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隐秘
叶自闲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像炉子上烧滚的水,从心口一直沸腾到头顶,耳朵跟燃起来似的,烫得快要融化了。
他两手握拳,浑身僵硬,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大脑下了一道指令:先瞪回去再说!
那双眼睛就这么刷地扫了过去。
可没等视线触及,就听轰的一声。
辰一清不知为何反手将书案砸个稀碎,转身几步走得震天动地,左手抓起断裂的书架随手一扔,右手伸进书堆将石靖森提出来,扔到叶自闲脚边,兀自回到椅子旁背身站定。
叶自闲只看得见他的背影,那双宽到足以跑马的肩头狠狠起伏几下,便抬抬手似乎是抹了把脸:“接着问。”
强装出来的平静往往比真的平静更令人肝颤。
这回轮到叶自闲莫名其妙:该发脾气的不是老子吗?他倒先炸了。
石靖森刚才被摔懵了,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只是想暂时装下死,会不会叶自闲就走了。
装到一半,听得乒乒乓乓,眼前一亮又被提起来,好嘛,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无奈只能规规矩矩地跪着,收拾好了乖巧低头,等着问话。
知道塔桑泊三十七游魂是怎么进往生池的小鬼在事后一一被灭口,他是唯一逃出溟泠地府的。
他东躲西藏,无意间闯进了叶自闲的法阵。
那个法阵好像是要救什么人,他不知道,但却一眼看出阵中的丹药不同寻常。加之那时候的叶自闲仙气飘飘,瞧着就个修为颇高的上仙,上仙的东西,自不平凡。
石靖森根本没有多想,他只是不想被溟泠地府的人抓住死得那么惨,便大着胆子抢了丹就跑。谁知由于他以鬼身误闯,导致法阵反噬,叶自闲受了伤自顾不暇,就这么让他得逞了。
也不知是丹药的缘故还是法阵的作用,囫囵吞了下去还魂复生不说,不知从何而来的肉身竟还有受了伤快速复原的异能!
他重获新生,不再是小鬼。
溟界是再也找不到他了,四处找他的人变成了叶自闲。
说来也奇怪,每回叶自闲找上门来,也不杀他,就往死里揍一顿,揍舒坦了扭头就走。
他跑到魆市也并非为了躲叶自闲,而是自己好奇心太重,跑到这地方来闲逛,忘了时辰又被永远困住。
后来,在这地方混久了,竟又发现这具肉身还有一项能力。
被锁在魆市里的人无法离开,而他,竟可以灵魂出窍。
仗着这项能力,又用新身份和溟界搭上了线,靠着对旧同僚的了解,总能拿到些外人所不知的消息,一来二去,也就成了魆市的一号人物。
他盯着地上的影子,见叶自闲缓缓坐下,似乎几轮深呼吸过后才稳住心神开了口:“那些游魂就这么重入轮回了?”
石靖森点点头弱弱地问:“闲爷怎么问起如此久远之事?”
“还想被追杀一次?”
“不不不不...”他两手飞快摆动:“闲爷千万别告诉我!”
叶自闲冷哼一声,又问道:“塔桑泊其余子民去向没有细查吗?”
石靖森想了一阵才回话:“闲爷,通常情况下,溟泠使对游魂提出的正常要求都会满足。可他们似乎受法阵影响,记忆出现问题,只知族人跟着国主远征,却不知去往何处。这如何满足?再说,哪有溟泠使满世界找活人的道理...”
“活人?”辰一清按捺不住了,转身追问:“为何有此论断?”
石靖森有些莫名地看他:“这位大哥,那些游魂说了,族人跟随国主远征嘛。溟泠使初次交涉,回来专门查了档记,往前几十年战死名册中,并无塔桑泊之人。既非亡魂,那不就是没死嘛!”
辰一清怔住——依塔桑泊遗迹中所见,法阵来临时,城中明明有那么多人,亡者绝对不止三十七。
“你们溟泠地府的人,办事不带脑子?”辰一清呵斥道:“两万多人的小国,只留三十几人守城。这是出征还是弃城?”
此话一出,石靖森面色沉了下去,碍于叶自闲坐那儿,又猜不出说话这家伙什么身份,只诨道:“哥们儿你说他们没脑子就没脑子吧,反正我现在又不是溟泠地府的人,你怎么开心怎么说。溟泠使负责引导亡魂,我负责文书记录,出征还是弃城?嘿!那活人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啊!”
不等辰一清接话,叶自闲开口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继续问,而是冷声谈起另一件事。
“封禁溟咒归谁管?”
“啊?”石靖森猛一回头,像听见什么恐怖的事情,两眼圆睁,愣了好一会儿才缩着脖子嘟囔:“我哪有资格接触...”
不等他说完,叶自闲俯身,一手撑着膝头,一手肘搭在腿上,手掌轻轻握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咬着后槽牙挨个吐字:“归—谁—管?”
石靖森咽下唾沫,额头已然渗出汗来:“我认你当爹行吗?认你做祖宗好不好?我真不知道...”
