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格在外间规规矩矩地请安。
一阵丝织品细腻的摩擦声后,许久才听得雍亲王鼻腔发出一个“嗯”的音。
“主子总一人,就几个内侍与哈哈珠色相陪,房中摆设虽雅致,毕竟少了些柔和。
奴才想,不如将平安居重新装饰王爷住着舒服,那头儿热闹,也不孤单。”
听喜格这意思,她还不知道自己被抓到这里的事,严露晞莫名失落,虽然知道没人会帮自己,可真面对了依然感伤。
“你以为本王与你们一样,一个人呆着便觉难受?”雍亲王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站在佛堂门口说的。
喜格明显一愣,又好声好气道∶“奴才们哪里敢与主子爷相提。
不过是主子一直秉持圣上要求,不用使女服侍,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这些圣上和太后赏赐之人。
年妹妹能得王爷欢心,奴才也欢喜,有年妹妹在身边伺候,府里的几个格格能学着点儿,也是天大的好事。”
“嘎吱——”门一下开了,推门力道很大,能感觉到推门人的情绪不好。
喜格这才住了嘴,走上几步探头来看。
见着严露晞慌乱把压在膝盖下的裙摆拉出来,装作自己一直跪在这里的样子,膝盖在蒲团上挪动,向门口行了礼。
“年妹妹怎么在这儿?”喜格惊讶问。
雍亲王从她旁边走过,进了佛堂问∶“你是让她们来陪露福金麽?”说完皱眉看了一眼跪在阴影里的吟雪。
眼下这情形喜格是万万没想到,“主子这是……定又是奴才规矩没教好。”
这话听着吧,不舒服,但她确实是在请罪。
雍亲王看也不看严露晞,而是走到佛像面前驻足,依旧是怒气汹汹,“不管你的事,是她自己犯了大错。”
很严重。
严露晞心头只有这三个字,她知道自己犯的错严重到雍亲王绝不饶恕的地步。
可当初是他喜欢,也是他找到皇帝要娶年露,怎么就是自己犯错了。
一声不吭地跪着,感觉别扭极了,还好面前是佛,她就当做自己是拜佛,并不想承认自己被罚跪。
又有门被打开的声音,稍顷,烛光从严露晞身后过来,将她的影子打在佛龛上。
雍亲王又往佛堂外走,“福金不必操心此事,本王会自行处理。”
喜格见这情形也就不自找没趣了,“王爷千万别气坏身子,有话好说,年妹妹年纪小,不明白厉害。”
“我看她知之甚多!”雍亲王的语气已经极度不耐烦,问喜格,“福金来这一趟,想来应该看够了?”
喜格害怕惹祸上身,当下便告了辞。
严露晞感激大福金替自己说了句好话,只是这话份量太低,否则喜格但凡说两句重话,她也要为自己辩白几句。
她悄悄回头去看,只见着书房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又是一个黑夜,她用力回头,撅着嘴看向佛祖。
快落下泪时外间有人说话。
“派人告诉大福金,若是露福金的事传出去,唯她是问。”雍亲王的声音听来依然生气。
“嗻。”
那人领命出去,书房又归为平静,但严露晞知道,这屋子里面人是不少的,被他拎进正殿时,晃眼便见了五六个。
平日里她不喜欢自己屋里有人都免不了掌灯的,打帘子的,王爷习惯了前呼后拥,人肯定是只多不少。
不同的是,王爷这里的人都很安静,才会显得这会儿如此空旷,连卷纸的声音都传入了严露晞的耳中。
她听着这“簌簌”声,佛也不跪了,斜坐在蒲团上,与抬头的吟雪对视一眼。
吟雪一点不敢动,又趴下去候着。
直到天色尽黑,外间响起卷轴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而后有三五个人的脚步声抬着东西出去了。
稍倾,外间光线聚拢,往她这边来,她连忙跪起。
一个高大黑影罩着她,轻捻佛珠的声音传来,从快到慢,最后他冰冷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每日都在佛堂跪经。”
“好。”严露晞明白,说多错多,不如认罚,只一点,“求王爷让我这丫头回去,她为人痴心,但我不想连累她。”
“主子做错事,下面人如何事主的?又如何能逃脱干系?”
