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陆遥歌锁了店铺的门,打算往家的方向走。
阿妹和阿弟今日跟着云萝在胡姬酒肆,有这两孩子陪着云裳,那姑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陆遥歌也不必着急回家了。
陆遥歌沿着街边慢吞吞地走,她一天没吃饭,腹中有些饥饿。走到路边馄饨摊时,见摆摊的是母女俩,便走上前温声道:“阿姊,麻烦来碗馄饨。”
“好嘞!”
站在身前忙碌的女人应了一声,刚准备回头朝陆遥歌微笑,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陆遥歌也一愣,顺着女人的目光朝身后望了眼——五个黑黢黢的人影,正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
忙碌了一整日的陆遥歌,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眉眼弯弯,瞅着身后正中间的高个男子,温声问道:“吃饭了吗?要不要来碗馄饨?”
于是片刻后,方才还冷清的馄饨摊前,便坐下了六个人影。
陆遥歌和顾远征坐在正对面,另外四个顾远征的手下,则坐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桌后。
陆遥歌担心顾远征吃不饱,又从自己碗中拨出两个馄饨放进他碗里,笑着问:“明明就跟在我身后,为何不早点提醒我?”
“看你一边走一边想事情,没忍心打搅。”顾远征剥好蒜,放进陆遥歌的手心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布铺,可是遇到了新问题?”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陆遥歌腼腆一笑,“问题不大,我会处理好的。”
“当真?”顾远征放心不下,试探着问,“今日澄王妃,可是来布铺了?”
“嗯,”陆遥歌低头继续吃着馄饨,努力不让顾远征看出心事,“王妃过来散心,顺便看看店里有没有新布料。”
“她,可是拿布铺的经营威胁你了?”顾远征轻声问。
陆遥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的事……”
顾远征放下汤匙,温声道:“其实,我可以……”
话没说完,陆遥歌便抬头拦住他,“你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一生,做你自己。”
“不是,”顾远征抿唇,他知陆遥歌要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遥歌,我可以帮你的,你是可以用我的。”
陆遥歌低头,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碗里的馄饨,笑了笑,“不过是出了些小状况,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遥歌,那不是小状况。”顾远征认真看向陆遥歌,语气真诚,“那胡人开店是有澄王的授意,此事是我连累了你。澄王是想胁迫我……”
“你无需为我担心,当初开新铺本就是我的打算,的确是急了些,还动用了大半积蓄,这才被人钻了空子,”陆遥歌抬起头,朝顾远征露出个轻松的笑来,语气坚定,“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实在不行就把新铺……”
“开新铺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不要放弃它,”顾远征朝陆遥歌摇了摇头,目光恳切,“遥歌,你可以依靠我,我能帮你。”
“可这次我想靠自己。我觉得感情是平等的,如果总依靠你、靠你的支持和帮助,就像在大树底下被庇护的草木。你以前总激励我,总说‘谁说女子不如男’……”陆遥歌低下头,语气喃喃,“经商的艰辛我是知道的,若这点风雨都挺不过,又如何成长,如何成为想成为的人?”
顾远征沉默片刻,重新拿起汤匙,“无论怎样,我都一直支持你。撑不住的时候,记得回头——我一直在你的身后。”
陆遥歌点头微笑,“如此便足够了。”
二人吃完馄饨,便往家的方向走。
顾远征的四个手下跟在身后,陆遥歌回头望了眼那四人,问道:“他们也要同我们一起回家吗?”
顾远征勾了勾唇,“这是以后保护你的暗卫。”
陆遥歌有些惊讶:“又多了两人?”
“嗯,防止以后有突发事故。”顾远征想了想,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其实我一直想同你道歉。”
陆遥歌温柔地笑了,知道顾远征话里的意思,她将目光撇向别处,自嘲道:“给我下药、将我迷倒的,是我的父亲,不是你。该抱歉的人,不是你。”
“之前我的人被李菁菁的死士拦住,没能保护好你,我一直很自责……”
“该自责的人,不是你。”陆遥歌摇头,神情淡然,继续往前走,顾远征快步跟上。
他问她:“你可曾恨过你父亲?”
陆遥歌笑了笑,“‘恨’太沉重了,他或许还配不上。”
“我已对暗卫下了命令,以后你父亲若是再敢来骚扰你,他们会直接驱逐。”
陆遥歌脚步微顿,轻声道:“其实被迷倒的那一刻,我很慌乱,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在轿子里,我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回忆了一遍——先是悔恨,恨自己为何要信陆伟章;然后又想,要是我真遭遇不测,阿妹阿弟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不再说话。顾远征侧头看她,温声问:“然后呢?”
