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福建客家区
第一次穿着没打布丁的衣裤，七岁的芍药，看着前面的母亲和月婶正在说着什么，小步子急忙跟上去。
芍药对月婶并不陌生，前几天给来家里给大哥说媒的就是她。
抬眸看着面前圆形的客家土楼，芍药轻抹了下额上因为赶路来而渗出的汗粒子。衣服单薄被风吹着，身上却是热涔涔的。
五岁时跟着一家人从安徽老家迁徙到这儿，芍药一家的生活却仍是清贫穷苦，一直住着茅草屋。对于这样具有本地特色的客家土楼，芍药很是陌生。
对于才七岁的她，其实对这里的一切，和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都很陌生。都在用探索一般的杏眼暗自怯懦地观察着。
……
青瓦黄木的陈家老屋里，下午投进屋里的光线略暗，宽广的院子里吹来的初秋的微风却是清新的。七岁的芍药站在母亲旁边，看着一旁坐着的母亲和村子里的月婶，正在和陈家的人说着什么。
陈家的陈老太和她那怀着孕的儿媳水仙皆穿着本地的客家衣服，蓝灰色的布料，朴素无华，身形偏瘦。陈老太佝偻着身子，眼神却精明强干，明显当家作主，一旁挺着七个多月孕妇的陈家儿媳为她倒了杯茶。
陈老太和水仙听着月婶的话，时不时地打量了两眼芍药。
天性羞怯怕生的芍药垂下眼帘。她不敢往母亲后面躲，怕母亲骂她胆小上不了台面。
虽然只有七岁，来之前母亲也急躁语气不让她多问为什么来陈家，但从父母的叮嘱里，她还是隐隐约约知道了。
自己不可能再回以前的那个家了。
“这孩子什么毛病也没有。”月婶操着本地客家话说道，一旁听不太懂的芍药娘只能陪着尴尬的笑着点点头。“要不是她家老大娶媳妇，家里穷实在拿不出钱了，也不会这么着急。”
芍药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十八，一个十三。在这儿，十八岁已经不是小年龄了，要不是芍药爹娘夫妻俩心大，加上家穷，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而小儿子过几年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芍药爹娘实在没办法满足女方的彩礼要求，直到保媒的月婶提醒他们，本地有等郎妹的传统。
芍药爹娘只好把目光放在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
“这孩子脾气犟，但勤快地很，也很孝顺听话的……”芍药娘继续和陈老太她们说着，一旁的陈家儿媳水仙看向芍药。
正好与陈家儿媳四目相对，芍药连忙垂下眼帘，低下头。
……
一个月后，屋子里，晚上
仲秋的土楼晚上还是很冷，空气里带着寒凉的味道。
“芍药，这水有些冷了，”周水仙穿着白色的寝衣坐在床上，看着蹲着给自己洗脚的芍药。“给我加点热水来。”
“好的阿妈。”芍药站起身跑到屋外，从灶台上的大锅里，蒯了满满一瓢热水，倒入一个小盆里。又跑回屋，往洗脚盆里慢慢倒入热水。“阿妈，要是够热了你就和我说。”
“嗯。”周水仙淡淡笑笑。
陈老太的丈夫死得早，留下些家产和水仙丈夫这一个独子，家境不算富裕，但也能吃饱穿暖。水仙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周水仙家境和陈家相仿，但比陈家还是差了一点。水仙丈夫外出打工时，家里就剩周水仙尽心侍候这个婆婆。周水仙孕后期腿肿脚肿，要不是芍药帮着跑前跑后，还真是不方便。
稚嫩的小手细心地将水淋到周水仙的脚面上，周水仙低头看着乖巧的芍药。“芍药，你知不知道等郎妹是什么意思？”
芍药抬眸，眼神澄净。“我在我们老家那没听说过。但阿婆说，就是要我等着阿妈您肚子里的弟弟长大，照顾他，护着他，侍候他，以后……”
芍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为周水仙洗脚。“和他成亲。”
“那阿婆有没有和你说其他的？”
芍药说的阿婆就是陈老太。
“没有。”芍药摇摇头，为周水仙擦好脚。
芍药站起身端着水盆，眼神疑问单纯。“可是阿妈，阿婆说以后要是弟弟，我就等他。那要是妹妹呢……”
啪!
周水仙一个巴掌清脆地落在芍药脸上，手腕上的银手镯都颤动着。
惊怕的芍药端着水盆抬眸看着周水仙，甚至不敢用手去揉红肿的脸蛋，委屈却不敢吭声，倔强地隐忍着眼泪，眼眶湿润。
周水仙面露不悦，清瘦到略显营养不良的脸庞素致，神色忽的严肃。“等不来郎，就一直等。我要是生不出来男孩，你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就跟公鸡拜堂!你还敢说生不出男子的丧气话吗？!”
“不敢了。”芍药摇着头，隐着哽咽。“阿妈一定能为陈家生出小弟弟，一定能生出弟弟的。”
看着芍药泪如雨下，周水仙将她手里的水盆放在一旁，抱过她。
“在这儿，能生下支撑门楣的男人，才能站稳脚跟。”周水仙抚着芍药的头发。“有了弟弟，你才真正算是陈家的人。”
七岁的芍药啜泣着。“阿妈，我知道了。”
——
一个月后。
屋子里乱作一团，产婆和几个妇人在里屋忙活着。周水仙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汗水沾湿披散的长发。
屋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芍药害怕不已，昏暗的房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忙乱，凝重。可是看着坐在旁边面色严肃的陈老太和阿爸，七岁的芍药甚至连点安慰都不敢谋求。
她看着屋子来来往往的影影绰绰，听着周水仙痛苦的喊声。
阿妈一定很疼吧，芍药抬眸心中虔诚祈祷，一定要让阿妈生个弟弟……
“哇哇哇……”婴孩清脆的啼哭忽然打破夜空的寂静。
……
七岁的芍药看着产婆抱着孩子出来，阿婆和阿爸惊喜地冲上前又有些失望的神情……
芍药低下头，默默不语。
——
晚上，南面的小屋子里，八岁的芍药哄睡了两岁的陈香。
一岁半以后，因为白天周水仙要干活，小阿香总吵闹，陈香就跟着芍药一个屋子睡了。虽然芍药在陈家也要帮着干家务、采茶、喂牲畜，但是她始终是小孩子，干的活儿没有大人多。
坐在床上低眉看着软软糯糯的小阿香，也是孩子的芍药不仅嘴角上扬。
虽然这个缠人的小阿香总喜欢晚上不睡白天醒；总喜欢让自己抱着；因为她，芍药还要给她洗戒子、做米粥。多了很多活儿。但芍药还是很疼这个小妹。
“你说说，”芍药逗弄着阿香清秀的小脸蛋儿，笑容亲善。“你要是个阿弟该多好啊，那我就等来【郎】了啊。没想到，倒等来你这么个奶呼呼的小阿妹。”
“哼哼……”小阿香好像是因为听到了声音，眉毛一皱，哼哼唧唧的。芍药顿感不妙，刚要抱起来，小阿香便睁眼哭了起来。
“哦哦……”芍药连忙把小阿香抱了起来，无奈笑着摇摇头哄着。“真是对你没办法。”
……
漫漫长夜，芍药抱着怀里又沉沉睡去的阿香，看着远处眼神失落。
什么时候，阿妈会再生个小弟弟啊？自己都已经八岁了，会有男孩喜欢比自己大这么多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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