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女人,他穿着深绿色衣服,弓着腰,分明是一个太监!
他说话时并不是掐着嗓子,反而十分自然。
“好……”太紧张,话还没说完,严露晞的嗓子眼已经自动关闭了。
她的清晖室也安排了几个太监,王府和宫里要求一样,官女子与太监之间,轻易不能往来、交谈。
他们被安排在其他地方当值,她也就没见过真人。
雍亲王不太满意,“你倒会拣懒,”他打量一眼严露晞,又道,“陈谙达,你给她准备两身缁衣念佛用。”
谙达是伙伴的意思,一般是十分亲近的太监才会被这么称呼。
这太监圆脸,身材略发福,古时候人长得又相对老些,严露晞猜他应该三十出头,可能比雍亲王稍长几岁。
宫里有规定,王府下人俱穿绿色衣服,他这模样配深绿色外套,显得白净老练。有些角度十分像那日见到的八阿哥。
上午他在书房看书,严露晞就在佛堂跪经,趁他不注意她这一日都偷懒盘腿坐着。
就是这样也觉得累,若是一直跪,这腿肯定是不能要了。
早间她还能大声朗读,到下午,便只剩蚊蝇般的声音不断。
雍亲王也是沉得住气,一整日都在书房看书写字,到暮色时分才又进了佛堂。
“这一日,侧福金当学到些东西吧。”他手中还紧紧拽着那串伽南香十八子。
字是都认识,但看不懂经文都在说什么,严露晞摇头小声说∶“佛法无边,我理解不了。”
念了一天的经,嗓子已经哑了。
“理解不到,不知道开口问我?一个人傻坐在这里能有何成效!”
是他要她念经,又不是要她学会佛都在说什么,她本来就没打算看懂。不过他竟知道自己一直是坐着的,真是完蛋,她赶忙端正跪起身来。
一阵菜香飘来,整日没怎么进食,这会儿才有了些知觉。
“伺候本王用膳!”雍亲王也是没有好气。
严露晞咬着牙,猛地站起来,心想若不是为了我的论文!——
眼前的一切就像断电一般从四周黑了过来,她只知他还在说话,却听不见。
这一刻的安静好像世界都空了,她不是严露晞也不是年露,是宇宙,是星河,是万物。
宇宙中满是伽南高雅的香味,越来越近,将她裹住。
终于,他的声音传来,将她拉回,“跪下!”
什么?
“王爷,我只是突然站起来,大脑血液供应不上来,有些头晕。”她甩开他的手,扶着佛龛一角解释。
“本王让你跪下!”
唯物史观认为,对历史的评价应该放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不应以现在的标准苛求古人。
想着这一段话,严露晞努力劝自己不能把他定性为刻薄寡恩之人,她应该更客观,更理性。
可他真的,很像神经病。
“罚跪也好,鞭挞也罢,王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知道社会发展到现在有些东西我改变不了我也不想改变。”
她“咚”地跪在蒲团上,哑着嗓子还嘴硬∶“但是,我跪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掌握了我的生死,并不是我人格上矮你一头。”
她是一个读过书、知道人人平等的现代人!可不是封建时期的产物!
雍亲王也不再压抑情绪,可惜在佛堂转了一圈没见着能摔打的东西,只能捏着拳,仿佛要将手串粉碎。
严露晞刚看清他手中伽南香手串上每一面都刻了双喜字纹,他便一甩手,咬牙切齿道∶“少在我面前跳老虎神!
我觉得你好像有病!与那日采花回来时完全两个样子!”
她心中有了一个可笑的想法,莫不是年露给他灌了**汤,以至于他念念不忘,甚至要在这里发疯。
但是搞清楚,是你喜欢我!严露晞恨恨地想。
不过不敢与他吵架,她便咬着后槽牙捧起经文从头大声地读,可惜一句也看不进去。
雍亲王转头离开带出一阵风来,又由内侍负责准备了膳食,就故意坐在她身后美滋滋吃起来。
因她在这里,哈哈珠色都离开了寝殿,硕大的殿宇也就不剩几个人伺候。
严露晞一直在听他与这些太监的动静,从用膳到沐浴。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叫人失望。
等他整理好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正好能看见严露晞念经的侧脸,她还没有要认错道歉的意思。
他手握佛珠,终是平复了心情,“侧福金可要好好念念佛,正正心。”
感觉自己已经轻飘飘了,严露晞依然咬牙坚持。
听着那愈发细小的念经声,在床上翻了两回,他还是忍不住起来,一把拉开帘子,“你是不是故意错乱断句?”
