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照岚不喜欢他这个尴尬的玩笑。他撇过头去不看铃若，慢慢地挪动双腿欲要下床。铃若拦他：“你认真的？别逞能，你能站起来吗？我娘就在那，什么时候不能见，你先老老实实养伤吧。”
说时迟那时快，铃若才捉住他一只手臂，他就已经双脚沾地，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结果也如铃若所料，他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小春也去扶他，被他拒绝，只是借着铃若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的力气，稳定核心，终于还是直戳戳地站稳了。
小春也在内心赞叹他的决心，她说：“惜玟夫人要是知道你强忍伤痛也要去见她，一定会很开心，也很心疼你的。”
照岚道：“没什么伤痛的，就是昏了太久，脚上没劲。”
见他成功站起来，铃若没再阻拦，只是叫上门口的钰荏，说到：“那走吧。”
照岚走两步颤一步，铃若根本就不敢撒开他，只能全程搀着，期间提议：“要不我背着你走？离我娘的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呢。”
照岚没有同意：“不必了，谢谢你。多走两步就好了。”
铃若依他，搀着他的手臂陪他慢慢走。钰荏和小春也不急，在离他们不远处跟着。照岚也不好意思让三个人陪他一起慢，悄悄加快脚步。铃若在心中笑他逞能，但也寸步不离地配合他调整自己的脚步。走着走着，照岚一个不小心，还是趔趄一步，幸而铃若眼疾手快，立即扶住了他的腰，将他稳住。
铃若想让他慢点走，一抬头，却对上了他含笑的双眸。
铃若呆住了，这人难不成是被自己笨笑了？
铃若问道：“怎么了这是？”
照岚用自己的手去拨开铃若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努力收住笑容：“痒。”
铃若有些无言以对。痒？只是碰了一下，反应便如此之大？回想他爹夸奚照岚时，说奚照岚如何成熟稳重，如何临危不乱，他实在无法将那个形象与一个怕痒的人重合到一起。想着，默默对关于奚照岚的那些江湖传言发出进一步的质疑。
他不禁说出内心所想：“当捉妖师的，痒都忍不住？被妖怪发现你的弱点怎么办？”
铃若本意也只是开个玩笑，可他再次“低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奚照岚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亦或者说，奚照岚只不爱听他一个人的玩笑话。
“妖怪碰我我自然忍得住，跟你也要忍吗？你也是妖怪？”
说这话时，照岚甚至没看向他。铃若心想，也是，对方这是没把他当外人，对他没防备，他怎么能一开口就是说教的话呢。
铃若猛然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亲爹了。这可不行！
“是我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铃若向他道歉，想再去搀扶他，却被他躲开。
“我没生气，”说是这么说，照岚的身体却别开了一段身位，“我自己可以走。”
铃若无奈，怎么还真生气了。
他怀着不跟小心眼计较的胸襟，没有继续纠缠，放照岚一人慢慢走。铃若忽感腰后一痛，回头一看，是钰荏在戳他后腰。
“你怎么着他了？”钰荏小声问。
铃若也不好说是自己戳人家痒痒肉了，就随意搪塞她：“没事，好着呢。”
小春从一旁探出头来：“铃若哥哥，你不许欺负他。”
铃若心中有苦说不出：“我哪敢欺负他啊！”
照岚的确越走越稳，但根本不认路，每走几步都要放慢脚步，悄悄回头看背后的三人。铃若给小春使了个眼神，小春很伶俐地懂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对照岚说：“小奚哥哥，你跟着我。”
这一路对照岚来讲可真算得上坎坷，好在是来到了目的地。小春先一步进门，铃若装作若无其事地戳照岚的肩膀，说：“还生气呢？”
照岚依旧不看他：“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
照岚抿抿嘴唇，道：“那我要怎么向你证明，我真的没有生气呢？”
