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话说清楚再走......”柳暗的喊声和跺脚声一同隐没在院里。
*
柳宁轩在父亲的书房里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方才等到伏案于公务的父亲抬头。
“噢，你来了。”柳闵声音有些沙哑，大约是太过专注，长时间滴水未进。
柳宁轩起身，感到久坐的腰肢有些酸麻：“父亲，您找我。”
“我找你.....噢对，我找你，”柳闵喃喃道，“陛下今日，又与我提了你与成亲王的婚事，要柳家或成亲王府尽快派人上门下聘。”
“陛下这回是限时日了吗？”柳宁轩问道。
“没有，只是说尽快，让咱们两家自己看着办，”柳闵疾道，“上一次，陛下只是借着酒劲在家宴上随口一提赐婚，但这一次无疑是动真格的了。咱们若再不有所表示，只怕陛下要不高兴。”
“陛下就这么忌惮成亲王么？就算要断他子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柳宁轩思索道，低声喃喃。
“放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柳闵骤然喝道，打断了柳宁轩的话。
“儿子错了。”柳宁轩嘴上服软向来很快。
柳闵瞥了一眼儿子，目光平淡得似乎仍在看累累公文，不含半分情感。
柳闵：“以成亲王的地位，断然不能是为父上门提亲，得是成亲王来迎娶你。但成亲王似乎近日没什么动静？你们小辈的好沟通，你自己去催催他吧。”
柳宁轩闻言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父亲不想上门提亲，只是因两家权势地位悬殊么？”
柳闵难得抬眼瞥他，满不在乎道：“还能因为什么？”
“......没什么。”柳宁轩很快道，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果然，父亲是不会觉得丢脸的。柳宁轩心道。
不是因为柳闵很爱他，而是因为，柳闵全然不在乎。
在柳闵眼里，柳宁轩的婚事，与桌上那堆枯燥繁琐的公务根本别无二致。
哦不，儿子的婚事怎么比得上公文？毕竟他连去跟亲家沟通的工夫都不肯花。
他还不如没从西域回来呢……
柳宁轩想到此处，心底闪过一瞬间的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了，于是他行礼告辞。
“去吧。”柳闵看也没看他，径直回道。柳宁轩刚准备开门，却又被骤然叫住。
“......柳宁轩！”
“？”
柳闵似乎忽然变得有些无措，挠了挠手背终于问：“一直没问过你，陛下赐婚，你愿不愿意？”
柳宁轩微微一怔，心想“这人父爱终于觉醒了？”，旋即顺从表示：“只要父亲喜欢，宁轩就愿意。”
柳闵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挥了挥手道：“好孩子，去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晚上早些回来。”
这下，柳宁轩又怔住了，心中刚萌发的“父慈子孝”的小苗霎时死掉了。他有些尴尬道：“父亲，我......不住在府中。”
“那住在哪儿？”柳闵有些惊讶，这才发现回洛阳后自己竟从没过问过儿子的生活。
“和朋友在外头租了小院，离天机堂近些，”柳宁轩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地多待，旋即道，“父亲，我先告辞了。”
“噢，你去吧！”柳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桌案上的公文吸引了去。
*
十日后。
柳宁轩找匠人重新打了一块天机堂的牌匾，悬挂了起来。柳宁轩、林宇和付语嫣三人花了整整两个日夜，才将门框上的“骗子”红漆尽数铲去。
然而，门面恢复了原样，天机堂却变得门可罗雀。
自贾术士等人来大闹一场后，路过的百姓们看向天机堂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夹杂着几分怀疑、好奇和看好戏的欣喜。众人都在等待着柳宁轩的“十五日”预言的结果，有等着看笑话的，也有等着预言验证后再来问神的。
那日被柳宁轩抓住的男子的身份早已传遍街头巷尾，这让众人本就快溢出来的期待愈发鼎盛。一时之间，满城风雨。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成亲王府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
“怎么办？怎么办！”林宇像一只暴躁的小狗，在天机堂里跳来跳去：“堂里也没人来算命，成亲王府也没人成亲，我快闲出屁了！”
柳宁轩缓缓擦拭着他的紫铜熏炉，淡淡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林宇几乎要跳起来：“我说柳大爷、柳半仙、柳神人！你就不能急一急？第十日了，成亲王人脸都没见着，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柳宁轩抬眼看他。
“你去找他啊！你去跟他说说啊，救人一命......哦不，救人三命......救三人一命！胜造二十一级浮屠！有点良心都不会拒绝吧！”林宇激动比划道。
“噢。”柳宁轩霎时放下紫铜熏炉，起身就往外走去。
“你干嘛去？”林宇喊住他。
柳宁轩回头，一脸无辜：“逼婚啊。”
“......”林宇扶额，“你就这么去？”
柳宁轩想了想，快步走回来，在林宇跟前站定。
“你说得对，是不应该空手去。”柳宁轩道。
“？”林宇不明所以，旋即感到后脑勺一凉。
“诶——！”
于是柳宁轩手里多了一小撮从林宇头上薅下来的头发，他抬了抬手向林宇示意：“借花献佛，多谢了。”旋即快步离开。
“......”