绝对冤枉,严露晞没看过经书不知道怎么句读,是真不知道应该在哪儿停。“回王爷,我没看过经文。”
管他的了,她就不信见一次面,年露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他这次没责备她,而是走到她身边,将书从她手中夺走,抑扬顿挫地念给她听。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他先念了书名。
严露晞刚才连是什么经书都没看,现在才感觉惭愧。
“‘般若’就是智慧的意思。此经书分为九部十六会,你拿的这刚好是第一会,〈上品般若〉。”
原来经文也有不枯燥的时候,里面有道理有故事,从前她总以为经文是在念咒,今晚却格外不同。
他嗓音向来是沉稳的,只这两日被她气着了,每念一句就看她一眼,认真中透露着一丝魂不守舍,嗓子也就被他压得更低。
月色穿帘风入竹,窸窸窣窣的声音将这个夜晚映照得更加静谧。
狭小空间中,严露晞只能看到佛龛上影子不断在她的影子上来回重叠,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回音,拍在她心头。
跪得太久,现在这样的环境她只觉得心脏跳得受不了,“王爷……”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一头栽了下去。
霎时,一个宽大有力的怀抱将她搂住。
只听到雍亲王在问∶“怎么回事!”
吟雪回说她经期才结束,身子虚,就是因为这样那日在静挹化源殿才说了些混话,大约是担心自己不能伺候好王爷。
说来雍亲王也奇怪,他听后有瞬间的沉默,可能信了一分,但他还是斥责了吟雪,不准她胡乱猜测主子心思。
严露晞猜吟雪应是想了两日想出来的谎话,但她只想说∶我没吃晚饭,好饿。
还是大夫说严露晞没有休息好,让喂了些朱雀汤,才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刚亮,严露晞已经明白早起第一件事是喝燕窝,便没有客气。
从雍亲王的床上爬起来,她还有些懵。
书房、佛堂和睡房被雍亲王集合在了东次间,所以这房间实在拥挤,床也只勉强能睡两个人。
见着屋里都是自己的使女,她便问∶“怎么你们都过来了?王爷呢?”
昨日吟雪一直在寝殿外候着不让进,再进来严露晞就躺在雍亲王床上了,一扫前两日的颓废,今日格外有劲儿。
“福金,王爷当值去了,让我们不用叫醒您。”说完忍不住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又当值!她起身来拦住所有要帮她的人自己穿衣服。
虽然因为饥饿早膳吃了一大堆炙烤鹿肉、炒鸡爪和海参烩猪筋,却因为没有雍亲王在旁而闷闷不乐。
但要说再是这样情形和他接触下去,她肯定是立刻马上就要终止这次穿越了。
又喝了一小碗茶解腻,就听见外面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露福金吉祥,奴才是带人来给福金量体,好做几身衣裳。”
严露晞赶紧将人迎了进来,“陈谙达,王爷走的时候可留了话?”
陈福一愣,“主子只说露福金过两日身子好些了穿得着。”
他一直是弓着腰的,说时朝右侧了身,“福金的清晖室后头正有座佛堂。”
他朝着的那边就是佛堂的方向,但严露晞没打算去,她笑嘻嘻上前拉拢道∶
“是我唐突了,但王爷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您帮我办,即是看重您,也是抬举我,所以我称您一声谙达,您千万别怪罪。”
能让雍亲王称为谙达,关系绝对不一般,不是心腹也是从小伺候大的。
王爷的“谙达”岂是人人都能叫的,陈福腰弯得更狠些,“露福金实在折煞奴才,您叫奴才陈福就行。”
既然他回绝,她也不强求,“陈管事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啰嗦。
不过王爷昨日说,让我每日就在正殿佛堂中跪经,我也不敢去别的地方,以后每日都要陈管事劳心了。”
陈福没出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王爷只说佛堂,又没说哪里的佛堂,既然侧福金这么说,这些自然由这些贵人自己定夺,他是不得罪人的。
严露晞扭了扭这两日受伤颇深的手臂,一抬头正看见一面“戒急用忍”的牌匾挂在正中。
这句话人人都知是康熙写给雍亲王的,平日里还能说做到了一二,可气头上便似乎是不记得了。
那日从静挹化源殿被王爷拉着到正寝殿,手上好几处淤青,虽是自己失言在先,但她还是狠狠在心中吐槽。
今日他反正不在,衣服也没做出来,严露晞默认暂时不用去跪经,带着人回到清晖室。
她手掌撑头躺在弥勒床上听吟雪说昨日府里来人请安,后面年霜又派人来过两回,都已经照例打发了。
假装把玩手边那仿哥釉的天圆地方葫芦瓶,心中暗暗叫好。
她完全应该在发现来错了时候的当下便终止这场穿越,可她没有。
现在搞成这样,愧对年露,也无颜再见年霜。
她坐起身让吟雪把这些平日里的事都细细说来,这些琐碎事关系可重大了,关乎着清前期习俗研究的重大发现。
只有这样她这一趟才不会显得那样可笑。
吟雪也不知从何说起,生活中一贯如此的事怎么说得出个所以然呢。
严露晞看着一直努力想将这事讲圆乎的吟雪,那样子就像一直努力掩饰却依旧搞砸了一切的自己。
干脆回去了,还能顿顿火锅、烧烤,多好啊!
【这款明·仿哥釉天圆地方葫芦瓶是十二美人图博古忧思这幅图里的,这幅图里超级多宝贝。】【一说谙达就想起“昭烈汉与关玛法、张玛法结成谙达”的笑话了。(桃园三结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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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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