真是噎人的一句话，换做旁的什么人说，铃若准会觉得无趣，不再招惹。可从奚照岚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好玩。于是，在几次嘴比想的快后，铃若又来了次手比心快，竟一个没忍住，用手指向其腰间戳去。
果不其然，照岚没有设防，再次笑出了声，捂住腰部躲着他站。铃若见他一笑，更无悔改之心，想追着再戳几下。
身为正人君子的钰荏看不惯她哥哥这副模样，一把掐到他的腰上，狠拧一圈，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铃若带着怨念的眼神回过头看她：“引湘钰荏，我才是你哥哥。”
小春从屋里走出来，打断了兄妹俩即将燃起的“战火”。
“你们进来吧。”
铃若走在最前面，抬脚前，不忘狠瞪身后那白眼狼一眼。钰荏岂会由着他瞪，手劲加大，又拧了他一下，铃若吃痛，腰肢一扭，钳住她的手腕。兄妹两个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向前进，小春早已习惯眼前这幅景象，但也不忘跟身旁的照岚解释：“小奚哥哥，让你见笑了，他们两个经常莫名其妙地打起来，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
照岚抿着嘴，低头道：“没事，没事。”
不知是否是错觉，小春总觉得小奚哥哥在憋笑。
惜玟夫人的房间大得像迷宫，明明都已经进来了，却还要拐几个弯。室内装饰得十分古朴，置物架上摆满了称得上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还有些被打磨、雕刻过的羊头骨、牛头骨。照岚看得眼花缭乱，却又不好意思停下来仔细看，只紧跟着三人的步伐缓缓前进着。
终于，来到了惜玟夫人所在的内室。屋子里熏着艾草，而惜玟夫人躺在摇椅上，怀里趴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小女童。
照岚不敢直视眼前这一幕，只能无助地看向铃若。铃若意会，开口道：“娘，小奚来看您了。”
闻言，惜玟夫人微合的双目缓缓睁开，看到奚照岚，亲昵地笑着，轻声道：“坐，你们都坐。”
小春方才提前进去告诉惜玟夫人，说小奚哥哥来了，惜玟夫人本在哄着小女儿睡觉，但她没拿照岚当外人，便直接叫他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进屋，而自己仍然抱着小女儿躺在摇椅上，没有动弹。
惜玟夫人身上的的衣裳没有袖子，手臂裸露着，一下一下拍着怀里的女童。照岚看直了眼，因为惜玟夫人两条手臂上皆是雕青，布满了浓墨重彩的动物形象。照岚浅浅数着，左臂是牛与羊，右臂是龙与蛇。他对其有所耳闻，但亲眼所见后，心中的震撼也难以收住。
铃若以为他在看惜玟夫人怀里的孩子，便向他介绍：“那个小的是我的小妹子。去年出生的，如今两岁不到。”
照岚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刚盯着人家看的行为很是失礼，于是侧过头不在去看，顺着铃若的话问：“是吗，她叫什么名字？”
铃若答：“叫锦芙。”
小锦芙似是在梦中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嘟囔着在母亲怀中动了动。惜玟夫人温柔地拍她的背，不忘关心照岚：“你这孩子，才醒过来就往我在这跑，不难受么？”
照岚摇头：“不难受，都是应该的。”
“我独自前来榴疆，未提前来信，是我无礼了。您不怪我，还给我住处，为我疗伤，照岚此生，绝不会忘记这恩情。”
如此正式的剖白，听得惜玟夫人连连摆手：“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呀……”
“小奚，坐我近点。”惜玟夫人叫他。
照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故作镇静地搬着椅子，落座离她更近的位置。
惜玟夫人握住他的手背，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慈爱，真像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她问：“好孩子，好好的，来榴疆可有什么急事？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上身了？你的护身符呢？”
照岚垂下眼眸，回答：“是我大意了。”
