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谈论正事的空隙,一个门客说起了一个时辰前在来行宫的路上听见的一桩小事。
今天早上,一个牙人在护城河里淹死了。
照理说,一个负责宅院租赁买卖的掮客而已,身份卑微,命如蒲草,除非脑子有病去刺杀皇帝,不然他的事无论如何也传不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这人说起他,单纯是因为无话可说,又想在江醒面前表现表现,而这个牙人的死,同刚到京师的徐氏郎主似乎有些关联,徐白庄又是三皇子的最大助力,门客于是将这件事当作一个调剂说给江醒和诸位同僚听,想以此在江醒面前刷个脸熟,以表白自己这段时间有在做事。
说是这日清晨,京师治下的小城里,一个早起打水的妇人扛着空水桶走到河边,刚把水桶放下,一抬眼,见到河面上远远飘着一件衣裳。
妇人忽而发出一声剧烈的尖叫:“死、死人了!”
那并不只是一块衣料,而是一具被水浑身苍白、脸色青肿的尸体。
尖叫声惊醒了半个河岸的人。县廷很快派人赶到河岸,仔细一查,查出死者本是一间牙行的掮客,昨夜醉酒,不慎栽进河里,淹死了。寻常小案,无甚可查的,惊堂木往案上一拍,文书向上一递,这件事便当从未发生过,轻而易举地翻篇了。到了正午,集市之上行人如织,车马如龙,百姓安居乐业,客商熙来攘往,又是一派繁华太平的景象。
门客能觉察出其中猫腻,则是因为他在京兆府做事,意识到县衙这回结案的速度快得过分,而就在前一日,徐白庄手下的人来京兆府调过这个牙人的资料。
“这人或许是得罪了徐郎主,因而才有此劫难。”他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士族想要一个贱民去死,本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更何况是徐白庄这种,放在士族之中也一等一尊贵的掌权者。
一人随口接道:“徐白庄声名冠盖天下,这种事对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害。”换言之,这事没有利用价值,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门客讪讪附和:“正是,正是。”
少顷,又道:“今日,三殿下去了徐府……”
有人问:“所为何事。”
门客说:“徐府守备森严,我打探不出,只知道今日上午,徐郎主和三殿下聊得似乎不太投机,三殿下出来时脸色很不好。”
他一句话说完,悄悄观察太子殿下的神色。
江醒虚拢着竹简站在窗前,抬首望枝头一轮清寂的残月,眸中情绪很淡,让人看不出深浅,有人接着提起春祀,之后,又有幕僚开口说道:“说起来,春祀之后就是陛下寿辰,听说凉州有一秘宝,叫做蓝水玉,色相瑰丽,明亮生光,陛下前不久还提起过,若殿下能得此宝玉为陛下贺寿,陛下必定欣喜,若殿下不弃,臣愿领命亲赴凉州。”
江醒回过神来,说:“何必这样麻烦。”
幕僚问:“殿下预备给陛下准备什么寿礼。”
“东宫库房里宝物众多,宋书挑一件送去就是,”江醒垂手将竹简搁在案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宽袖,语气清淡,是在回应刚刚那位门客的话,说,“我知道江泠和徐白庄会说什么。”
他很早就让人放出话,说他找到了能治愈他旧疾的郎中,江泠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不会病死,这是很多人万万不能接受的。
这很多人里,肯定包括江泠,当然,也可能包括他的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江醒垂下眼睑,神色并不分明,幕僚语气温顺:“那臣不去了。”
江醒说:“不,你照旧去。”
幕僚迟疑地问:“殿下不是不欲将蓝水玉当作寿礼吗。”
江醒笑了笑,十分寻常地说道:“有人喜欢明亮漂亮的东西啊,你只管去寻。”
——
时间拉回今日一早,天色蟹青、云蒸霞蔚之时;玉台巷上,徐白庄暂住的府邸里。
一仆穿过细沙小道,走过几道圆门,来到一处院门前,推开了门,进入正堂,又掀开两道竹帘,才见到里面一身锦衣、玉簪束发的清雅郎君。
郎君坐在棋盘前自弈,单手拈棋,另一只手手肘微曲,指节懒懒搭在他身前摆满茶点的木盒上,百无聊赖地上下敲叩。
这人眼神空茫没有焦距,显见得是个盲人,对面前摆的棋局却十分熟稔,每落下一颗棋子,都称得上是步好棋,似乎早已将棋盘在心中推演模拟了上千遍,因而在脑中构建出了棋局变化的样子。他右侧站着一个黑衣男人,小仆进去时,那人一句话浅浅交代了京中有位牙人死去的消息。
徐白庄听了,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信手落下一颗黑棋,温温道:“可惜。”
他抬指往木盒里伸,想拿一块茶糕。
小仆长身而拜,行礼道:“郎主,三殿下求见。”
徐白庄拿糕的动作顿住,说:“哦,那让他进来。”
这时,江泠已在外院等了一刻钟,喝茶喝得十分焦灼。
自开春以来,徐白庄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他照旧会给自己和母妃送来许多钱财助力,但通信往来却越来越少,对他的劝谏也多是让他求稳,江泠从前不以为然,毕竟富贵险中求,他上有君父宠爱,下有母族托底,他有什么好怕的,上次江醒把他刺杀储君的事捅到父皇面前,父皇不是也没说什么吗,储君之位在他眼中一直是自己早晚会得到的东西,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却让他由衷地感到恐惧。
