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课间，高二九班的教室里。
刚开学文理分班的新鲜感已经过去，化学老师前脚夹着教案刚走，后脚就躺倒一大片睡眼惺忪的学生。
滨海高中花了大价钱做绿化，一缕缕阳光透过教学楼外的浓荫照射进来，光斑在讲台和课桌上晃动着。
有零星几个倒霉蛋顾不上睡觉，正在那奋笔疾抄赶作业，夹杂着小声哀嚎——
“学委，等会儿！等会儿放学前交你行不行？”
程佑真扶了扶鼻子上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还没回话，班里有名的刺头韩序飞从门外走进来，一嗓子吼醒一大片人，“有转学生来了——”
不管什么时候，班里来新面孔都是挺吸引注意的一件事儿，课桌上顿时拔起好多只脑袋，齐刷刷望向门口的方向。
韩序飞这家伙最喜欢搞事情，前排的体委余乐不相信道，“什么时候来新学生不是老邵带着，反而让你做引导了？”
这话一出，知道内幕的几个男生都哄笑起来，还有人倒是真信了，拍着桌子起哄。
见骗过这么多人，韩序飞特高兴。
下一刻，门边先是伸出一只年轻好看的手，一巴掌拍在韩序飞肩膀上，“别闹。”声音低哑带着笑意，对九班大多数人来说却很熟悉。
顿时有几个女生坐直身体，开始整理睡乱的刘海。
教室里则爆发出比刚刚迎接转学生还热烈的嘈杂声——
“我草！裴哥回来了！”最开始质疑韩序飞的体委立马丢开笔，站起来跑到门边去，对门外那人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裴野好笑地走进来，嘴上调笑道，“免了。”
进来的男生眉长眼狭，神态肆意，手里随意拎着校服外套，身上是件简单的黑色T恤，却肩宽腿长，立马把旁边不算矮的体委余乐衬成了矮子不说，比例也显得奇怪起来。
余乐自己不觉得，还很热心地指着角落位置道，“裴哥你座位在那。”
教室里一共三十七张课桌，都是两两并着，只有窗边角落里单独放着一张，上面整整齐齐摞着上星期开学发的新书。
正是留给在国外陪亲，不得不请假到现在的裴野的。
“这人谁啊，怎么你们都认识？”原本收作业的程佑真站在走道里，听见身边有人满头雾水问道。
在滨海高中，文理分班其实就是把文科生多的班级里愿意学理的分到理科生多的班级，反之亦如此。九班学理的人多，因此里面的原住民占了一大半。
问这话的则和程佑真一样，是转班过来的。
“我去，你竟然不认识裴野。”问话那人的同桌小声给这个没见识的转班生介绍起来，“望星集团你知道吧。”
“！我家小区就是它盖的。”
前桌扭过来加入话题道，“我家那片小区也是。”
“是喽，这集团创始人就是裴家。”
那转班生听了两眼晕眩，等程佑真从他手里收作业的时候都没回过神来。
那边，余乐恨不得把这周班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给裴野讲一遍，韩序飞把他推到一边，嫌弃道，“去去。”
余乐幽怨道，“怪不得昨天下午你们几个都逃课，敢情是去给裴哥接机去了，怎么不叫我。”
“叫你你敢逃课？”
一群男生哄笑着，簇拥着这块地方，一些女生的眼神则飘到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男生身上。
这就是滨海高中，能够来这里就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尖子生中的尖子，学费全免，更多的则是另一种，交了高额择校费且需要筛选资格进入的S市有钱人家的孩子。
所以在这里，成绩的确很重要，但对于一些颇有家世的学生来说，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
而作为前者的程佑真在一片混乱中继续收作业，心里定下了对裴野的初印象，“装逼有钱人。”
上课铃不知何时已经响过了，本该来上课的老师却迟迟没有出现。人群散去，哄闹声却还在，裴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序飞得意洋洋道，“哥们儿桌子都给你擦好了。”
“谢了。”
“要不要我搬来和你做同桌。”
“不必，吵。”
班里上到老师下到学生都知道，韩序飞是个话篓子。