原来，前日是奚燕岚的忌日，照岚请了几日的假，自己一个人趟过千山万水，从芜城来到榴疆，只为了……
只为坐在他哥哥的空坟前，说两句话。
六年前，奚燕岚的下葬仪式结束，照岚趁着回家前，再与哥哥道个别，却敏锐地察觉到坟口与前几日不同。不顾长辈们的劝解，他执意要翻开哥哥的墓看看，结果如他所料，奚燕岚的尸体竟不翼而飞。
事情发生在引湘堂的地盘，引湘痛忧一再向其保证，一定会查出真相，给他一个交代。
这一查就是六年，别说什么真相，就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照岚明白，那几年，五部都过得不痛快，大小怪异事层出不穷，他哥哥的事，不过是沧海一粟。他没强求过别人什么，只独自一人频繁出外勤，默默地寻找哥哥的踪迹。
惜玟夫人轻轻抱起小锦芙，自己从躺椅上下来，又将小锦芙放回躺椅上。
安抚好锦芙，她蹲在照岚面前，再次紧握他的手。
“是我不好，小奚。我竟忘了是那一天。”惜玟夫人一脸愧色，低沉着的眉眼满是歉意。
“不……”照岚拿受得住她这样？他想都没想，直接从椅子上下来，可脚未站稳，竟直接跌坐在惜玟夫人面前。
“您别这么说。”
惜玟夫人愧容不减，不动声色地扶他。
“是我们没用，小奚。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说法都给不了你。请你原谅，我们真的……”
惜玟夫人缓缓摇头，不忍看他的眼睛。
他们真的没有办法。奚燕岚消失得不清不楚，六年过去，不只引湘堂在帮忙调查，红蝎卫那边也是从未放弃，结果却都是，一无所获。
纵是对奚氏兄弟有再多怨念，此时的铃若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止不住地难受，气氛如此低沉，他却不能跟着沉默。
“先起来说吧，都在地上做什么？”铃若上前去扶照岚，而小春和钰荏也默契地去扶惜玟夫人。很快，这二人重新坐好，只是惜玟夫人的手依旧紧握着照岚的手背。
“还是不要说那些了。”照岚苦笑道。
惜玟夫人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疼惜中夹杂着深深的自责。
“那，你是在哪被上身的呢？在碧钟崖？可记得是何邪祟？”
说到此事，照岚脸色大变，不同方才伤感的神情，铃若瞧着，倒像是有点窘迫。
铃若心想：难不成他是觉得丢人？不能吧，一屋子同行，谁还没被脏东西上身过呢。要硬说，准是他不小心弄丢了护身符，被低等小鬼钻了空子，这时候想起来了不好意思说呢。
正想着，照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头看了铃若一眼，二人目光相对后，他又立刻将脸扭了回去。
铃若彻底搞不懂他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我……我出来得急，忘记戴护身符了。”照岚尴尬地笑着：“之后，我正要离开碧钟崖，因忧伤过重，一个没注意，就……”
铃若嗤笑一声，没想到还真被他猜准了。他问道：“可我捡到你时你在绫石村，和碧钟崖隔着好一段路呢。你又是怎么受的伤，怎么走到那里的呢？”
“那时我在身体里和他打架。”
话音刚落，小春和铃若异口同声：“什么？”
“我们打得两败俱伤，它识相，自己退出去了。我下手很重，够它多练个三年五载的。”
铃若不可置信道：“到底是什么鬼，还能这么对付？”
照岚却不想继续说，有些敷衍地回答他：“具体细节，我不太记得了。”
铃若咂摸着，他的话虚虚实实，有所保留，不会是偷偷做坏事了吧？
他忍不住刨根问底：“你再想想呢？”
惜玟夫人轻轻啧了一声：“小奚身子还没好，你着什么急？”转头又对照岚说：“你没事就好，我信你知轻重。”
她握着照岚的手不放，不仅如此，还不断地摩挲着。铃若看得明白，他娘这是不知道该怎么稀罕奚照岚好了！
“护身符坏了就坏了，我让小敏给你做一个。护魂阵，她最是精通……”说到这，惜玟夫人兀的眉尖轻蹙，问道：“对了，铃若，小敏这几天去哪里了？”
字数终于压下来了QAQ，二、三章其实是把巨大一章一分为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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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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