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浓郁得仿佛肉眼可见。我看看马越的剑拔弩张横眉怒目，再看看司马昭的尴尬别扭难以置信，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我没理会马越，严肃地问司马昭：“阿昭，我以为你去寻马公子切磋武艺，怎的在这里闲逛？我正在同薛掌柜商议要事！”
司马昭露出一个“你莫骗我”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小声说：“马公子说，带我见识见识蜀地织锦，哪成想竟然这么巧。”
马越此时也认出了我，但一脸余怒未消的模样，僵在那里也不愿说句转圜的话，只是护在银屏身前。
银屏抬手轻轻拨开马越，重又站在我面前。马越下意识想要跟进，被银屏坚定地拒绝了。
“夏公子，咱们要谈的事已经谈完了，您还是请回吧。织坊忙碌，难免招呼不周，薛某不送了。”
女子坚定的声音如琅琅玉珠落入盘中，清脆干练。我深深看着银屏的眼睛，在那双浸染岁月痕迹的眼眸中一阵恍惚。
她叫我“夏公子”，她允许我离开。她没有打算揭发我么？是因为眼下时机不合适，还是她彻底没有这个打算？
我垂下眼帘。当着马越的面，我不可能再说什么，我劝她离开成都的建议想来也不会被采纳。我所能做的，确实只有离开。
只是这一转身，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了。
我最后一次抬头看向银屏，沉声说道：“多谢掌柜。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铺子里请教。掌柜多保重。”
银屏体面地回我：“公子也多保重。”
我转身离去，再没回头。银屏对我仍然念着旧情，我不能再败坏这最后一点好感。
司马昭匆匆与马越告别，追上我的脚步。我带着他和杜敏坐上马车，在沉默中原路返回。
走了一阵，司马昭终究没忍住，小声问我：“叔权哥，你跟那位薛掌柜……很熟么？”
我抬起眼皮，想了想，低声吐出两个字：“故人。”
司马昭仍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杜敏则是一脸的魂不守舍。我皱了皱眉，粗声质问他俩：“怎么，我跟薛掌柜看起来像是有男女之情的意思么？”
司马昭连忙说了好几个“不敢”，着急忙慌地辩解：“我们当然知道叔权哥没那个意思。可是你们看起来……确实很熟，不像是才刚认识、没见过几次面的样子。所以我想，马越他可能是误会了……”
我想起马越那副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的凶神恶煞样子，思索了一阵，一种不大可能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我问司马昭：“马越他莫不是……”
司马昭点点头：“他对薛掌柜有意，可对方似乎只当他是少年玩笑、信口雌黄。”
我噎住片刻，难以置信：“银屏年长马越七八岁，怎么可能接受他的追求？”
没想到杜敏忽然出声反驳：“年长几岁又如何？喜欢便是喜欢了。”
我张了张嘴，看杜敏时，这小孩涨红着脸不敢看我了，整一个敢做不敢当。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司马昭：“你也这么想？”
司马昭撇撇嘴：“两情相悦才算是喜欢。单相思做不得数。”
我和杜敏一块沉默了。好好好司马昭，知道你和我弟弟两情相悦了，不用在这里炫耀！
马车夫终究不是自己人，我们不敢说太多。回到客栈稍作歇息，我便叫上司马昭回房，关好门窗，询问他有无收获。
司马昭从马越那里还是打听出了一点东西。据马越所言，诸葛亮从汉中回来之后一直很忙，他们虎贲军也跟着忙。丞相大人除了忙碌政务，对这次成都的震灾也颇为在意，安排了许多任务下来。马越的级别稍低，只需听命行事，赵统比他更加忙碌几倍。
司马昭缓了缓，压抑着激动，又道：“马越还说，诸葛丞相……啊不、是诸葛亮，进进出出，身边总带着那个魏国降将，贴身护卫一样的，似乎十分信赖。马越说他看那人也并无过人之处，不知为何能得丞相信赖。叔权哥，他这番嫉妒之词姑且不论，如此看来，阿和至少不至于吃苦头？”
我缓缓点头：“诸葛亮此人，惯于礼遇，拉拢人心。他们蜀汉的人都喜欢用这一套。”
夏侯和……他不至于被这种攻心的小把戏笼络吧？
我暗中瞥了一眼司马昭的高兴样子，觉得还是要把基调拉回来。半场开香槟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
“子上，先别高兴太早。我们尚未与义权真正取得联系，他对于我们的计划也仍旧一无所知。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计较。”
司马昭连连点头：“叔权哥所言甚是。我都还没跟阿和见上面呢！”
我嘴角微微上扬，跟司马昭一道将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