江泠见到来通传的小仆,立即起身整理衣裳,跟小仆进来见徐白庄,江泠踏过门槛,对着竹帘里的人拜了一拜,喊道:“舅舅。”
徐白庄和善问:“殿下何来。”
江泠说:“有一件事想请教舅舅的意见。”
徐白庄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坐,江泠并不客套,在他对面坐下,径直说起十日前发生的一桩事。
那日清晨,江泠跟着小黄门来到陛下理政的书阁。
皇帝刚刚下朝,一路从承光殿回来,身上沾着清露,气质也很温冷。
江泠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
皇帝道:“青州富庶,我儿欲王青州否。”
好似有闪电兜头劈下,江泠大脑空白了一瞬,他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情绪,只记得他久久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叩首拜曰:“儿愿常伴父皇左右。”
皇帝曰:“善。”
皇子封王,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只是一旦封王外放,岂不是再也无缘皇位。
江泠不甘心。
陛下的几位皇子,除了他和当今太子,其余还有两位,一位已经封王去了朔州,一位性格懦弱,生母是贵妃的陪嫁,他们两个没能力跟他争,江泠也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有资格跟他争皇位的只有江醒。
可是江醒他凭什么。
他一个不得君父宠爱的短命鬼,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农女,他的另一半血脉是何等的卑贱,他有什么资格当储君,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
——他没有资格。
江泠深呼一口气,阖了阖眼睛,抬首望向这位天下士族中最尊贵的掌权人,带着点因和徐白庄有亲缘关系而产生的隐秘骄傲,问:“舅舅难道想让一个农女的后裔坐上皇位吗。”
徐白庄神色如常,问:“殿下想做什么。”
江泠垂下目光,让众人都退下,而后才压低了声音,平静的话语中带了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恨意,道:“江醒此人,精于算计,冷血刻薄,疏难对付,从前他病重,空占个储君的虚名倒也罢了,他的病若真能治好,则我徐氏将亡矣,我打听过了,他身上的毒想要解,要虚弱很长一段时间,不若就趁这个时候先发制人……十日之后就是春祀,依旧制,春祀正式开始前,朝中儿郎和宗室子弟会在东照山上进行一场狩猎,太子久不参加春祀,父皇早有不满,他这次既然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就不能再称病不去,我有一支精兵良将,都是刀口舔血的死士,只要太子在春猎之中落单,我就有办法将他困死东照山。”
此春和景明之时,窗外却有疏疏细雨,一声闷雷轰地盖下,冷风灌进来,窗牖里侧青纱飘扬呼呼作响。
徐白庄感受到风吹来的方向,往窗牖一侧望了望,眼前自然是一阵空茫,什么都看不到,遂抬指伸向窗缝,接了几滴细斜的雨水,春雨贵如油,春日里的一切都藏着无限的生机,他很喜欢这样无知无畏的生命,因为很好笑,会为他的生活平添很多乐趣。
徐白庄很想说,是怎样的聪明才智才让你想出这样精妙绝伦却漏洞百出的良策的,如果脑子不清醒何妨去雨里站一站呢,但对面坐着的是皇嗣,于是徐白庄只能以一种十分委婉十分审慎的态度询问道:“殿下是否还记得,太子也是陛下的儿子。”
当着爹的面杀人家的亲儿子,这是可以的吗。
显而易见,江泠觉得可以。
江泠嗤笑一声,说:“舅舅真的觉得父皇在意他吗,且不说他五岁之后在宫中孤苦六年,之后被近乎流放地送到深山,太子回京之后,深恨父皇不公,连句父皇都不肯叫,和他们之间相处行的从来都是君臣之礼,全无父子情谊,父皇难道会在意这样的儿子吗,再则,几天前太子让人以三桩罪名弹劾我,其中有刺杀储君一则,父皇并未因此见罪于我。”
徐白庄极平淡地哦了一声,说:“那陛下让你去青州,是想让谁做皇帝。”
江泠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富贵险中求。”
“殿下既已下定决心,我深劝也无益,只求殿下记住,悬崖勒马,其时未晚,不要坠落太深。”徐白庄语气温和。
江泠领受教诲,语气却不太恭敬。
刀剑都已磨好,士兵早已枕戈待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么可能悬崖勒马,现在不把握机会,等江醒病好了,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江泠的眼睛里有一种森冷的寒光。
又过了一刻钟,江泠告辞,徐白庄让人送他出去,自己则坐在案前,继续下那盘没下完的棋,抬指伸进茶盒中拿出一块茶糕,茶糕已经凉了,风味有些丧失,徐白庄不免觉得遗憾。
少顷,送客的小仆从外面回来。
这小仆是个假扮书童的女儿家,年龄尚幼,对世间万物都有着天真的好奇,盖因郎主对女孩子十分偏爱,她并不畏惧这位尊贵的掌权者,她趴在徐白庄案头,奇怪地问:“郎主和三殿下刚刚在聊什么,我看三殿下脸色不太好。”
徐白庄笑着:“是吗。”
小仆说:“是呀,三殿下出去的时候沉着脸不说话,看着可吓人了!”
