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玄羲默默地站在特殊病房的门外倾听里面的动静。
他今天早上起床后就去找陶雅，发现她不在，管家说陶雅出门了，她朋友今天出院，她去送朋友了，于是玄羲就直接来了于琛住院的医院。
笑声不断从特殊病房里传出来，今天是于琛出院的日子，他正在病房里和他的父母一起收拾东西。实际上于琛的身体一个星期前就完全恢复了，但医院规定被法术中伤的病人必须多住一个星期的院观察。
玄羲心里有两个方案。
方案一，跟陶雅实话实说，告诉她权柄碎片不在阎罗手里，那么一定是那晚被潜伏在瘦西湖的苏梨远拿走了，怀揣着这样的东西，她肯定不敢轻易接触人，所以藏起来了，但令人欣慰的是，她是安全的。得知好友安全后，陶雅的心情一定会有所振奋，这时候他再提出让陶雅发消息钓出苏梨远，可以增加她同意的概率。
如果能得到陶雅的同意，当然是最好的，如果她不同意，就直接用帝王。
方案二，省去前面一系列步骤，直接用帝王控制陶雅。
玄羲觉得陶雅几乎不可能同意骗苏梨远现身，将于琛推回死亡之路，委实有点反人性，陶雅大概会和他争吵……于是他果断选择了方案二，节省程序和力气。
不过，至少等她送于琛出院吧。
玄羲想暂时去外面等待，他转过身，看到走廊尽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红头发家伙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路。
玄羲立刻走过去把他拉到一边。“你来干嘛？还穿这么正式？”他说。
“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路东律说。
“这件事又不需要第二个人。”玄羲说。
“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用帝王？”路东律说。
“是啊。”玄羲很坦荡。
“不行，你不能这样，我去和他们说。”路东律语气严肃。
“行吧，交给你了。”玄羲倒要看看他怎么说服陶雅。
路东律敲了敲病房的门，然后推开门。
聊天声戛然而止，屋里的人都齐齐地看着他。
“咦？你是……路先生？”于琛认出了他。
路东律微笑：“很高兴看到你康复出院。”
“琛儿，你朋友啊？”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说，她应该是于琛的妈妈。
“我上次参加漫展的时候见过路先生。”于琛说。
“路先生，你来做什么？”陶雅语气不善。
路东律看向于琛的父母，彬彬有礼地说：“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得莫利尔，你们也可以叫我路东律，我是荣耀之地的‘涅槃’君主，下界驻人间总领事。”
于琛的妈妈愣住了：“你……找我们琛儿有事？”
“事情是这样，女士，”路东律说，“我们荣耀之地有一件禁物出现在人间……”
“路先生，我和你出去说吧。”陶雅打断他，脸色铁青。
“抱歉，小陶，我认为于琛有资格知道整件事的缘由。”路东律说。
路东律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于琛和他父母，包括许愿论坛、被改变命运的人类、阎罗和命运之书、权柄碎片、消失的苏梨远……
于琛越听越惊讶：“我确实在那个许愿论坛许过愿，我当时刚确诊癌症，在小蓝书上刷到了这个论坛，我以为又是什么诈骗套路，但在我当时的心境下，我宁愿被骗……只要不骗我的钱。我在网站许了愿后没几天，竟真收到了一信封，里面有一张便笺纸，我想这诈骗网站倒是仪式感十足，觉得还挺有意思，于是我就把签名寄了回去，然后我就忘掉了这件事……我以为我的癌症消失是因为玄羲先生帮我治疗过，没想到根源竟然是那个论坛。”
于琛爸爸开口：“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天真，万一这网站真是诈骗怎么办？”
于琛笑笑说：“爸您放心，骗子骗我什么可以，唯独别想从我口袋里拿出钱来。”
于琛妈妈拍了丈夫一下：“你干嘛扫兴？现在看来，结果不是很好吗？儿子的愿望实现了，病治好了，不该夸儿子有大智慧吗？”
于琛爸爸忙点头：“是是，你妈说得对。”
“对不起……”路东律开口，“我们正在努力纠正错误，让许愿者的命运回到他们本来的命运轨迹上。”
“……”于琛一家都怔住了。陶雅黑着脸，看向路东律的眼神满是敌意。
于琛妈妈声音颤抖：“为什么？你的意思是，琛儿必须得病是吗？”
“不是的，但我觉得，种下什么因，就收获什么果，比如即使你有很多金钱，也不能买来别人的命。”路东律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琛爸爸怒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路东律说：“我想请于琛和陶雅帮忙……找到苏梨远，毕竟你们是苏梨远在人间最信任的人，我们需要她手里的权柄碎片改写命运之书。”
陶雅“蹭”地站起来：“路先生，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的想法跟让梨远亲手杀死她喜欢的人有什么区别？”
于琛一愣：“梨远……喜欢我？”
陶雅没好气地看着他：“这是重点吗？”