叶自闲笑着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人拎到眼前寒声道:“我可不要便宜孙子。你知道...”话没说完,手上一空,石靖森那张脸霎时到了三步之外。
“说个话而已,别靠那么近。”辰一清手一甩,几绺黑发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石靖森两手抱着脑袋,疼得眼泪狂飙:“明明是闲爷把我拉过去的...”
啪!
“还狡辩!”
“......”石靖森心想今天真是倒大霉了!这嚣张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人?
叶自闲清清嗓子,辰一清回头看一眼,就在一旁站桩。
“我的丹能救你,也能灭了你,保证比魂飞魄散更惨。”
石靖森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不,你是上仙,你不能杀凡人!”
“哈?”叶自闲这回真的笑起来:“我若是上仙,怎么能进魆市呢?”
石靖森像被巨石砸懵了,彻底瘫下去,他一直以为叶自闲留他一命是因上仙不可杀凡人之限制。
今日突然见到他,又被打得凄惨,竟忘了魆市设有符障,一种类似结界,可将仙籍阻隔在外的符障。
据说连仙尊也没法破解。
“若你非上仙...”石靖森盯着地面,声音有些发颤:“那告诉你也无妨。”他深吸一气,稳住呼吸继续道:“封禁溟咒在溟界本就不是秘密。”
辰一清听闻此言,不禁拧紧眉头,神色凝重。
“当年新任溟王虽与仙界签订契约,封禁部分高等级溟咒,但溟界对此却是一片反对之声。溟王强势,用各种手段按下不满,又通过各种政策落地,表面看起来顺利依契约推行。可没过多久,溟界却悄悄流传起各种封禁溟咒的鬼阵口诀。”
“溟王亲率巡检司彻查,但流传范围太广,得了好的当然三缄其口死不承认,这事根本查无可查。封禁溟咒已然扩散,抓人、严惩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眼见溟界暗流涌动,溟王便想出个法子,在溟泠地府酆幽殿之下设九幽坛,将七殿审判后化解的怨气聚集管控起来。”
“经化解的怨气在溟界乃是至宝般的存在,要想修习高等级溟咒,没有它可不行。以往也管控,但并不集中,自然有很多漏洞。”
“接着,溟王亲自管理出入九幽坛的人员,又对溟泠地府中的鬼将、官员加大审查巡检力度,发现一个偷偷修习封禁溟咒的,立处极刑。慢慢的,溟界众鬼即使手握咒文也没法炼成,封禁溟咒也就销声匿迹了。我虽出逃多年,但一直与溟界有联系,也知道这么多年溟王对此事绝不容忍,露头就打,几百年来也没听过有再犯的...最近的情况我是真不清楚...”
烛火微晃,叶自闲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拉出悠悠投影,沉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石靖森打了个冷颤,乜向辰一清,见这人脸色更加难看,眼部线条似刀锋般锐利,寒光闪闪地俯视着,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就没了?”
石靖森被那无声的威势压得喘不上气,战战兢兢道:“没...没了。我我我也只是卖点无伤大雅的消息...别的也不敢...”
叶自闲轻笑着打断他:“照你这么说,溟咒摄魂一事,只有溟界高层才能做到咯?”
“不!”石靖森惊叫起来:“我没有这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靖森是怕死,但也不是傻子。光是塔桑泊三十七游魂的真相足以令他魂飞魄散八百遍,再加个溟王私下毁约,换个人来问他是绝对不敢透露半个字。
可偏偏来人是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的叶自闲。
他不敢不说,更不敢瞎说。
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绝无收回的可能。
叶自闲下了这样的结论,也叫他开始后悔口无遮拦,说得实在太多。
石靖森浑身颤抖,冷汗簌簌,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甚至关节都隐隐作痛:“闲爷,坊间传闻众多,多数猜测正如你所说,可这他妈谁敢确认啊,再说...”
“还是说,你们找到替代九幽坛怨气的东西了?”
石靖森的狡辩之词生硬地堵在喉咙里,面上的汗滴滑过僵硬的眉头,淌进眼里。
可他没有眨眼,因为汗液的刺痛远比不上心中的惊恐与绝望。
“刚刚那帮小鬼,来找你买什么?”叶自闲站起身来,闲庭信步绕到他身后,使靴尖在桌案碎片中翻动。
他语气轻松,略带调笑:“这样的商机不抓住,可不像你。”
石靖森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皮靴踏在地板上一步又一步,似一根长鞭抽打着他的心跳,又沉又重。
他抱着一丝丝侥幸,上下齿磕碰着赔笑道:“闲爷,您在说什么?这世间哪有可以替代九幽坛怨气的东西?”
话音落地,那双今夜他盯了无数次的皮靴,再次踱进被汗液模糊的视线,一脚踩住他颤颤巍巍的心。
石靖森抬起发麻的手掌,想要快速地抹把脸,但一张纸片轻飘飘地落在面前,以千钧之力击碎幻想。
叶自闲平静地说:“残杀仙人,在其不甘与怨恨中熔炼灵丹,难道不是九幽坛怨气的最佳替代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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