“得了，回你座位去。”裴野坐下来，开始把桌上的新书扔进桌兜里。
“好无情的人。”韩序飞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一边怪腔怪调道，“裴哥嫌弃人家。”
“……”
韩序飞话里难舍难分，但其实他的座位就在裴野前几排。
等他一个旋身坐回座位，脸上见到好兄弟的笑容还没收回去，收到这排的程佑真走到他桌子旁，整了整手里的作业本，发出咚咚两声。
“语文作业。”
“没写。”
程佑真张口还没说话。
韩序飞抬起头，眼中涌上一股厌烦，“又要告老师是吧。”
如果裴野是班上这群男生中最受欢迎的，那么程佑真这位名副其实的转班生，则在短短一星期内，就成了班里刺头们最讨厌的对象。
手上正忙的裴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掀起眼看向程佑真。
程佑真敏锐察觉到，隔着几个座位回看过来——
他皮肤特白，尤其是在阳光下有点透明到病态，戴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反射着不屑又傲气的光，嘴唇微微向下撇着，有点倔强的样子，下巴尖的像是要戳死人。
一副典型的清高好学生做派。
裴野拧了拧眉问，“怎么回事。”
“哇裴哥，你不知道，”前排立马用手捂住嘴，给他小声讲起来。
原来，上星期重新选班委，别的班委竞选贼激烈，到了学习委员这一环节却冷寂非常，每天要收作业跑办公室不说，九班不交作业还爱逃课的刺头还特别多，夹在其中的学委就遭了殃。
不知怎么，班主任邵南山大手一挥，这个苦差事就落到了刚转班的程佑真头上。
当天收暑假作业，以韩序飞为首的好几个人都只交了数学作业，因为这科是邵老头亲自带。
至于其它老师都早就懒得理这几个学生，马马虎虎就带过了。
谁知道程佑真这家伙不知道是不熟悉班里情况，还是故意的。
收作业就算了，收完居然还认真到附送了一张名单，详细写着谁谁谁具体哪科没交，名单一送上去就把邵老头气个够呛。
原来这些学生背地里就是这么阳奉阴违、区别对待作业的。
他下了死令，不仅要他们补交各科暑假作业，还要加倍写，他亲自审查，有的到现在还没赶完呢。
裴野前排小声总结道，“所以说，韩哥和学委这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
那边，程佑真抬了抬下巴，太阳的光芒透过镜片折射出犀利而蔑视的光芒，飘过韩序飞头顶，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那分明是看垃圾一样的歹毒眼神，比骂他一顿还可恶。
韩序飞顿时一拍桌子站起来，“你——”
眼看着战火一触即发，窗外探进来个头发稀疏的脑袋，稀疏到大概就像他手中端着的茶杯表面-飘着的叶子一样零星可怜，据说是因为遗传，不然也不至于才四十多岁就被学生私底下叫做邵老头。
只见他笑眯眯问，“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呢？”
“当然是——”韩序飞猛地一闭嘴差点咬了舌头，扭过头来僵硬道，“邵、邵老师。”
邵南山还是笑眯眯的，赞叹道，“上课了，我听着咱们班传来的声音比起别的班分外活跃，想着回答什么问题呢这么激烈，当然要来看看。”
“一来看，又是你在这发光发热呢。”
韩序飞干咳两声，脸上有点挂不住。
邵南山点点头，转头冲此刻鸦雀无声的大家道，“你们物理老师有点事，马上就来，先自习。”然后伸出手指，点着人头道，“你，你，还有你……”
他一指头差点戳到韩序飞脑门上，一改之前伪装出来的好脾气，中气十足吼道，“昨天逃课的，和我来办公室！”
裴野大概知道了怎么个事，韩序飞临走前向他投来怨念的眼神，表示都是为了迎接他造的孽，裴野十分无良地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多亏他这一眼，正要抬步的邵南山才看见角落里的裴野，和蔼道，“回来了？”
“嗯。”
邵南山点点头，“回来的迟，不然今天惩罚说不定也有你的份。”语气中颇有遗憾。
裴野：“……”
邵老头带着几个蔫头耷脑的男生往走廊另一端的办公室去了。
他一走，教室里又议论纷纷起来，裴野前桌小声说，“这下惨了，邵老头怎么发现逃课的，说不定又是程佑真打的小报告。”