林宇霎时产生了半夜把这个人薅秃的想法。
*
柳宁轩进入成亲王府的计划却并不顺利，他被王府门口的两个铁面守卫拦下，费尽口舌也没说动这两个“铁人”。
直到一个模样当之无愧称得上是“浪荡公子哥”的人物出现，柳宁轩才看到了转机。
公子哥上下打量了他，一副捡到宝的模样：“你就是那个大家都在笑话的骗子？”
“......”柳宁轩被他第一句话就噎住了。他尴尬一笑，回道：“我不是骗子，是天机者。”
“噢，天机骗子。”公子哥笑得温和。
“......”柳宁轩苦笑得也很温和。
公子哥见守卫持刀的模样 ，回头对柳宁轩道：“你想见无咎？我带你进去吧？”
柳宁轩眼前一亮：“多谢公子！幸亏有公子帮忙！”
“不客气，”公子哥径自拂袖而去，侧着脸小声道，“倒不是为了帮你，我也想看陆狗的好戏，期待好久了。”
这话响当当地落在众人耳朵里，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可旁边一众守卫下人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柳宁轩一脸震惊，不免重新上下打量这人。
什么人能在成亲王府这么横着走？
公子哥感受到柳宁轩灼热的目光，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指了指前方：“这个时辰，陆无咎应该在兽园。”
“......兽园？”柳宁轩霎时觉得这座王府充满了谜团。
“你竟不知道么？看来你对无咎还真是毫无了解，”公子哥有些诧异，却笑得更欢了，“那你就敢嚷嚷和他成亲？果然勇气可嘉。”
柳宁轩客气道：“......还得仰仗公子告知。”
公子哥耸一耸肩，琢磨道：“你知道他最爱做的事是什么么？”
柳宁轩望了眼兽园：“......养小动物？”
公子哥投来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陆狗在你眼里这么有爱心么？”
“？”
公子哥：“准确的说，驯虎。”
“这么小众的癖好？”柳宁轩不禁道。
“其实刚开始并不是他的癖好。是有三只猛虎常来城里伤人，陛下要彰显德政感化猛虎，这才暗中派无咎驯虎。最后放虎归山，从此再未来扰民过。”公子哥解释道。
两人说着，前后迈进了兽园的大门。这是一片宽阔的沙地，有围栏在其中一分为二，隐约四面还有野兽的咆哮。
“那是好事啊。”柳宁轩听得入神，猛虎归山的故事前些年他有所耳闻，只是那时不过百姓口耳相传，也未曾将成亲王与其中联系起来。“不过三只都放虎归山了，现在兽园里还有什么？”
“放了一只归山，另一只如今留在兽园豢养，还有一只，”公子哥顿了一顿，“被炖了吃了。”
“炖了吃了！？那可是老虎！”柳宁轩惊道。
倏地，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又怎样？不可以么？杀鸡儆猴，这是必须的代价。”
光是听声音遍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张阴沉地要渗出水来的脸。
身后的声音继续补充道：“若不让另一只虎看看不听驯化的代价，又怎么会真的乖顺？”
柳宁轩转过头，头皮发麻。
公子哥见状，忙打圆场：“呀这么凶做什么？你成亲王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别吓唬人......”
“还没说你呢赵纨，”陆无咎目光扫向公子哥，“我王府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能带进来的么？”
公子哥赵纨倒也不慌，狡辩道：“那这也不是不相干的人啊，这是你未婚夫......”
“诶诶诶！”柳宁轩见陆无咎脸色愈发不悦，忙打断赵纨。他上前一步凑近陆无咎，一只手伸进袖管里捻了捻，试探着道：“王爷，我虽不是府里的人，但也确实不是不相干的人......”
“我没有未婚夫。”陆无咎答得斩钉截铁。
“我可没说是未婚夫，”柳宁轩忙摆手，微微笑道，“我只是一个来道歉的人罢了。”
陆无咎在听到“道歉”二字时眼眸明显抬了一下，上下大量他：“道歉？你以为对旁人的命运指手画脚、毁人名誉，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过去的么？”
“噢那就过不去吧，我也不是为这个来道歉的。”柳宁轩答得很快。
“？”陆无咎眼睛倏地睁大了，那赵纨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却竖着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喏。”柳宁轩从袖管里掏出东西塞到陆无咎手里。
“这是什么？”陆无咎看到手里的的东西愈发疑惑了。
柳宁轩侧过头，有些底气不足道：“这是我的赔礼。”
“.....一根......头发？”陆无咎愈发觉得脑袋要炸。
“......嗯！”柳宁轩中气十足道，“那日不问你意便擅取你一根头发，我道歉。”
陆无咎快被气笑了。
柳宁轩接着补充：“这是我自己的一根头发，算作赔礼吧。”
“......”
这一刻，陆无咎产生了关门放虎的冲动。
片刻死亡般的寂静之后，陆无咎冷声道：“你是嫌我还被恶心不够么？”
柳宁轩向来都是掌握天机拿捏别人的人，可陆无咎不带半分感情声音，听得他心里直发毛。柳宁轩忙摆摆手：“没没没，我可不敢。我是觉得那日大概是我太不温柔、扯得你太痛，我实在是问心有愧，惹你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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