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客带着陆遥歌,钻进了旁边新开的铺子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连陆遥歌都吓了一跳。
那胡人店主的铺子里,竟然也摆满了一模一样的刺绣香囊,连针脚勾勒出的生肖线条,都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一旁的云萝也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遥歌,这怎么回事?”
陆遥歌摇了摇头,想寻店里的伙计问一问,可店里只有两个同云裳差不多年纪的中原小姑娘,她们躲在货架的角落里,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陆遥歌一行人。
陆遥歌问她们:“你们的掌柜,如今在哪里?”
那两个小姑娘却不回答,只唯唯诺诺地朝柜台上的竹篮指了指,意思是想买什么,把钱放在篮子里即可。
陆遥歌寻思这两少女应该不是店里的帮工,便抬头张望,在店中问:“可有管事的?”
“来了来了,”一伙计从屋里头钻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陆遥歌的身份,上下打量道,“你有何事?”
“我找你们掌柜。”
“我们掌柜哪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伙计一边说话,一边像捉小鸡似的揪住那两小姑娘的衣领,想把她们拖进屋里,“让你俩在这帮忙看店,你们躲这里作甚!”
“你这伙计怎能这样!”陆遥歌看不过去,阻拦道,“布铺街不许虐待帮工,你若再这样欺凌她们,我是可以报官的!”
“哟,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的店中撒野?”
一道阴森森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陆遥歌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男人面相长得凶烈,脸上一条长长刀疤,从眼尾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嘴角,疤痕深嵌在皮肤里。
他身上穿着胡服,正趾高气扬地望着陆遥歌,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小歌女,我们又见面了!”
陆遥歌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认出了这个男人。
当年在念奴桥唱曲时,这男人非要听她唱《玉树后/庭花》,陆遥歌不从,他便当场踩烂了陆遥歌刚买给遥欣的包子。
真是冤家路窄,竟在布铺街遇到了这位狠角色。
但陆遥歌如今也不是当年的歌女了,她直视对方阴厉的双眼,不卑不亢地问:“你这刺绣香囊,是如何做到与我家卖的一模一样的?”
那男人挑眉,嗤笑一声:“怎么?我开起门来做生意,卖什么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你既仿了我刺绣香囊的款式,又压低了价钱,做生意不是你这般做的!”陆遥歌上前一步,站在那刀疤男面前,语气严肃道,“你要么调价,要么换款,布铺街的规矩不能乱!”
“呵!果然今时不同往日,这身份一变,脾气倒大了不少!”刀疤男完全没把陆遥歌的话放在眼里,轻蔑一笑,瞪圆了眼睛看她,“如今不过我一家店,你就这般模样。待明日,我让整条街的店铺都卖你的同款,压你的价格,到时看你怎么办!”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陆遥歌警觉起来,她狐疑地看向对方,心底升起一丝敏锐的直觉,“你根本不是在做生意,你是专门来打压我的!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怎么?终于害怕了?”刀疤男弯下腰,一双蛇眼像盯猎物似的死死盯着陆遥歌,脸上的刀疤随着那抹阴森的笑格外渗人,“小歌女,咱们也算有缘分,以后这在布铺街的日子,爷定让你回味悠长!”
陆遥歌眼睛狠狠瞪向对方,握紧了拳头,刚想进一步与对方理论,云萝却拦住了她。
云萝生怕刀疤男做出伤害陆遥歌的举动,和云裳一左一右,将陆遥歌拉出了刀疤男的铺子。
“他若想仿款,就让他仿吧。你在他地盘理论,万一把对方惹急了,伤了你自己怎么办?”云萝一边拉着陆遥歌的手,一边宽慰她道,“既然他把价格降了两成,那我们也降价,如何?”