我将离开的时间定在了七天之后、九月初九。与其说是有自信能够在这几天把事情搞定，倒不如说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从而给自己设定的一个deadline。回程的船还是我们来的时候那艘，我们原本就包了来回整趟行程。时间定下来之后，我已经通知了船家，检修船只、储备物资，做好随时能够出发的准备。
我计划是无论通过什么手段，必须先与夏侯和单独见上一面。见了面，才能商量要怎么脱身。假如情况有变，也不一定非要等到九月初九那天，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走。
现在的关键就是见到夏侯和。这是最基础的一步，却也是最难的一步。
“叔权哥，我们真的不能趁晚上偷偷潜入丞相府去找他么？”司马昭不死心，“会不会是府邸太大，筚帅一个人找不到？”
我理解他的急切，却也不得不泼他冷水：“诸葛亮的府邸很小，筚帅的能耐还不至于应付不来。这里是成都，不是洛阳。”
司马昭瘪着嘴不说话，看起来像是不服气的样子。我想了想，换了话题的方向：“你问这么多，马越没有起疑心吧？”
他思索片刻：“应该没有吧。我也没有问太多，有意识地也跟他聊些旁的话题，要么怎么知道他喜欢薛掌柜呢！”
我想起刚才在织坊的场面，稍稍有些尴尬：“你们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太会凑热闹了。”
司马昭耸耸肩：“我看马越跟那个作坊的人挺熟的，应该去过不少次。他跟我说，其实他知道薛掌柜看不上自己这样的愣头青，他不在意，只想着能帮衬一点就好。薛掌柜毕竟是女流，支撑那样一家铺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沉默着点点头。
司马昭话锋一转：“所以叔权哥，你说的‘故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难怪马越生气翻脸，你刚才拉着薛掌柜的手跟她说话，那样子真的……”
我一愣：“真的什么？看起来真的很熟？”
司马昭点头：“像是久别重逢之后再续前缘。”
我一阵无语。其实换个角度，倒也没说错，确实是“久别重逢”、“再续前缘”了。
转机发生在两天后。
筚红棘的查探并非一无所获，只是进展太慢。两三个晚上下来，他倒是摸清了夏侯和在诸葛丞相府的具体住处，但还是没有机会单独跟他接触。丞相府平常的戒备如果说只有六级，现在可说上升至九级。即便是筚红棘，也没有办法在昼夜不间断的严密巡逻中单独揪出夏侯和而不被他人撞见。
然而这天，本以为又是个平常日子，我去码头确认船和物资的准备情况，有意在城里四处闲逛，一方面多了解城市现状，为将来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窥看一番城内的卫戍现状。
总觉得诸葛亮回来之后，这成都城便隐隐弥漫着一股整肃之气。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无甚变化，但我不知是不是神经过敏，总觉得体感微妙。问司马昭，他说感觉没有特别明显。
等我们回到客栈，震惊地发现赵统和夏侯和竟然身穿便装坐在院子里等我。别说司马昭差点当场激动起来，连我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暗中缓了又缓，我还是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变调，寒暄之后询问他们的来意。
赵统娓娓道来，原来竟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来。
“家父年事已高，近来身体也不大好，因而今年的重阳，我想叫几个朋友来家里，热热闹闹办一场家宴，让父亲也能高兴几分。父亲总喜欢看到年轻人活力四射的模样，夏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父亲最是爱不释手。不知夏公子可否愿意赏光？”
我心脏狂跳。这个邀请太诱人了。我当然想见赵云，正在遗憾恐怕很难有机会能见他一面。没成想，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而且赵统带着夏侯和一起来，是不是也说明他们关系不错，从而可以推测夏侯和大概率也会参加这个重阳聚会？
我当即决定接受邀请。赵统看起来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夏侯和与司马昭的视线暗中接触，看起来也都很高兴。
但这样一来，我们离开的日子就不得不推迟了。
蜀汉篇要进入尾声啦~
奋起吧夏侯叔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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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一七四、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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