“然后……就想到了你。”陆遥歌抬头望向顾远征,眼睛湿漉漉的,“想到你的时候,心里又欣喜又酸涩。欣喜的是,在我如此短暂又苍茫的一生中,竟会遇到像你这般温暖澄澈的人;酸涩的是,要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我会不甘心。不是贪生怕死,是因为心里有了希望,对未来有了希望。”
顾远征的眼眶红了,主动握住了陆遥歌的手。
陆遥歌继续说:“李菁菁派那小厮来,是想毁我清白,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痛苦一生。他拿走了你送我的银簪,我到那时才有了一丝恐惧——不是怕被伤害、被欺压,是怕幸福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偏偏碰不到。”
陆遥歌抬起头来,望天上明月,又望向顾远征微红的眼眸,“当时我只想拼命活下去,盼着能有一个奇迹。在我可怜又苍茫的一生里,我第一次祈祷有奇迹发生,不是为了活下来,是为了能活得像个人,像个正常的女子。不因身份、不因出身而被束缚,只是能望着喜欢的人笑,能在阳光底下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遥歌,你一直都说因我而看到希望、感到温暖,其实于我而言,亦是同样感受。我向来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将心事藏起,不与人分说的性子。以前父亲在时,还能有个可以倾诉的角落。可自从父亲去世,我变得格外沉默。”
“你知道你的存在有多么美好吗?就像一缕阳光,照进我原本阴暗的角落,”顾远征声音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他想了想,目光悲伤起来,“得知你出事后,我去找了李菁菁。当她笑着同我说‘要杀死你’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黯淡起来。那是什么感觉呢?原本阴暗的角落,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开始变得温暖,开始生根发芽,长出绿油油的草地,开出花朵,甚至引来风儿、蝶儿,生出万物。可突然有一天,有人说要拿走这片‘光亮’。若这片温暖不在了,我于这世间,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傻瓜,”陆遥歌蹙眉,“你怎会有这么傻的念头?莫说我现在平安无事,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你也要好好活下来,人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对于别人是这样的,但于我而言,你才是我的希望。”顾远征轻柔地牵起陆遥歌的手,指腹在她手背揉搓,像是对待珍宝一般,“那时的我,也在祈祷。祈祷一个奇迹,祈祷我心爱的人——那个总在生命绝境中,坚强活下来的人,能平安无事。我甚至祈祷着,世间有神灵也好,有邪魔也罢,只要能让她好好活着,我愿意献上我的灵魂,献上我的所有,献上我的全部。只要她还能好好地活着,存在于这天地间,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好好活在这人世间,我便觉得人生有望。”
陆遥歌怎会不知顾远征为她做的这一切?
顾远征既能在得知她被绑的下一刻,立刻围堵李家商铺,便代表他早就掌握李纯明与贪腐案的细节。
明明手里握着把柄,却迟迟不抓捕——是因为顾远征想查出当年害死父亲的凶手,他想确认父亲的死,是否真的与李纯明有关。
他明明把她当成温暖的光亮,可她却间接断了他寻找杀父仇人的线索。
陆遥歌这么一想,鼻尖不由得一酸,红着眼睛问他:“为了寻我,闹了那么大的阵仗,值得吗?如果没有我,你本可以按兵不动,既不会暴露自己身份,又能继续寻找杀父仇人。因我一人,断了所有的线索,值得吗?”
“值得。”
顾远征点头,温声回答陆遥歌,他低头看她,朝她淡淡笑着,“若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欣慰我这么做。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依然会如此选择,我不后悔。我已失去了亲人,可我不能再失去你。”
顾远征将陆遥歌送回了家,回家的路,两人不知彼此走了多少次,而像这般互相袒露脆弱,却是第一次。
在遇到陆遥歌之前,外人只道顾远征是个冷面冷心的刽子手;而没结识顾远征之前,陆遥歌只是个四处飘摇的小歌女。一个将脆弱隐藏起来,在外罩上冷酷的铠甲,用以保护柔软的内心;另一个则被生存所迫,外表虽是柔弱的女子身,内里却长出铜墙铁壁,用来阻挡世间所有的无常和蹉跎。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阴差阳错地交织在了一起,让彼此的心都有了温度。
原来,互相袒露脆弱是可以的,原来在你面前,是可以成为我自己的。
陆遥歌突然觉得,脚下的路,似乎没那么难走了。
真正爱你的人,只会心疼和拥抱你的脆弱,希望看到这里的你,能够早日遇到那个连你的脆弱都十分珍惜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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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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