程佑真听到了，那双眼睛朝着这个方向扫射过来，前排立马低下头尴尬地佯装写起作业。
坐在后面的裴野被殃及池鱼。
他和程佑真的眼神再度对视上，下一刻程佑真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然后，一个转身，隔着走道坐到了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
右前方位置上。
这时候，物理老师终于一手拿书，一手拿手帕擦着脑门上闪闪发亮的汗珠姗姗来迟。
九月份的天气依旧热到人晕头转向，物理老师感受到教室空调吹出的凉气才终于喘口气。
“不好意思，老师来迟了，同学们现在把书翻到第26页——”
裴野懒得往外翻书，他昨天落地到现在时差还没倒过来，一晚没睡加上请假落下的课程，物理老师口中蹦出的公式在他耳中如听天书，渐渐趴到桌子上十分干脆地养起神来。
班里同学对他这副作风见怪不怪。
裴野是朝右侧趴着，余光里便是程佑真背后一截白皙瘦弱的后颈，笔在左手指尖不停旋转着，偶尔停下来唰唰记几下笔记。
在睡去前的最后一秒，他脑海里飘过的念头是：这好学生学委是个左撇子。
教室里凉风习习，外面骄阳似火。
韩序飞感觉自己像夏天坐在炭火旁，他们几个人此刻站成一排，像烤地瓜一样串在走廊上，没一会儿就热的满头大汗。
邵老头则坐在办公室里，边吹着空调喝茶边透过窗户给他们训话，骂的那叫一个曲里拐弯。
韩序飞几人满腔郁闷，奈何邵老头手里有实权，凡是在这所学校任职多年的都有点七拐八拐的关系，根本不怕这群小崽子，该罚就得罚。
好不容易，趁着邵老头歇气的功夫，身边一男生拿手扇着风道，“肯定又是那程佑真告的状，昨天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才不会管谁逃课。”
语文老师钟萱是个新上任的年轻小姑娘，对班里的这几个刺头根本不敢管。
也是这样，韩序飞他们昨天才敢肆无忌惮逃课去接机。
不用他说，韩序飞心里也早这么猜，怪不得邵老头这么器重程佑真。他一擦汗，恶狠狠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
当天下午放学。
程佑真将桌子收拾地整整齐齐，准备从后门走，一回头顿了一下——
往常这个点都是他最后走，现在那张空了一星期的课桌上，正埋着一个漆黑的头顶，桌子主人像是八百年没睡过觉一样，支着胳膊睡得特香。
还因为身高腿长课桌无处容纳，半条腿肆无忌惮伸到了走道上。
程佑真心里怪无语，拎起书包绕过那条腿。
裴野睡得其实不好，他今天不准备来学校的，但是爷爷派遣送他回国的助手还在，为了不让本就在病中的裴老担心，只好顶着瞌睡来上课。
有人经过他身边，脚步声不重，但是裴野还是一下子醒了，一片金黄夕阳下看到程佑真拎着书包往外走的背影，这时才察觉到教室异常安静的气氛。
他揉了揉额头睁开眼，与此同时桌洞里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是韩序飞发来的微信消息——
“有点事，等会儿直接去你家找你，不是带了新游戏回来吗，彻夜狂欢！”
裴野此刻脑子嗡嗡的，哪来的兴趣和他彻夜打游戏，敲字回道，“别来，改天。”
对面回得很快，“别啊哥，等会儿我把这欠揍的小子教训一顿，就去找你。”附带一个求求的表情。
裴野无语，谁又惹这家伙了。
他打了个问号询问，但韩序飞不知道在干什么，许久都没有再回消息。
下一刻，裴野似乎想到什么，抬起头，后门处已经空无一人。
“啧。”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又趴回了桌子上。
半晌，一道身影还是将校服猛地甩到肩膀上站起来，往学校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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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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