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后,严露晞好几日睡到日上三竿都爬不起来。年露这身体健康倒是和自己有一拼。
大块文章台统高三层,挂满红布绸缎扎的大红花,很是喜庆。一切都是为了给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庆生。
作为今日“寿星”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吟雪还请了年露从前用习惯的梳头娘子来做样式。
担心露馅,严露晞一直没吭声,不情不愿任由吟雪给戴了满头的宝石等着客人。
年府今日只来了松吉嫂嫂和年露的二姐,年雪。
松吉和年雪二人关系很好,是拉着手一起到的。
谢天谢地,严露晞最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她们俩黏在一起,不拉上她就好。
年雪看着已经接近中年,与吴姨娘年纪约摸着相差不大,这么想着感觉自己有些恶趣味。
她与严露晞甚是生疏,站在一起场面愈发尴尬,也就是大块文章台上伶人装扮各异穿梭期间,五福台里大家都等着寿星落座好开戏,才算是躲过一劫。
《蟠桃上寿》开场,讲的是大清风调雨顺,万民欢乐,几大神仙往圣世献瑞。
“母亲不来吗?”严露晞用嘴角着急问吟雪,上次的事自己一直想找机会弥补。
吟雪将戏本子塞她手中,眉梢带着不满,“福金好端端提姨娘做什么。”
翻着戏本只看着一出《永庆遐龄》有趣,和年露的父亲年遐龄是一个名字,也就说要听这个。
看了半天,看台外时而飘来的丁香花味不断敲打着她那被锣鼓声闹得疼的脑袋,也没看明白在说什么。
大福金看完意犹未尽,“既然妹妹点了弋阳腔,我也点一首弋阳腔的〈珍珠记〉。”
这个故事严露晞倒是看懂一大半,说是这主人公的赘婿丈夫上京赶考,二人分开一枚珍珠为信,谁知这赘婿被大官看上要招为婿,主人公自然是入京寻夫了。
结局可谓大团圆,赘婿一夫二妻,圣旨封赏。
严露晞表面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实际吐出一口闷气,心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什么便宜都被这个男人占了,世间就是如此不公对待他那两位夫人的!
她看向喜格,难道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团圆?
从前幻想穿越,那都是王侯将相,至少也是爽文大女主,现在要来当娇妻,真有点不习惯。
受不了这出戏的,还有一个佛固伦,她乖乖坐在一旁摇晃着脚丫子,时不时去拽旁边弘时的辫子。
弘时年纪不大,可代清向来对皇子要求严苛,听说他天不亮就要起来射箭,天亮后要读一整日的书,直到天色渐暗。
雍亲王甚少回府,哪里看得见孩子辛苦,只一味按照章程要求,真是个不负责的父亲。
严露晞坐得无聊,便借口更衣往五福台后的书房走去,松吉和年雪见她落单,也跟了来。
松吉絮叨半晌,侧脸隐约让人觉得面熟,严露晞便凝视着她看,听着她说着家里的事。
这日也快过半,满头珠翠压得严露晞像那鲸头鹳一样顶着一个巨大的笨脑袋,睁着无知的双眼,发呆。
这时候,伊琭玳小跑着来更衣,着急回去看戏,却见严露晞在这里聊天,反而慢慢朝她走过来。
伊琭玳轻飘飘施礼,后对松吉笑道∶“前头戏台上正唱着孔尚任的戏,年二奶奶要不要点一曲他的〈通天榜传奇〉?”
孔尚任最出名的便是到现代也拍过的《桃花扇》。
故事通篇讲的爱情,这桃花扇作为信物也是历史见证,让人们看到结局时个人情感淹没在时代洪流中,可见爱情是多么渺小。
而这《通天榜传奇》……严露晞没看过。
不过松吉听完脸色惊变,上前瞪了伊琭玳一眼,没好气道∶“从来就没得那不干不净的事儿!
若是有人还传那些闲话,咱们就到圣上面前说理去!我父亲好歹那也是辅国公,我看谁还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伊琭玳面露尴尬神色,嘴上却没有收敛,“年二奶奶进了汉军旗,气性渐长,不像咱们大福金,事事让着年侧福金。看来,厉害都被你们汉军旗占了。”
听出伊琭玳是在发牢骚,松吉看了一眼严露晞,笑着打岔∶“说来,这〈通天榜传奇〉刚出时,侧福金您还只是垂髫。
那时候我也还在家当姑娘,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嫁进了这通天的人家里来。”
《通天榜传奇》里通天的,竟是年家?
“这是怎么回事?”严露晞一个机灵站直了身子,故意装作吃瓜群众。
她一向不喜欢伊琭玳,无论是刁钻古怪的性格、前几次相处的不和谐还是现在这咄咄逼人的态度。
“康熙三十八年您二哥哥中举,却被人编排那年科考‘部院数十人悉居高第’,是舞弊。还说咱们家行贿一万两白银为您二哥哥开路,乃是最恶劣的。”
松吉越说声音越大,故意要说给周围人听,“此事圣上已经查明,否则您二哥哥也没机会参加来年的会试,哪还能中进士?”
