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4病房展开了一场长久的聊天。
步雨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沈约恰好相反——他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鹦鹉，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从游戏卡带到食堂2号窗口的红烧肉太咸，从每次打针都疼得死去活来，到护士站新来的实习生长得像某个动画片的主角，他什么都讲。
“……你知道吗？一楼小花园里有一只小橘猫，特别可爱！不过每次我经过那里，它都躲得远远的，不理我。”沈约一边给游戏机换电池，一边说着。
步雨靠在床头，偶尔“嗯”一声，或者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在病房里游走：墙上的消防栓、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正对着病床的监控摄像头……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沈约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分享着他的“医院宇宙”：
“……李医生，就是刚才抽血的那个，其实人不坏，就是话少。我听说，她的老师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果然厉害的人都是沉默寡言的！”
“……食堂的阿姨认识我，每次打饭都给我多盛肉，说‘长身体呢’。可我都十八了，还长啥呀？”
“……偷偷告诉你，晚上十一点宵禁以后，走廊的灯会自动调暗一半，说是省电。但我总觉得，是为了……嗯，让某些东西藏得更隐蔽？”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随即又笑了，“开玩笑的啦！”
步雨的心却微微一沉，原本游移的目光瞬间定在沈约脸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淡淡问了句：
“宵禁？”
“对啊！”沈约点点头，嘴角往下撇了撇，可眼神里却没多少在意，“很奇怪吧，晚上十一点之后我们不能随便出病房的！这是医院住院部的规定，被值夜班的护士抓到就要挨训啦！”
没等步雨细问，思维跳脱的沈约又聊起了他的“特殊治疗”：
“……做手术的地方其实挺大的，有好几个房间。我每次进去之前都被麻醉，醒来就回到自己床上了。不过有一次我醒得早了点，迷迷糊糊听见医生说‘数据稳定性良好’、‘造血功能指标达标’……听不懂，但感觉他们好像在说我？”
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只要能快点好，让我出院回家，做什么都行。我爸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海边。”
“你爸爸……经常来看你吗？”步雨开口，声音很轻。
“不常来，”沈约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我爸爸很忙的，他工作很重要。”
步雨沉默几秒，继续问：“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沈约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他……他是个医生。”
“医生？这家医院的医生？”步雨追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专注。
沈约紧咬着下嘴唇，指尖把床单抠出一道浅印，眼睛飞快瞟了眼门口，才凑过来。
步雨没让他靠太近。
“好吧……我偷偷告诉你，他不让我说的，我爸爸……他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爸说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步雨心下猛地一惊。
荧海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沈逸铭。
在决定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曾搜索过这家医院的相关资料。
其中，浏览器词条上有一大块地方专门放着院长沈逸铭的照片，旁边详细地介绍了他的人生经历和研究成果，是一位从事造血干细胞移植与细胞治疗、血液恶性肿瘤等临床方向研究30余年、极具影响力的医生。
在步雨回想信息的几秒里，沈约已经把刚才的犹豫抛到脑后，手一挥就把话题打断，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手里的游戏机。
“哎，不说这个了！你玩不玩《俄罗斯方块》？我这有电池！”
步雨摇摇头：“不了，我想休息一下。”
“哦，好！”沈约立刻收起游戏机，“那我不吵你了！我去外面透透气，看会儿云。”
他蹦蹦跳跳地走出病房。
步雨靠在枕头上，闭上眼，沈约的话像潮水一般涌来。
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日常，但其中几个碎片却异常清晰：
1.“特殊治疗”在一个秘密手术室进行，涉及“数据监测”和“造血功能”——这极可能是某种与血液相关的非法研究，而沈约就是实验体之一。
2.医院每晚十一点宵禁，走廊灯光会调暗——这绝非巧合，很可能是为了掩盖夜间医院内进行的秘密行动。
3.负责抽血的李薇医生是院长沈逸铭的学生——她很可能是院长的同伙，甚至可能直接参与了实验。
4.病房内装有正对病床的监控——他必须想办法避开监控行动，否则一切将在幕后黑手的掌控之中。
5.沈约的父亲是医院院长——这意味着，沈约的“治疗”体系，大概率就是一场由最高管理者主导的、针对亲生儿子的长期实验。
