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府衙里干净如初,毫无半点洪水掩盖的痕迹。
大堂里一些衙役似乎忙的晕头转向,府衙里三三两两的难民坐卧在地,一副强忍着痛苦和愤恨的眼光瞟着门外谢祈安一行人。
突然,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踉跄奔来,他额前汗珠滚落,官服前襟湿透贴在身上,衣摆处沾着几道可疑的泥痕——倒像是刻意涂抹上去的。
他堆着谄笑疾步趋前,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吏,那老吏怀中账册险些散落一地。
“哎呀,恭迎御史大人,薛大。”
来人笑脸盈盈。
“你看我这,这都忙忘了,还请御史大人,薛少卿莫怪啊”。
此人正是扬州知府何正义。
他边说边偷眼瞥向角落聚集的灾民,喉结上下滚动着。
像是再说因为忙着水患善后之事,忘了迎接各位。
谢祈安翻身下马,黑色长靴碾过石阶。
他目光如刀,在何正义袍子底部那团泥印上剜过。
当对上何正义眼眸的瞬间,何正义眼中退怯的异动使他弱下去了几分。
谢祈安将眼神从何正义的身上抽离,径直走了进去。
披风扫过之处,衙役纷纷跪伏。
薛怀卿则不疾不徐地跟着,步履间环佩轻响,似在丈量着什么。
公堂两侧蜷缩的妇孺抬起脸,浑浊的眼珠里跳动着仇恨的火光,像一群饿极了的狼崽。
特别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眼神中充满了刀人的毅力。
谢祈安眼底寒芒一闪,将那些枯瘦如柴的手指、青筋暴突的脖颈尽收眼底。
薛怀卿的眼神也在此时从难民的身上收拢。
谢祈安指尖划过纤尘不染的公案,忽然轻笑。
“何大人这府衙,倒是看不出半点水患的痕迹啊。”
他边说边逡巡着梁柱上崭新的漆色、甚至围墙下无半点水浸的痕迹,最后慵懒地靠上太师椅,右腿架起时,长靴尖正对着何正义的咽喉。
“啊,大人明鉴,府衙地处龙脊...”
他突然噎住,意识到失言般捂住嘴。
“地势颇高,自是淹不上来,就如东街,更是完好。”
“噢?是吗?”
谢祈安眉峰微挑,“是吗”二字在唇齿间玩味,惊得何正义面如土色。
那目光似要剖开他的脑袋,何正义进退两难时,官帽都歪斜了。
“额,自然,御史大人和薛大人在此,下官自是不敢有所欺瞒。”
“谢御史,当务之急,该开仓放粮,救治伤者,再一同商议别的事”
薛怀卿忽然开口,说至后半句时,眼神瞥向何正义。
何正义如蒙大赦,叩首时额头沾了满灰。
“是是是,薛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扬州知府何正义,是一个贪婪无度的敛财者。
在扬州这片土地上,百姓们本该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之景。
可自老知府身逝后,何正义便不知为何被提拔上来,坐上了扬州知府的位置。
何正义先前,不过是一介莽夫,因误伤他人致死,被众人驱打。
而后的几年里,他一直过着食不果腹,衣衫褴褛,任人宰割的折磨。
可是有一天,扬州先任知府在街头偶然发现了他,便将它带回府中教养。
何正义吃苦耐劳,虽有些无脑,但还是很勤恳笃学。
可多年刻骨铭心的匮乏感深深的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无法拨除,当他有机会谋取钱财时,就会变得贪婪。
几年后,先任知府日渐虚弱,最后抱病而终。
打那以后,扬州的各个商贩,店铺,突增赋税,许多店铺不堪重负,苟延残喘,民生载道。
长安派发的各项工程款项,全部被他拨入囊中,导致洪水泛滥,旧屋脆弱不堪,许多难民因此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
何府内,何正义斜倚在圈椅上,指尖轻叩茶盏。
“今日那些刁民...都处置妥当了?”
他吹了吹茶沫,语气轻描淡写。
“大人放心,都吩咐好了。”
周夫躬身凑近。
何正义搁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只是....”他眯起眼睛。
“长安来的那两位倒不是什么好茬。”
“周夫,”他突然压低声音。
“那些贱民的嘴,可得给本官封严实了,若走漏半点风声......”
何正义缓缓抬起手,五指并拢如刀,在脖颈间轻轻一划,动作优雅却令人毛骨悚然。
正清居的飞檐下,庭院里那棵泡桐格外醒目。
这座位于东街核心的宅院,此刻正为何知府精心“款待”的贵客们亮着灯火。
厢房内,谢祈安负手立于窗前,玉珏在他指间翻转,映着案头那封密信——灵风特遣信鸽送来的密报。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今日府衙里那些难民的眼神,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七司。”
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寒潭里凝结的冰。
“属下在。”
黑影悄无声息地屈身。
“你去查一下府衙难民的底细,”玉珏突然被攥紧。
“另外去查一下何正义这些年来都与哪些人接触。”
“是,属下这就去办。”黑影如烟一般散去。
谢祈安想起离京之前查到的卷宗——何正义上任三年,扬州赋税年年,可城西饿殍...又是谁家的子民?
谢祈安的目光忽然落在案台上的那封密信上,唇角弧度转瞬即逝,却比过往二十余年所有的神情都要真实。
密报上灵风特意禀明了沈樱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似乎猜到了自己主子最想知道的事情。
另外末尾几句话简约只说明了沈樱腕间锁魂铃的来处——沈氏及笄时获铃,来处无人知晓。
所以,那晚她说的都是真的。
及笄时获得,那也就是那晚——谢家灭门那晚!
谢祈安低眸看着攥紧的玉珏——沈樱,一切都那么巧合,谢家的死,当真与沈家无关吗?
