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场中央尘土飞扬,指挥使的号令声中,新兵们持盾挥刀的动作渐渐整齐划一。
李婉背手巡视的模样如鹰隼盘旋,某个新兵腕部细微的颤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径直上前,手掌轻抬,直接矫正了对方的姿势。
“肩沉三寸,膝弯如弓。”
她拍打某个发抖的膝盖。
“敌人可不会等你摆好架势。”
行至沈继跟前时,这个总冒傻气的少年竟对她露出了个温柔的笑。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最初第一眼看着傻气的公子哥,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阁楼栏杆处,李大将军的虎目扫过全场。
李婉拾级而上,甲胄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父亲。”
她抱拳行礼。
老将军胡须微动。
“这批苗子如何?”
“良莠不齐。”
她目光扫过练兵场。
“不过确有几人...”
李婉话语顿了顿。
“比如沈家那小子,悟性不错。”
老将军颔首,他的目光落在了沈继的身上。
“三日后西山剿匪,正好练练。”
“是。”
她屈身领命时,瞥见沈继正偷偷的往这边张望。
暮色中的长安西市,青石板上映着最后一缕霞光。
沈宁挽着沈樱的手从静音轩出来,绣鞋踏过斑驳的石板,惊起了路边几片零落的花儿。
沈宁步履轻盈,似踏歌而行,眼里盛着晚霞灯阙的金光,笑涡里漾着香甜的酒香。
衣袖上银线绣的花在暮色中忽隐忽现,裙裾飞扬时宛如月下初绽的海棠在风中摇曳。
沈樱则是蹦跳地追在阿姐的身后,如同充满活力的小鸟一般。
她提着裙裾小跑追赶,身上那件淡粉色绿披帛上星子般的碎花随着动作明明灭灭,像只扑棱棱的小云雀一样。
她们的笑声清脆,叮叮当当混着胡商驼队的铜铃声,在渐浓的暮色里荡开。
街边卖糖人的老婆婆眯起昏花老眼,手中麦芽糖不知不觉拉出了笑脸的形状,仿佛被她们的快乐所感染。
落亭山的老榕树虬枝盘错,姐妹俩人并肩坐在最粗壮的横枝上,衣袂与气根一同在晚风里轻轻晃着。
落亭山,是长安城内一座最高的山,从这里望去,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星河倾落。
远处此起彼伏的山林轮廓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作。
八岁那年沈宁为追一只喜鹊发现了这处地方,树洞深处还藏着她们儿时埋的彩石匣子。
每每两人有不开心的,或是受了委屈,她们就爬上树梢,让穿过叶隙的风带走眼泪。
这个广大的世界会安慰她们。
沈宁晃了晃偷带出来的樱桃酿——那是二叔院中偷藏的好酒。
两人就着同一个瓶口对饮,辛辣中带着回甘。
酒意染红了少女们的脸颊,沈宁忽然仰头对着月亮唱起了儿时听得《子夜歌》。
“阿姐,你说,人这一辈子,当真可以这般肆意潇洒,无拘无束吗?”
沈樱仰头望着月儿,她的声音轻得像在问飘过的云。
沈宁指向远处驿道上举着火把的行者。
“你看那些人,他们...”
沈宁突然卡住,长安的贵女,她们真的能够自由吗?
沈宁转身折了段榕树枝叶在掌心轻拍。
“就像这叶子,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飞。”
叶子从沈宁的手中落下,微风带着叶子轻飘,坠而不坠,缓缓被风托起,飘向远方。
酒瓶举过头顶时,几滴酒液落在她眉间,像缀了颗透亮的水晶。
“其实啊...”
她忽然凑近妹妹耳边,酒气混着海棠花的香气。
“我想找个像爹爹那样的郎君,带我去看北疆的雪原,西境的荒漠,塞北的黄沙.....”
“好。”
沈樱望向阿姐。
“那我要第一个喝阿姐的喜酒。”
沈宁突然伸手挠妹妹的痒痒,笑闹间差点摔下树去,沈樱慌忙抱住树干的模样活还真像只受惊的树懒。
“那我们阿樱呢?”
沈宁把下巴搁在妹妹肩头。
“总不能一辈子做阿姐的小尾巴吧?”
“我?”
沈樱望着城中沈府的方向,灯火最亮处就是家。
“我只要.....”
她掰着手指数遍所有亲人。
“大家都好好的。”
沈宁怔了怔,她忽然把妹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心事却重得像秋后的柿子一般。
“会的。”
她揉乱妹妹的发髻。
“我们阿樱想要的,都会有的。”
沈宁举过酒瓶,一饮而下,随后递给沈樱。
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树干上,像幅连枝共影的剪纸。
夜风送来更鼓声时,沈樱悄悄攥紧了阿姐的衣角。
那些血与雪的噩梦,那些她独自记得的痛苦,只要换得此刻圆满,都值得......
清晨,炊烟袅袅,湿漉漉的雾气蒙蒙地笼罩着沈家大院。
东院突然炸响了瓷器的碎裂声,二婶的怒骂穿透回。
“小畜生!还敢躲!”
