一掌，道：“小点声，我听得见。”
雅洁也不惯着他：“你都不说话，很让人不放心的！”
才被关上的窗户，又被吹开，照岚抬眼向窗外瞧去，没再多言，竟直接双手抓住窗框，从窗口跳了出去。
伏敏在后面追着说：“这孩子，门那么近，你钻什么窗户啊？一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
照岚瞬间消失在几人眼前，他们选择走门，一齐去到屋外去看他要做什么。
翻墙越瓦，顷刻间，他的身影，便从地上，移到了树干上。
他的锦囊提前松开口子，此刻，听他一声哨响，那只小蓝蝎，同他一样的身手敏捷，沿着树干，爬向树根。
它利用锋利的钳子，坚硬的外壳，轻而易举地钻入土壤。
而后，照岚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又用手指蘸取些许朱砂，以指代笔，笔走龙蛇，三两下，便画出一枚符箓。
伏敏本就在远处观察着，此刻立马看清这张符箓的内容，道：“汲水符？”
一张汲水符，威力甚小，似乎无法撼动巨树的百年根基，但照岚手尖掠动快如影，眨眼的功夫，便又画出两张。三张汲水符叠在一起，彻底断了树怪的一切脱逃的可能。
铃若看呆了眼——他第一次见画符如此之快的人。
他没能噤住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雅洁带着些许自豪，对他讲：“你有所不知，在燕岚师兄去世前，照岚的训练目标，就是要成为符箓师的。”
“有这种事？”
汲水符的效果极佳，巨树肉眼可见地干枯、萎缩。他的树枝间散出些许黑烟，它们聚拢，化作与梦境中无二的黑雾，不同的就是身上多了浓重的阴气。
“铃若兄，快收了它！”
照岚仍抱在树的身上，用缚妖索死死地将其困住。
铃若立刻掏出藏在怀中的玉山铃。白天时，他便期待着用它了。
可是，他忘记了件很重要的事。
他还不会用。
但那都拿出来了，再放回去也太没面子了！
举一反三！他想着。这铃铛的构造很像传统缚妖索开合处的机关，铃若便学着使用缚妖索的手法按它，竟真的将他按开了。只见空铃中白光乍现，食梦鬼本就奄奄一息的本体顷刻被吸住。它想挣扎，却皆是徒劳，因为它越是反抗，玉山铃吸得就越紧。不一会儿，它就被完完全全地困在铃中。铃若又像扣紧缚妖索那样关闭此铃，结果也同样顺利。
乱中有序间，还真被铃若歪打正着了。
他不免骄傲道：“才上手就成功了，我就说，我也是个天才嘛。”
他摇晃这颗玉山铃，果真能听见如铃铛晃动的声响，只不过有些发闷。
照岚那边，失去了互利共生的食梦鬼，树怪虚弱更甚。他降妖有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几人便感受不到树怪的生气，耳边只能听见风鸣。
铃若看得真切，照岚游刃有余，整个过程于他而言，易如反掌，除了脱身梦境时遇到了些小坎坷，其余的部分，堪称完美。
树怪全身干枯，风一吹，细处的树枝甚至被吹断，掉了下来。照岚没有恋战，见他已无还手之力，便从它身上跳了下来，平稳落地。
照岚没什么反应，小蝎子却累得不行。它破土而出，已不再是刚开始那般活蹦乱跳，而是蹒跚而行，缓慢地顺着照岚垂下来接他的胳膊，爬回锦囊之中。
铃若看着摇摇欲坠的枯树，道：“它气力散尽，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话音刚落，树怪的树枝疯狂生长，像是用着最后一点力气，伸向井口之中。
“他想吸水？”铃若道：“可惜已经没用了。”
可是，铃若又立即想到了什么，睁大双眼，道：“不好。”
铃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照岚，照岚神情亦有所变化。显然，他也意识到此事。
果然，下一刻，井中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以及“嗯嗯啊啊”的闷响。
方才，铃若险些忘了，东岭水也在小水妖的活动范围内。而此时，它又不知为何出现在此。
小水妖修为过浅，树怪就算将它吸干，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可，小水妖若是没了，也就真的没了。
所以，绝不能放任它继续动。
解决方法近在眼前，那就是切断那截回光返照的树枝。铃若正欲行动，却被照岚拦下。
“树根没有完全被切断，若你此时斩断上面那一截，他即刻就能用剩下的树根从水井底部伸出去，继续缠着它。”
树根没有完全被切断？
铃若想，也是，百年老树，树根错综复杂，岂是他那一只小小的蝎子能轻易斩尽的？
他朝雅洁看去，他想说，你能不能把你的蝎子也放下去。
可他开不了口。
且不说是他们说好的，不让雅洁和伏敏插手，就是当没有这回事，他也无法开口去告诉一个外人，他一个捉妖师，此时要想办法去救一只水妖。