徐白庄把茶糕放在点燃的小茶炉上烤了烤,慢条斯理地说:“他想要的太多,能得到的又太少,他觉得害怕,又很不甘心。”
小仆似懂非懂地唔了两声,有些疑惑地比划着手势,“可、可是……他是殿下呀,殿下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徐白庄说:“谁都会有。”
小仆歪了歪脑袋,“所有人?”
“嗯,”徐白庄唇角噙着很淡的笑,语气平静,这是死水一样无波无澜没有生命的声音,“所有人。”
——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天上铺满碎银一样的星星,行宫里花灯轻晃,便在窗格上投下一种鎏金般的璀璨光影。
江醒和东宫客卿还在堂中议事没有出来,闻青轻在安静的书阁里独自翻书,看了一会儿,渐渐地有些困倦,单手托脸微阖上眼睛,无知无觉间点了点下巴,昏昏沉沉睡了一小会儿。
睡梦之中听见一声轻细的推门声。
闻青轻睁开眼,看见一个穿蓝衣裳的门客从正堂出来。
这人闻青轻认得。
他原本是钦天监监正,叫做常福,几年前因陷入一场贪墨案被罢官免职,随后就成了太子殿下座下门客,这人于卜筮观星、预测气象一道上很有建树,据说昔年曾提前十日预测出一场大雨,使京郊百亩农田免于绝收。
闻青轻喊道:“常大人。”
常福停住脚步上前行礼,称呼道:“县主。”
闻青轻自窗中探出脑袋,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好奇问道:“这么晚了,诸位大人是在商议什么。”
常福如实回答:“是春祀的事,殿下将出席此次春祀,因而传唤我等来此商讨细节。”
春祀?好像是有这回事。
闻青轻在心中记下这一桩,又问:“殿下要去多久。”
常福说:“算上来去的路程,大约一个月。”
一个月?那她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
闻青轻心中生出一些闷闷的不开心。
很多人都说她粘人,可能她就是很粘人吧,她只要想到有可能很长时间看不到江醒就会不开心。
闻青轻摇了摇脑袋,将这点坏情绪晃出去,抬头往正堂望了一眼,堂内尚挑着灯火,端正肃穆,人影幢幢,应当还有事情没谈完,不知道他们还要谈多久,久坐也无趣,至于读书,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深夜根本不是读书的时辰啊!
闻青轻左右无事,便提了一盏小灯推门出去。
门刚打开,一仆上前恭敬问:“姑娘困了吗,奴带姑娘去安置吧。”
闻青轻婉言谢绝,又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于是往夜深处去了。
行宫很大,并不能做到处处点灯,闻青轻越往偏处去,看见的灯光越少,星光就越多,一抬头可以看见很多星星,因而即使她只提了一盏灯,目光所及之处也十分明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忘了带氅衣,晚风吹来,闻青轻感到寒冷,她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衫,忽然从连日踌躇的少女心事中清醒过来。
……她真的可以喜欢太子殿下吗。
哪怕他真如她喜欢他那样喜欢着她,他们就能在一起吗。
殿下既然是储君,早晚有一日要登临九五,所谓四海之君,万乘之主,受天下人朝拜亦要庇佑天下人,到那时,他承担着这样重的责任,又会有多少不得已,古来帝王,妃嫔媵嫱,三宫六院,除却私欲,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平衡朝堂,等殿下登基,也会像古之帝王一样吗?