东厢房的雕花床上,姐妹俩交颈而眠,沈宁的胳膊还压着妹妹散开的青丝。
沈樱蹙着眉头往姐姐怀里钻,却被又一声“跪下!”惊得彻底清醒。
“谁在拆房子.....”
她哑着嗓子嘟囔,眼角还沾着惺忪的睡意。
沈宁翻身的动作带起一阵珍珠坠地的声响——昨夜玩的疯,连头上的流苏朱钗都忘了摘。
两人匆匆挽了散落的发丝赶到东院时,正看见二婶举着家法鞭,鞭梢在半空甩出霹雳响。
“你堂堂沈家嫡子,跑去与市井泼皮掐架,沈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二婶气的双眼通红。
沈樱提着裙摆冲过去,绣鞋踩到卵石时差点滑倒。
“二婶仔细手疼!”
她一把抱住二婶的胳膊,顺势把鞭子往自己这边带。
二婶气得指尖发抖,翠簪上的珍珠穗子晃得像暴雨里的噼啪声。
二叔捧着茶盏缩在藤椅里的手瞧瞧的放在案台上,竟半点不敢喘息。
沈宁刚凑过来劝解,目光扫到兄长脸上时突然噎住了,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咕”声。
她死死咬住下唇,嘴角却像被鱼钩扯着往上翘,整张脸扭曲得像揉皱的宣纸,她赶忙将袖口遮住将笑未笑的脸。
她手指揪住妹妹衣袖猛拽,力道大得差点将沈樱扯倒。
沈樱疑惑的转头时,发髻上的蝴蝶朱钗翅膀颤了颤,随即僵在了半空。
……
这...这真是那个总吹嘘“长安玉面郎”的兄长?
此刻的他,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如同发面馒头,睫毛在缝隙里可怜巴巴地眨动着。
右眼乌青泛紫,活像揉了胭脂的熊猫。
就连那高挺的鼻梁,此刻也挂着两道血迹。
三道猫抓似的血痕贯穿肿胀处,嘴角也破了皮,有干涸的血迹,微微向下耷拉着。
他试图用掌心托住肿脸,结果痛得“嘶”地抽气,模样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沈樱突然转身假装咳嗽,可肩膀却抖得像筛糠。
指缝里漏出几声“噗嗤”,吓得沈宁赶紧掐她后腰。
“大哥这伤...”
沈宁声音发颤。
“怕是...怕是遇上熊瞎子了吧?”
最后几个字差点破音。
沈樱看向阿姐表示认同。
二叔起身走到二婶身边,搀扶着她让她坐下来,声音弱了几分。
“夫人,稍安,先听孩子怎么说。”
沈继用尚能视物的左眼瞪着姐妹两人将要笑出声的模样,肿胀的脸却毫无威慑力。
“爹,娘,其实我脸上的伤是因为……”
记忆忽如潮水涌来——昨日西城外的枫林深处,李婉一袭猩红战袍,在残阳下灼灼如焰。
丈二红缨枪斜指苍穹,枪尖寒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在她身后,左右副将铁甲森然,骑着马紧紧跟随。
数名新兵列阵如林,枪戟组成的金龙在丛林道上泛着冷光。
每张年轻的脸庞都绷得紧紧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但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渴望战斗的光芒。
李婉突然勒紧缰绳,战马扬起前蹄,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划出半月弧光,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声。
她目光扫过队列时,新兵们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脊背。
“今日见血,好过明日丢命。”
她突然挥鞭劈开空气。
“我要你们记住——”
她鞭梢指向林间战。
“场不是诗会,是修罗场!敌人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我们也绝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将士们齐声高呼。
“谨遵将军之命!”
李婉眸光如电扫过众人继续说道。
“匹夫之勇,不过插标卖首。”
她突然将长枪插进土中,五指攥拳。
“但数人的拳头——就是天罗地网!”
她猛地张开手掌。
新兵们不约而同地举刀,震天吼声惊飞林鸟。
“全力以赴,击退敌人。”
大伙们热血沸腾,他们每个人都已经等不及要迎接挑战了。
沈继则是五指收紧,刀柄上的缠绳陷进掌心。
这是他第一次实战。
枫林深处,碎金般的阳光在枯叶间跳跃,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新兵们以楔形阵缓进,靴底碾碎腐叶的声音轻得像蛇游过草丛,他们每走一步都谨慎万分。
队尾一个微胖的新兵不停的用刀背拍打大腿,圆脸上憋得通红——这胖子在训练时就是出了名的火药桶,他眼睛里总有一股按耐不住的冲劲。
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刀镡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前方领头又一次打出“止步”的手势,他牙关咬得咯咯响——这哪是行军?分明是蜗牛爬行!
突然,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枯枝断裂的脆响,这不禁让所有人绷直了脊背。
【作者碎碎念】
沈家的氛围暖到你了吗?
沈继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下章解锁沈继林中剿匪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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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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