看不见他人,不知道他的表情,但听这声音,恐怕是咬牙压抑着自己才能假装平静。
“你主仆二人每日就在这里念佛,直到你生出一颗人心不再欺人为止。”
本就没打算离开的吟雪怕严露晞还要拒绝,赶忙起身去佛龛拿佛经,却因双脚已经麻木差点扑到地上。
严露晞着急去扶吟雪,“王爷,是我做错了,您罚我,别为难她,吟雪从来没有要欺骗王爷,她不应该为我做错事受到惩罚。”
她向来爱躲着吟雪,一是怕被拆穿,二是吟雪没有边界感,自己换衣服、上厕所,吟雪也会走来走去。
但吟雪对自己是真好,细心周到,任劳任怨。所以怎么的也不能害她。
见自家福金变得这样不听劝,吟雪都着急死了,毕竟跪着还有起来的可能,可顶撞主子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侧福金既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揽了下面人的过错,那你就连同她那份儿一起。”雍亲王走到另一边,推开了暗处的门。
他手中伽南香十八子手串砸在门上,另一边是他的睡房,“本王没睡着,侧福金就一直跪经。”
不得不说,有一秒后悔,但话已经出口,严露晞也不能后退。
她将吟雪来拉她的手轻轻推开,从佛龛中拿了经文坑坑巴巴念了起来。
外间传来“嘀嗒”声,很快变成“吧嗒吧嗒”,雨点逐渐变快,打在芭蕉那些高低错落的舒展阔大叶片上。
平日里只是一片轻盈墨绿,可一到雨天,沿着叶子错乱地坠向地面,敲得噼啪作响。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夜深难寐时更加清晰。
灯火明灭,她又将书拿得更近了些。
虽然常年和古籍打交道,对繁体与竖排版都十分熟悉,但读经文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她感慨之余亦格外仔细。
雍亲王站在房间里一直听着她一字一顿地念着,气得火冒三丈。宁愿一直跪经也不求他,哪里还有坦露心扉那日的模样。
要跪,就跪个够,他要让她好好尝尝这滋味。
在书房写字到漏夜时分,雍亲王才睡下。
严露晞确实熬不住了,像只猫一样弓着背趴在蒲团上,全身都放松下来,如同散架。
吟雪给她捏腿,嗫嚅问∶“福金,您还吃得住麽?”
脸杵在蒲团上,严露晞半晌了才回∶“没事儿。”她安慰道。
其实她本来就抓瞎,距离雍正死还早着呢,自己又不知道能留几日,看他这精神头,实在想不出他吃那么多丹药做什么。
被吟雪扶起来,她发现自己身后有一个小软榻,她背后的光就是软榻桌上的油灯发出的。
跪了一晚上,她的腿实在走不动,勉强挪动到软榻边坐下,她摆手,“不想走了,今晚我就在这里将就睡下,反正一早还是要在这里跪经。”
也就两个时辰不到,雍亲王就要起床,何必折腾。
吟雪想劝,还想叫外面等着的呼里进来一起将严露晞架回去,但看着她这模样,心一横索性算了。
“不用管我,你们去休息吧。”严露晞合衣躺下。
若是如他所说,她每日就在他睡房旁念经,岂不比整日在后院等他来得强些。
嗓子都在冒烟,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要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被叫醒时,她的姿势分毫未变,和刚躺下时一样,只是多了条锦被。
“福金。”是呼里,手上还端着一碗四物汤。
严露晞茫然地坐起来四下环看一圈接过汤一饮而尽,像一具行尸走肉。
站起来捏了捏肿胀的腿,舒缓了些她才进雍亲王睡房。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主子,可要让呼里为露福金准备些生活用品?”
脚下还有电流的酥麻感在刺激着严露晞,听到这个声音更是像被闪电劈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她又何必进去打扰他呢!
雍亲王声音低沉,“你倒体贴。”他挥手将面前人的手拂开,自己系上脖子上的盘扣,“她却是个没心的!”
没成想他还在纠结这事儿,严露晞抓着袖口暗自皱眉,他有心?
刚巧她嫌弃的表情被从屏风后出来的雍亲王看见,当即呵斥她∶“醒了也不知道来请安,还知不知道谁是你主子!”
昨日的事严露晞一点也不怪他,是自己顶了年露的位置又没有她的记忆才会搞成这样,要怪就怪自己这张嘴。
可是他这句话,她就实在不爱听,在谁面前摆天龙人架子呢!
心头虽那样想着,严露晞脚下却是立刻滑跪,“王爷吉祥。”
她再不能害年露了。
这人的眼神在她头顶盘旋,也是憋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起身。
严露晞憋着嘴慢悠悠抬眼,却见从屏风后跟出来的人。
她立刻低下头稳住自己,尽量不要去打量他……尊重……不要异样眼光……不要表现出诧异……
那人对她行了个礼,“露福金起了,奴才这就派人去打水准备早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