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翻了个身,胳膊软绵绵地往旁边一搭,床铺空荡荡的,只碰到锦缎的被面,凉凉的偎着他的皮肉,让他浅浅地打了个激灵。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昨天摄政王和他睡了!
他抻开两条腿满地找鞋,忽然觉得屁股里头还呼呼漏风,心有余悸地摸了一摸,是有点合不上,倒不至于真漏了,这才放下心来;又这么傻坐了一阵子,忽然听见外头喊:“酒桃!酒桃!”,唬得他赶紧往身上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应:“元哥儿稍待,我才起呢!”
于是那兴奋的脚步声又顿了,在门口逡巡了几下,呆住不动了。酒桃匆匆拾掇好,这才绕过屏风,往外头走,开门就看见元哥儿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仰着瞧他。
“你这奴婢,好不省事,竟然叫小郎君在外面等。”元烛摇头晃脑地批评了一番,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进来。
“小郎今天身边又没有人跟着?”
“我不叫他们跟,我嫌烦。”
元烛很有上位者气概地一摆手,往太师椅上一坐,两条腿跟软面条似的挂下来,还够不着地呢。
“今儿又来找奴编蚱蜢?”
“今天先不忙那个。”他脸上稍有点红,两只手揪着衣角,带点羞赧地,“再过四天就是我生辰了。”
酒桃点了点头,侧耳等他继续说下去——可元哥儿却不开口了,只把一双黑晶晶的眼睛看来,小圆脸红扑扑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酒桃这才如梦方醒,讪笑道:“小,小郎想要……什么生辰贺礼?”
元哥儿小脸儿一抬,神气活现道:“不拘什么贵贱,要新奇好玩儿的!每次过生辰,他们送的什么金啊玉啊长命锁啊,戴起来沉死啦!”
还不等酒桃再问,元烛已经蹦下了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往外走:“可没空和你说闲话了!我要去读书了!”说着一溜烟走了,绕过假山石转眼不见了。
原来就是为了讨礼物一大早跑来的。
酒桃嘬了嘬牙花子,一面想,小郎真不和他客气,一面又想,幸好他说不拘贵贱,不然他这仨瓜俩枣的,全掏空了也上不得台面。
他打小走街串巷,除了会几句莲花落,就是会点编蚂蚱的无用本事——还给元哥儿编个蚂蚱?胡扯。这孩子可不好糊弄,一样的把戏耍两回,当人傻呢。
可也有意思,想来是摄政王府家教严明,除了读书骑射,一点空儿都不给元烛,所以见了个草蚂蚱才这么高兴,酒桃想,这孩子怪可怜,不若给他备点走街串巷才能见着的小玩意儿哄他开心,就算好好的生辰贺礼了。
这么一想,酒桃定了心,要给元哥儿寻摸个面人来,这东西能看又能吃,肯定好玩;可也不能用他的老婆本儿来买,一是肉痛,二是他也有些虚荣心,不肯叫小郎君看轻了他——会编蚂蚱,自然也会捏面人!
他这个身份,除了抱玉台和如今的王府后院,倒鲜有出门的时候。想了又想,先去求赵娥,因说想出去走走。
赵娥正看话本,酒桃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她看的什么,又低下头去。赵娥抬眼看看他,眼神又回到书上头,语气淡淡地:“也是,王府里镇日憋着难受。你去吧,叫几个人跟着,落钥之前回来。”
酒桃心内长出一口气,脸上堆着笑,谢过了女君,领着两个小厮,风风火火就往市集去。
说到这面人,讲究可多了,是说“以油面糖蜜造如笑靥儿”,讲的是“文的胸,武的肚,老人的背脊美人的腰”;酒桃琢磨着给元哥儿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看哪个都好看,等回来的时候,差点就把整个铺子包圆了——他在王府如今也有份例了,有零花了,虽然照旧是肉痛。
打这三天,他就得常往后厨跑,这活儿真是格外的费米面,传到女君耳朵里,赵娥也不拦着,照旧是淡淡的神色,八风不动的架子,只有三个字“由他去”。
酒桃一钻研起来,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也不知道他和元哥儿究竟谁更有玩儿心:他一会儿看那美娇娥千娇百媚的漂亮,一会儿跟书生摆一块做一出西厢,又突然想起来他要捏大将军的,这才抖擞精神,细细钻研起来。
他自来手巧,伺候男人的本事稀松,捏点小玩意倒有模有样,只是前几个还是不满意,都丢了重来,到了天黑了房里掌灯了,这才算觉得自己手艺精进了。
孟庭蕤归家时天也擦黑。他等闲不在外头用饭,故此赵娥都等他回来一道吃晚饭。两个人食不言寝不语地用了一阵子饭,忽然听得孟庭蕤开口:“我见着那小子院子里就他一个,你给他拨两个使唤的,省得他哪天找人办事费力气。”
赵娥正给他布菜的手顿了顿,脸上微微地笑,回说:“是我的疏忽了,这几天府里看账,把这起子事儿忘了,王爷休怪。”
两个人这顿饭终于不咸不淡地吃完了,赵娥服侍孟庭蕤更衣,也没听他提什么要去东跨院这码子事,心里这才稍稍松快了,两个人躺下,一夜无话不提。
日子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几天夜里下雨,都说春雨贵如油,酒桃成宿成宿地点灯熬油,听着雨声也不觉得困,用小木头签子细细地雕大将军那两根雉鸡翎,要给它们雕得又威风,又漂亮。
四天的日子弹指过,小寿星过生辰,今年整八岁,王府里头摆宴席,来祝贺的踏破了门槛:有太史令,中大夫,左右监门卫中郎将,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都来了,就连圣人都派天使来给了赏赐。按说这样的场合,酒桃是够不上格的,可今天是元哥儿的喜日子,他只想在正厅角门看他一眼,给他送上生辰贺礼,就算全乎了。
他吃饱了肚子来的,在外头和一群丫鬟仆役们混在一道,手里提着个小食盒,里头装着他的大将军。他往主位上瞧,那上头坐着人家一家三口,最显眼的当然就是孟庭蕤了,不管给他放在哪里,第一眼最招人眼球的就是他。他今天穿着一身青色衫子,越发显出来面如冠玉,要不是下首坐着的文武大员,瞧起来倒像是个俊俏得不像话的举子秀才。酒桃望了一会儿,心下想,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也不知道怎么猪油蒙了心看上他了。
好容易等到酒过三巡,大人们又开始说他们的正事,元哥儿早下了席面到处溜达玩儿去了,酒桃站得腿也麻眼也花,可算抓着他的人影儿,在仆役堆儿里朝元哥儿招手。
“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你可收好了。”
元哥儿迫不及待开食盒去瞧,正看见一个面捏的大将军,肩宽背厚,威风凛凛,身上穿着麒麟宝甲,头戴雉鸡翎,腆着将军肚,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激动得脸儿也红了,又想拍巴掌,又怕震坏了手里的面人,欢喜得要不得,扭扭捏捏地和酒桃道了谢,举着面人跟他亲娘献宝去了。
酒桃看着不由得讪讪的,拦又拦不住,他使命达成,打算这就功成身退回屋睡一觉去,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抬头往主位上看:孟庭蕤这时候下了席,只见着赵娥端坐在那里,她低头只看了眼元哥儿举起来给她瞧的面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酒桃只见着她嘴唇一碰,张合了两下,元哥儿仿佛还有些犹豫,终究没敢辩驳什么,乖乖地把那面人摆到桌上狼藉的盘子里,由着仆役一块把它跟那些残羹冷炙收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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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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