不,其实不必追溯到那么远,哪怕是当今陛下,他只有很少的妃子,但闻青轻还是会为先皇后感到难过,据说,今上没有登基的时候,分明只有先皇后一个妻子,只有殿下一个孩子,他们夫妻之间很要好的,但陛下当了皇帝,一切就不一样了。等殿下登基,他会是什么样的君主?
还有,她真的愿意进宫吗?一生都待在皇宫里,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帝王的宠幸,这样吗?她可以这样生活吗?
闻青轻有点迷茫。
她踢走一颗小石子,赌气地想: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做皇帝呢,要是殿下以后不做皇帝就好了。
——
行宫这此的议事比以往早结束了半个时辰。
江醒让人送走最后一位臣子,很想去看看闻青轻的状况。
这个时辰,放在平时她应该已经睡熟了,她睡着时很乖巧,不喜欢动弹,不知道有没有着凉,江醒进那间小舍前,先派人去拿了条薄毯。
候在门口的两个仆役看见他来,唇角张合欲言又止。
江醒垂目推开门,猜测道:“她喝酒了?”
一仆说:“不是,县主出去了,不让人跟着。”
江醒抬眸往里望,果然见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卷摊开的竹简散乱地摆在桌上,风一吹,其中一卷竹简被吹到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江醒遥指了指竹简,叫人去捡起来,随手拿下门口挂着的一件藕荷色披衣,也出去了。
闻青轻独处时,自来喜欢自然偏僻的地方,是个哪里荒僻就喜欢往哪里钻的小祖宗。
自这里往外,有一条向上的石子道,江醒于是往上走,不知过了多久,看见夜色中一处清静的白墙小院,他仔细想了想,记起这里本是一间空院子,闻青轻来了京师之后,他让人在州郡各地收拢了许多做花灯的材料,因为还没招到顶尖的工匠,于是这些材料暂时闲置了,就堆放在这里。
春深之时,只有海棠未败,海棠垂挂在青灰的瓦檐上,有一种冷淡清静的漂亮。荒凉、安静、花灯、白墙、还有鲜花,这几个词简直就是为了捕捉闻青轻打造的。江醒在院外稍站了站,院内的草地上发出轻轻细细的响动,江醒整了整衣裳才进去。
闻青轻一身豆绿色的单薄长裙,盘腿坐在墙边,小脸灰扑扑的,微微上仰,脸颊上还沾了几点艳红的丹砂,长发已经散了,发簪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里,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在墙上涂涂画画,一盏小灯在草地上微微散发着光亮。江醒走近了,借着星光灯火才看清墙壁上的画,颜料很新,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江醒静观一会儿,指着墙上一座青红间杂的瑰丽荒山,问:“这是哪里。”
闻青轻说:“这是昆仑山呀,在西海之滨,流沙之南,我画了宫殿的,西王母就住在那里,咦……哦哦,我画的太小了,哎呀,现在天黑,要天亮才看得清。”
闻青轻正在画一个小人,很忙,说完就不说话了。
江醒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转过身,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闻青轻笔尖一顿,回头望了望,看见江醒进了屋子。那屋里堆着灯架、竹条、颜料、火石之类的东西。闻青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深想,转过头继续画她的小人。
小人穿着红衣裳,坐在桃树的枝桠上。
闻青轻拿笔尖戳戳小人,心道,看在我喜欢你的分上,不要做皇帝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江醒拿着一盏灯回来。
这盏灯火光微弱,形制并不完美,或者说,丑丑的,是个兔子?也可能是个猫。灯芯沾了奇奇怪怪的青草的汁液,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江醒问:“好看吗。”
闻青轻违心捧场道:“好看。”
江醒很轻地笑了一下。
江醒把这盏灯挂在海棠树的一条树枝上,说:“乱糊的,将就罢。”
闻青轻在心中悄悄尖叫:
当然要将就啦。你可是太子殿下呀!