……
步雨睁开眼。
他抬起右手，指尖触碰手腕上的图标。
图标亮起：“是否验证线索？”
步雨紧盯着它开口：“或许我们能产生交流吗？”
图标闪烁一下：
“暂未获取该权限。”
“暂未？”
不是“无法”，不是“禁止”，而是“暂未”——说明交流功能是存在的，只是现在他还不能用。
这意味着，图标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任务发布器，它能对话，能回应，甚至也许还可以解释规则，只是需要他满足某些条件才能解锁这些功能。
步雨思考两秒，这一次，他清晰地说：
“验证线索：沈约的父亲是荧海市中心医院院长沈逸铭。”
三秒后，微光流转，图标闪烁：
“信息验证失败。”
步雨并不意外，只轻轻蹙了下眉。
任务要求“关键线索”，而他现在掌握的，只是一个少年口述的身份。
况且，沈约并不值得完全信任。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毫无信任基础的情况下，这个少年几乎将所有秘密全盘托出——从自己的罕见病情，到医院的异常规则，乃至他父亲的真实身份。
这太反常了。
只有两种情况能解释：
要么，沈约像那些普通护士一样，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信息发射器”，专门向“归途客”发射信息；
要么，他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步雨更倾向于后者。
但同时，他也注意到另一个细节：
验证线索失败，没有惩罚。
……至少第一次没有。
而“验证失败”是指信息错误？还是不够关键？也可能是……
不够完整？
他需要更多证据。
比如沈约的真实病历诊断书。
或者……进入“特殊治疗”区的方式。
步雨清楚地记得，医院走廊的楼层导览图上，并没有能做手术的秘密区域。
——————
“咚咚”两声，房门被轻轻敲响。
步雨抬眸：“请进。”
门被推开，一位身穿浅灰色制服的妇女走进来，左手抱着两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右手拎着个空水桶，里面放着抹布等清洁工具。
她看见病床上的步雨，脸上没什么惊讶，只温和地笑了笑：“小伙子，我是你隔壁床病人沈约的护工。刚才护士忙着给其他病房打针，抽不开身，就让我顺道把你的病号服送过来了。”
步雨立刻从床上起身，双手接过衣服：“谢谢，麻烦您了。”
“客气啥，叫我张姨就行。”她摆摆手，语气热络，“我天天在这栋楼转，你往后要是缺个针线、想换瓶热水，尽管开口。”
张姨把清洁桶往地上一放，视线扫过沈约凌乱的床铺，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转头看向步雨，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等会儿我给这孩子收拾收拾，动静可能有点大，会不会吵着你休息？”
“不会，您随意。”步雨摇摇头。
他将手上的病号服一件件展开，顺着布料纹路叠得方方正正，再依次对齐，放在床头柜上。
接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记事本，墨黑色封面磨得有些旧，厚度只比指节宽一点，夹层里嵌着一支黑色签字笔。
步雨翻开记事本，指尖捏着笔帽转了转，低头在纸页上快速记录下目前已知的每条线索和猜测。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张姨已经拿起沈约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扔进脏衣袋。
她侧头瞥了眼步雨写字的动作，随口找话：“小伙子，你是啥毛病住院啊？看着挺精神的。”
步雨笔尖顿了顿，抬眼时语气平淡：“贫血，过来调理几天。”
张姨眯着眼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片刻后认同地点点头：“可不是嘛，你这脸太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是得好好养着！”
她直起身，目光落在沈约的空床上，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不过你的病，可比这孩子的好治多了。”
“这孩子可怜呐，还没成年就被他爸丢在医院，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家人。”张姨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絮絮叨叨，“不能上学，身边也没个同龄孩子陪他玩，久而久之，脾气就有点拧巴，有时候说话冲，不过心眼真不坏，你多担待点。”
“脾气不好？”步雨握着笔的手微不可察地停住，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方才和沈约聊天时，那少年叽叽喳喳的，说起小橘猫时眼里亮着光，提到海边时带着憧憬，连抱怨打针疼都透着股孩子气的鲜活，怎么看都是个讨喜的性子，半点儿“拧巴”或“冲”的迹象都没有。
他低头，在记事本上添了一行，停顿一秒，笔尖又转了个圈，将这行字牢牢圈住。
张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絮絮叨叨：“也就是对我还客气点，有时候护士来抽血，他还会躲起来……”说着又摇摇头，拉开抽屉柜开始收拾沈约散落在床上的游戏机配件，“不说他了，我赶紧弄完，别耽误你休息。”
步雨“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张姨忙碌的背影上，手指轻轻敲了敲记事本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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