说得有理有据,严露晞听明其中来去,便配合松吉道∶“皇上明察秋毫,世人无不称赞,伊格格一定也是如此。”
“好!”严露晞看向伊琭玳,举起手使劲拍掌,像那些看戏的看到高兴时一样。
伊琭玳瞥见面前这个少女近乎残忍的天真表情,想到刚才自己,心上燃起一股莫名羞耻。
朝着周围瞪了一圈,见那些侧耳的使女们都低下了头,她才扭着脸一脸不忿。
她就觉得年露进了王府便不断挑事是在故意不给大福金面子,现如今更是坐实了这样的想法。
松吉却并不恼,上前行礼赔罪,先撩口斗是非的伊琭玳扫了面子,一甩手绢子,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到书房更衣去了。
故事到这里,应是大团圆结局,年羹尧不仅没有受罚,还在第二年中了进士,未满三十,已经是封疆大吏,可谓是年少有为。
只是严露晞知道他的结局,实在唏嘘,所以一脸谄媚对松吉说∶“我准备了些礼物,嫂嫂和二姐一会儿看看喜不喜欢。还有姨娘和年霜的,请一并替我带回去。”
吴姨娘作为妾室没有出门走亲戚的资格,年霜现在待字闺中,也不合适抛头露面,所以这次是见不着她们了。
回座后昆曲咿咿呀呀让人宛如置身仙境,那魔力之大,甚至让很多人都没发现她离场又回来,只注意着台上人的一频一动。
上午时间所剩无几,只唱了一折《眠香》,下午时大家都没看够,吵着要让雍王府现在最得意的伶人徐彩官再出来。
徐彩官生得标致,扮相又好,站在台上那举手投足就够让人着迷的了。
偶有上茶的丫头挡了视线,后面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一秒都舍不得错过。
硬是让喜格又点了两出戏。
翌日清晨时,大块文章台就又开唱了。
雍王府里这热闹昨日就传出去了,今日一早就有许多她不认识的派人来请安,来一个四吊钱,一早上什么都没干,荷包就赏得空空如也。
可把严露晞心疼坏了,还好不是自己钱。
到晚上时,雍亲王也百忙中抽身回了府,这时候她正躺在榻上看礼单。
累死累活一整天,损失惨重,好在虽赏出去不少钱,到底收了许多好东西。
雍亲王派人将他赏的东西直接送到她房间,“看看可否和你心意。”
她撕开贴在黑漆描金箱奁上的红纸,纸上一串遒劲有力的字∶“如花似叶,发发年年,共占春风”。
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每一样盒子上也都是他用红纸亲爱写上了物品名字封起来的。
一尊白玉小寿星,一座白玉天鹿,一口汝窑天青水仙盆,一座珐琅自鸣钟和一台显微镜给她。
这些东西光听名字那都不便宜。
自鸣钟严露晞在照片里见得多了,并不稀奇,她在意的是那用黄花梨木盒装着的显微镜。
显微镜这么高级的东西,她都只是上课用过而已,而现在还是清前期,这可真是个宝贝。
兴奋地打开,木盒子里用带有光泽的类似于丝绒的面料垫高,正中躺着的——是块放大镜。
“这是显微镜?”严露晞轻手拿起这东西,充满了疑惑。
“这就是显微镜。”雍亲王声音听起来十分自豪,一副给她介绍什么稀罕东西一样。
是他不知道她的失望:“汗阿玛赏了我四个显微镜,今日你生辰,便送你一个。”
表现得受宠若惊,她还是将这块放大镜拿在手中把玩,照了照自鸣钟,又认真欣赏起水仙盆来。
严露晞心头失望:不会是为了销库存吧。
雍亲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捻着那串伽南香双喜字纹手串闭目养神。
只听这位“京圈佛子”说:“明日简亲王一家要来府里做客,我近日在宗人府与他议事,他说正好来听戏,放松放松。”
简亲王雅尔江阿?雍正朝因整日醉酒被雍正连爵位都端了的那个?
这位王爷领的宗人府事,看来是一同审理托合齐会饮案的。严露晞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雍亲王此刻正在休息,严露晞带着放大镜过去问∶“别的阿哥王爷会来吗?”
后来雍正说过,三阿哥口吃,七阿哥跛脚,九阿哥臃肿痴肥,她已经见过九阿哥,所说也没大错,所以她十分好奇这群阿哥们。
雍亲王的眉头紧锁,脑子里还在不停想着别的事,“你大哥他们明日都要来。”
明日正生,年府肯定还要再派人来,这也不是稀奇,严露晞记得年希尧出过医书,她心头想着明日要不要叫他给雍亲王看看茧唇。
她偷偷弯下腰靠近。
前次的争执很快便烟消云散,再来清晖室一点不带情绪,性格虽急了点,到底不算小肚鸡肠。
他是典型的东北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是一张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的细长脸。
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用放大镜观察,能看见他嘴唇略有干涸,与前次一样。
手头的事一定给了他万分压力,才会思虑过度,影响了身体健康。当了皇帝后那更是日理万机。
严露晞在心中盘算∶看来雍正很有可能死于忧思过度引发的癌症。
啊!好想知道他怎么死的!
她心头感叹:难道是我想研究你的死吗?是实在没活路了啊!
历史人七宗罪之一:愤怒!
每当想到一个精妙绝伦的论点,一个学术史回顾就会发现,已经是一块被犁过数遍的地了!
她认真的,甚至带着淡淡怒气的表情被睁眼的雍亲王看在眼里,他越过放大镜的圆框,直视她的双眼,问∶“我与适才的天青水仙盆哪个值得欣赏?”
被他的玩笑惊得撤步向后跳开,心也砸得“扑通扑通”的,这可是未来雍正。
雍亲王看她样子真像狩猎时想逃命又偏要躲在树后偷看的小鹿,只觉好笑,便故意将她拉向自己身边。
严露晞低着头,今晚势必要拿下他,“只要是我的,就值得欣赏。”
若是顶着年露这张脸还搞不定这个男人,那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的魅力不太行。
二是,他不行。
【汝窑天青水仙盆和黑漆描金箱奁在《十二美人图》博古忧思里可以看到,珐琅自鸣钟在拈珠观猫中。
“如花似叶,发发年年,共占春风”——《诉衷情》晏殊
白玉小寿星、白玉天鹿来自百事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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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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