“不妥。”陆遥歌转头,眼睛依旧盯着刀疤男的铺面,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不止我一人绣那香囊,从顾府粗使坊出来的姐妹们,也在做这份活计。我若压了价格,既无法给她们相应的报酬,也撑不起两家不盈利的铺子。降价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我们该如何办?”云裳蹙眉问她。
陆遥歌摇了摇头。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原本以为少了个李菁菁,在布铺街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却没想到中途又来了个拦路虎,还明摆着是奔着毁她陆遥歌来的。
陆遥歌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望了眼蔚蓝的天,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慢慢来吧。”
如此又过了一周,陆遥歌的两家店铺彻底没了生意,但她反而没慌,直觉告诉她,那刀疤男是有备而来,似乎是想以此要挟她什么。
于是到了第二周的正午,澄王妃来了,这次没带李梦楠,只带了另外一个小丫鬟。
因为澄王妃的缘故,陆遥歌也学会了一些手语。对方一过来,陆遥歌便同她热情地打招呼,以为对方是来买东西的。
澄王妃依旧一副温婉模样,先是亲切地关心了阿弟和阿妹的近况,又随口询问了店铺最近的生意。陆遥歌也没藏着掖着,坦诚布公地说了近况。
话说到一半,澄王妃突然热情地建议:“如果你遇到问题,我可以在你的新店里入股。有了我的经营支持,新铺便能撑得更久些。我亦愿意代表布铺同那胡人商谈,碍于我王妃的身份,他是会收敛些的。”
这番话令陆遥歌心头一暖,很是感激,刚想喜悦地应承下来,可感恩的话刚到口边,澄王妃却盈盈一笑。
“但是我有个条件,王爷欣赏顾公子已久,不知遥歌你是否愿当个说客,劝顾公子加入王爷一派。”
陆遥歌脸上的笑容一僵,“王妃,经营布铺本是我的私事,怎可与顾公子的公务混为一谈?”
“遥歌,”澄王妃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你和顾公子间的情谊,我早已知晓。你莫说对他毫无心思。”
“可我做不了他的主,”陆遥歌摇了摇头,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头赔笑道,“王妃,您太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一小小商贩,经营小铺糊口,担不起您和王爷的大业……”
“遥歌,”澄王妃循循善诱,“你与顾公子感情甚笃,这些我和王爷都看在眼里。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我懂你,亦真心想帮你。若顾公子愿与王爷一道同行,他日后的仕途会顺遂美好。将来,你在长安安心做你的小生意,他在仕途里平步青云,说不定很快,我和王爷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呢!”
“王妃,您,您真是太抬举我了……”陆遥歌摆了摆手,笑着站起身,她想了想,索性坦诚道,“顾公子有他想要实现的仕途理想,我无法为他做决定。人生路途尚且长远,能同他走一道,与王妃王爷结识,已是遥歌的幸运,可我从未想过攀缘富贵。若这次布铺在竞争中败落,那是我陆遥歌自己的问题,是我经营不力。但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干涉他的选择。”
“遥歌,”澄王妃也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陆遥歌的手,用手语回道,“我们女子,终是要寻一人遮风挡雨的。这做刽子手的妻子,和做尚书大夫的妻子,能一样吗?你年龄也不小了,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考虑。”
陆遥歌抬头看澄王妃,“难道王妃当初嫁给王爷时,也这般考虑了吗?”
澄王妃愣住了,静静看她,没有表态。
“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绝不会因他未来的身份而看轻他。做士族大夫也好,当寻常布衣也罢,这些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只希望他平安欢喜,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陆遥歌低下头,淡淡一笑,“顾公子可以是任何他想成为的样子,但我绝不会拖累他,不会让他因我为难。王妃与我同为女子,应该理解遥歌的心思。”
“好一番感人的肺腑之言,”澄王妃低头,轻轻叹气,“王爷身份尊贵,我能嫁他,已是幸运,自然无需考虑太多。可遥歌,你会后悔的。顾远征在仕途里沉浮,而你在这布铺街里飘摇,人生不会按你的心愿来。那胡人店主不会善罢甘休,你早晚还有需要我和王爷的时候。我还会再来寻你。”
澄王妃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
澄王妃一走,陆遥歌陷入了沉思。她怎么也想不透彻,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陷入了这场局里。
到了傍晚,住在福来客栈的绣娘按例来取工钱。因为生意不好,陆遥歌已经三日没让她们绣制新的香囊了,但每人的工钱却一分没少。绣娘们眼里满是感激——她们都有自己的亲眷家人,指望着这份工钱糊口。
一向清醒的陆遥歌,突然有些迷茫,只当是先前太过劳累,到了晚上,跟伙计告别后,她又独自一人想了好久。
陆遥歌想着,实在不行,就先把新铺兑出去,可心里又有些不甘心。对她来说,虽然是厚泽布铺的掌柜,但那铺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唯有这个新铺,才是真正属于她陆遥歌自己的活计。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能力不够,也想不通究竟是慢在了哪里。她好努力、好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做一份属于自己的营生,可为什么,总会出现一些人、遇到一些事,试图阻拦她?
陆遥歌叹气,可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家冠冕堂皇地诉说着大道理,希望她妥协、希望她低头,劝诫她只要归顺一些、学会巧言令色一些,就能低着头把这碗饭吃下去。可她陆遥歌生来倔强,偏不愿过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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