他微微启唇,嘴里默念着:
“时——久——”
而此刻长安城内,沈樱的庭院里,她慢悠悠的走着,手指不停地拨弄着腕间的银铃,嘴里嘀咕着:
锁魂铃?这铃铛竟是谢祈安的?可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何时与他相识?
正当沈樱懊恼的推门时,忽觉天地倒悬,斗转星移。
绣鞋刚跨过门槛,抬起的柔荑却僵在半空。
她的双眸圆睁,眼前哪还是闺房?
“此乃何处?”她惊语脱口。
沈樱环视周遭,忽见左侧玉立一道玄影,谢祈安正凝眸相望,目光如灼。
虽然,他对眼前这个迷雾重重的女子有所怀疑,可他的心每次都在她出现于眼前时总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心绪也总是不经意的愉悦。
而他耳后被琉璃饰盏禁锢的那缕发丝,此刻正泛着银光......
沈樱睫羽急颤,心潮猛然翻涌着。
她的思绪在脑海里不停的寻找答案,她想起了那晚发生奇怪的事情,这才让她明白了。
沈樱当即提裙疾步上前,仰首怒视。
“谢!祈!安!你是不是又唤我时久了
”
谢祈安三字咬得极重。
谢祈安凤眸微抬,眉梢轻起,眼底漾开了细碎的星光。
绛唇勾起一抹弧度,似三月春风拂过冰湖。
“沈二姑娘.....”他故意拖长尾音,“倒比我想的聪明。”
沈樱耳尖绯红。
“你休要再唤我那个名字!”
她指尖无意识的绞紧了裙带。
谢祈安忽而俯身逼近,玄色衣袂扫过她的绣鞋。
沉水香混着冷松药香气息扑面而来,惊得她后退半步。
“时......”谢祈安薄唇轻启。
语未落,谢祈安的嘴唇却被柔荑封缄,沈樱掌心温软,恰似江南杏花沾露一般。
谢祈安瞳孔骤缩,他慌乱了,向来从容的呼吸竟乱了一拍。
咫尺之间,她袖间的清香与他衣上的沉水香交融,两颗心跳声在静室中清晰可闻。
“小樱姑娘?”
门外忽然传来清润的嗓音。
沈樱如触电般缩手,面颊霎时涨得通红,她恨不能化作青烟消散。
薛怀卿挑帘而入,见屋内的情形,执礼的手势微微一顿。
“谢御史,”他拱手行礼。
“小樱姑娘为何会在此?”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那日启程时,似乎未见姑娘...”
沈樱唇瓣轻颤:“我...”她指尖不自觉攥紧。
“怎么,薛少卿对本官的事这么感兴趣?”
谢祈安突然横跨半步,拉起沈樱的手臂,将沈樱与薛怀卿拉开距离,站到了沈樱的半步前。
薛怀卿微微挑眉,轻笑一声,“啊,是下官唐突了。”
沈樱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庭院深深,沈樱茫然的四顾周围,脚步踯躅。
假山回廊皆是陌生的景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离家长安,却不想竟是这般离奇的遭遇。
突然,一道黑影无声而至,他抱拳行礼:“沈二姑娘。”
“大人已为姑娘备好厢房,请随我来。”
他的声音低沉如古井一般无波。
竟是谢祈安的侍卫亲自引路,沈樱的心头微微颤动。
屋内香炉升烟袅袅,谢祈安与薛怀卿隔案对坐。
一个如寒潭静水,一个似温玉生烟,两股气息在方寸之间暗自较量。
好似以柔克刚,以刚制弱。
“谢御史,请看,”薛怀卿展开账册:“何府夜夜笙歌,一席千金,可下官查遍扬州府库,那笔二十万两的治水银...”他指尖轻点朱砂批注处,“竟如泥牛入海。”
谢祈安冷笑:“好个泥牛入海。”他指尖突然扣住茶盏,“能让全城百姓三缄其口,必是见血封喉的把柄。”
薛怀卿眼角微微颤动,那深如渊海的眼眸,此刻闪着一丝不为察觉的冷厉。
“谢御史果真名不虚传,”他忽然拿起茶盏,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谢祈安忽然抬眸,目光落在薛怀卿的身上。
“看来扬州疑案,指日可待了。”
薛怀卿慢悠悠的将茶盏扣在案台上。
谢祈安轻笑一声“薛少卿能查到府库,也着实不一般。”
扬州府库,是扬州重要的资金往来记录,若何正义真私吞银两,那这府库他必定作假,能查到治水银丢失,定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两人静默对视,周遭万物俱寂,唯余眸光在无声地交锋。
熏香燃尽时,薛怀卿忽而轻笑出声,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下官实在好奇...”薛怀卿双眸直视谢祈安,“小樱姑娘作为御史府丫鬟,但谢御史似乎对她很是上心。”
谢祈安指节叩住茶盏的动作骤然一紧,茶盏泛起细微涟漪。
“薛少卿...”他抬眸,眼底寒芒乍现,“对本官之事,倒是关切得紧。”
薛怀卿脸色微微凝滞,“小樱姑娘...慧心纨质,她身上的洒脱,着实令人向往,更何况,小樱姑娘容色倾城,这般明珠,想来慕者如云。”
谢祈安倏然前倾,玄色官袍如夜雾漫过案几,周身气压陡然下沉。
“既入我谢府.....那便是本官的人,”谢祈安说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如何待她,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谢祈安的话语像极了猛兽宣誓主权的冷厉。
四目相接似暗潮汹涌,晚风拂起纱帘,轻烟缥缈,竟是谁也不让半分。
【作者碎碎念】
啊啊啊男主这也太腹黑了,到底扬州隐藏着什么秘密呢?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下章解锁最新进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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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唤名则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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