于琛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这、这当然很重要啊，我、我其实也……”
“比你的命还重要？”陶雅质问道。
“都重要。”于琛答得很果断。
陶雅：“……”
于琛看向路东律：“路先生，你刚才说，命运之书用爱情为我换来了寿命？”
“嗯。”路东律说，“你觉得这个交易如何呢？”
于琛垂下了眼睛，沉思了半晌，然后说：“我不愿意放弃梨远。”
“你什么意思！”于琛爸爸说。
于琛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觉得爱情和生命不是等价的。”
于琛爸爸摊手：“对啊，是这样！”
于琛继续说：“所以，用爱情交换寿命这件事是不对的。”
于琛爸爸站起来，一把拉起于琛的胳膊，说：“我不管什么对不对，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其他人的事我们不掺合，走，我们出院！”
于琛挣脱他的手，快速地说：“爸爸，路先生说得对，如果人的命运可以随意交换，那一定会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交易，我认为，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我得到了寿命，那对把寿命换给我的人是不公平的。”
“谢谢你愿意这么想。”路东律说。
“你闭嘴！”于琛爸爸吼了他一句，然后死死地瞪着于琛，“我不在乎公平，我只要你活着！”
“对不起，爸爸……”于琛说。
“对不起，于琛本不必面临这样的抉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下界人而起，我替冥君和领主给你们道歉。”路东律说完朝他们举了一躬。
于琛爸爸走到路东律跟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一定要我儿子去死！你们下界人果然都是一群魔鬼！”
这个矮瘦的中年男人的手并不是很有力量，他可以轻易挣脱。他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愤怒而绝望。
路东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想说你们可以打我一顿出气，但这话实在很无力，他们的儿子要死了，那种痛苦怎么是打他一顿能抵消的？
他来医院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他决心这一次，自己来做“坏人”，承受别人的怒火。可现在，他发现做一个沙包是最容易的，也是最没用的。
他早上听说于琛今天出院，来的路上还买了一束花，但进来之前又把它们丢在了楼下的垃圾桶。他并不是来祝贺于琛出院的，送花也太讽刺了。
他贵为荣耀之地的君主，为什么此刻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路东律眼眶一热，泪水就要溢出来。
他睁大了眼睛，拼命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能哭，于琛和他的父母都没哭，他有什么立场哭？
于琛看见父亲对路东律动了手，立刻上来劝父亲冷静，但于琛父亲不理他，只是牢牢地揪着路东律的衣领，愤怒地瞪着他，三个人僵持着。于琛的母亲坐在旁边，眼神空洞，陶雅在她旁边用手轻抚她的背。
“爸、妈，不是路先生想要我的命，而是我的命运本该如此，路先生，请放心，我会给梨远发消息。”于琛说。
于琛的父亲终于放开了路东律，转而往于琛身上摸去：“发什么消息！手机给我！”
“爸，这里是病房，我们先出去，出去后我跟你们好好谈谈。”于琛直接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扛在肩上，往屋外走去。
房门打开，于琛出来了，看到玄羲面朝着走廊对面的窗站着，像是在看风景。他猜他是和路东律一起来的，为了不再次刺激爸妈，他没有跟他打招呼。
于琛扛着行李往电梯跑去，他的父母在他后面追。几个人进了电梯后，玄羲转身走进病房。
他看到路东律一个人站在屋里，低着头。他走了过去。
路东律抬起头，看到是玄羲后，眼泪簌簌落下。
他又低下了头，自顾自地流泪。
玄羲在思考此刻应该说什么。
别哭了。——一句废话。
谁让你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了？——现在说这个没意义了。
都说了让我来就好了。——同上。
你做得很好。——老实说，他并不理解好在哪。
你的所做所为至少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太拗口了。
“我们回去吧。”最后还是说了句废话。
路东律点点头，把眼泪擦干，说：“走吧。”
两人出了住院部大楼，路东律看到了被他丢在垃圾桶上的鲜花，一束粉色和白色的康乃馨，眼泪又流下来。
“我们去那坐坐吧。”玄羲指着一处梧桐树下的长椅说。
路东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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