铃若喃喃道：“那怎么办……”
照岚嘴角微微垂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他道：“铃若兄，你会画符么？”
铃若觉得匪夷所思，哪个捉妖师不会画符的？他答：“当然，我……”
不等他说完，照岚就夺过他手中的短刃，告诉他：“我进井，你仔细听，听到我的口号，就用焚烧符什么的，将它这根树枝烧断。”
铃若想也没想便要否定他这个提议：“那你怎么出来？”
被吸干水分的树枝本就一碰就碎，待到被烧断那一刻，更是万万支撑不住将照岚拉出井的。照岚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说：“你信我，我能出来的。”
然后，义无反顾地钻入井中。
“照岚！”
铃若也只好照他说的那样，等在井边。可是，此井深不见底，铃若一眼望不见照岚在何处，他叫他，只能听见井壁间传出的回声。
“照岚，可以吗？”他再次问。
里面依旧没有回音。铃若急得想自己跳下去，但残存的理智拽住了他。
因为他压根不通水性，跳下去和送死无差！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井中终于有了除水声以外的动静。
“快断！”
听见照岚的声音，铃若松了一口气，立即拍出一张符，将树怪那根苟延残喘的树枝燎断。他趴在井口，不停地喊：“照岚，你还好吗？”
井中持续传来“噗通”声，听起来很激烈。照岚没有回答。
铃若紧紧攥着断树枝的一端，冲井中喊：“我拽你上来！”
结果也是不出意外的不尽人意，枯树枝已完全失去韧性，才一用力，就从中间断开。铃若甩开这没有的枯树枝，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即刻一条腿抬上井口，想下去用身体拉他。
“你别怕，我这就下……”
不等铃若伸下第二条腿，照岚却突然从井里直直地升了上来。
铃若：“……”
原来，是小水妖得了救，恢复了力气，将照岚举了上来。
短短数日不见，小水妖竟已化出脖子、肩膀与手臂，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头。不过，惊悚之意不减。
“铃若公子，我……”
小水妖想说也什么，却被铃若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先回去，以后再说。”铃若压着嗓子说。
小水妖自然对他唯命是从，听他如此说，便立刻化为一趟清水，流回井中。
有惊无险，照岚只是身上湿了大半，幸而无大碍，而小水妖也没有被那树怪吞噬。
铃若长呼一口气，如此一来，就开始紧张起来该如何向顾雅洁解释此事。
照岚轻轻拽动他的衣角，问：“怎么不把它收掉？”
他所指的是那只树怪。
铃若从口袋中摸出一颗空的玉山铃，递给他：“你解决的，当然算你的。”
“我就是来帮个忙，”照岚推脱道，“若不是你，我现在还被困在梦中出不来呢。”
铃若不解，他当时不过是碰了一下照岚的胳膊，怎么这个功劳还算在他头上了？
他道：“别谦虚了。若不是我非要同你比一比，你还不必来这走一遭，劳累一整夜呢。”
照岚还想说什么，却被铃若强硬地将玉山铃塞进手心。
“去吧，把它收掉。”铃若笑着说：“从此以后，你就有在榴疆捉妖的经历了，多难得！跟你的同门们说说，他们肯定要羡慕你的。”
于是，在铃若灼热的注视之下，照岚终于肯接下那颗玉山铃。
“好。”
照岚有些笨拙地摆弄着玉山铃，几番尝试，才终于将树怪收入其中。铃若在此事上终于找到了些平衡。原来，奚照岚也有不会做的事。
待树怪成功入铃，照岚也像铃若那样，摇它听响。这颗不似食梦鬼的那颗那样闷，而是很清脆，照岚听了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怎么样？”铃若问。
照岚将它放在铃若的耳边摇了摇，转身喊道：“雅洁，雅洁？雅……”
不找不知道，回头一看才发现，雅洁在不知何时晕倒在地，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伏敏泰然自若道：“没关系，只是被我轻轻敲晕了，最多半个时辰，他一定会醒来的。”
铃若：“轻轻吗？”
好的，这章还算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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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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