金尊玉贵无人敢反驳的太子殿下不知从哪儿拿了块垫子,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还给她披上了她忘带的那件藕荷色披衣。
闻青轻十分乖觉地低着脑袋,让他帮自己系好披衣,他一路走来,身上有种清寒的露水的味道,闻青轻怕他冷,伸手给他拉了拉衣裳,余光忽而瞥见两三抹青幽的光亮。
闻青轻揉揉眼睛,再睁眼时,院中已飞来许多萤虫,上上下下点缀在黑夜之中,大多是青色的,再明亮一些,萤虫发出的光亮便偏蓝,零零星星的光亮汇聚在夜色中,连绵成断流的长河。
萤火青幽瑰奇梦幻,院落之内亮如白昼。
江醒向四面望了一望,说:“宋书说你想看能招来流萤的花灯,其实在灯上涂点它们喜欢的青草的汁液就可以办到。”
他又指指墙上颜料未干的画,“这样就能看清了。”
“西王母的宫殿,我看见了。”江醒说。
闻青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眼睫轻颤,便垂下眼睫盖住眼睛,耳尖还是红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都怪太子殿下,是他这时过分温柔,才让她十分喜欢,她本来都不想喜欢他了。
闻青轻眨了眨眼睛,轻咳一声,先开口道:“山海经说,昆仑山在西海之滨、流沙之南,可是,它的西海和流沙又在哪里呢。”
江醒笑说:“这只是神话而已,世上哪有昆仑山呢。”
“有的,”闻青轻有些不服气,她始终相信世上一定有这样的仙山洞府,江醒笑了一笑,闻青轻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气呼呼道,“殿下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找不到。”
江醒顺从道:“那好吧,你找到了跟我说一声。”
闻青轻很满意地答应了,语气骄傲又矜持:“我会第一个告诉殿下的。”
江醒被她的语气弄笑了,说:“多谢你。”
他笑起来很好听,闻青轻喜欢听他笑,于是心情好了一点,她画好了桃树枝桠上的红衣小人,只是寥寥几笔,十分写意,望来有点清静神秘的色彩。
小人很好看,闻青轻想,太子殿下在哪里都很好看的。
江醒明知故问:“这是谁。”
闻青轻乖乖地答:“是殿下呀。”
江醒听见了自己想听的话,非常满意地弯了弯眼睛,握住闻青轻拿画笔的那只手,在墙上添了几笔。
他的身体好了一点,手仍旧很冷,闻青轻觉得自己的手浸在冷水里。
闻青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问:“殿下为什么不让阿兄快点帮你解毒?”明明可以解最后的残毒了。
江醒说:“再等一段时间。”
好吧。
闻青轻勉为其难地点点脑袋。
果然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对治病这种事十分消极。
哼。
她认真瞧墙上的画,那是一个提着花灯的少女,江醒已经画完一个轮廓,闻青轻问:“这是谁。”
江醒说:“你猜猜。”
……其实没什么好猜的,眼见着墙上的小人越来越像自己,闻青轻玩耍心起,抽出被握住的手,反过身来,轻勾勾青年一捋炭黑的长发,快乐道:“这么好看,不会是做梦梦到的哪位神女娘娘吧。”
江醒轻轻嗯了一声,说:“是位金枝玉叶的小神仙,却不是在梦中见到的。”
可恶!怎么能这样!
闻青轻晕晕的,软声道:“自来……自来神仙都居住在世外仙山上,殿下如何能在现实里见到呢。”
江醒笑着,“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见到过。”
闻青轻红着小脸不说话了,江醒见她这样,觉得可爱,垂下手指捏捏她软软的脸颊,哪有这样的,眼巴巴地想让人夸她,被夸了又害羞得不说话。
江醒垂眸一笑,拿画笔蘸上孔雀石制成的颜料,落笔便是一种晴朗的青绿色。
闻青轻眼眸明亮,托腮看他作画。
画到眼睛时,江醒笔尖顿了顿,垂下目光,出神一会儿,闻青轻轻扯扯他的衣裳,江醒便又遮掩一样地在少女衣裳上又添了一笔青绿,随后是一声钝响,墨条和墨碟被打翻在地,闻青轻连忙去捡,墨条已碎得七零八落,盖因江醒这里的墨都是上好的珍品,闻青轻看到墨条碎了,便十分心疼。
江醒搁下画笔,给她擦了擦手。
闻青轻道:“可惜画不了眼睛了。”
江醒说:“不急于一时,明日拿了墨再来画。”
他给闻青轻理了理衣裳,牵着她起来,说:“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临了却回头望了一眼白墙,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种自私却难以压抑的期盼。
不画眼睛,就不会飞走了吧。
江醒出神时,闻青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指,江醒垂首看她,闻青轻确实困了,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殿下明日要早点叫我起来,我要早点回家的。”
江醒:“嗯。”
闻青轻这时才想起春祀的事,顺口问:“我可以去春祀吗。”
江醒捏捏她的指骨,温言笑道:“不可以。”
闻青轻有一点点不开心。
只是次日回到闻府时,却收到了宫中统一发出来的诏书。闻青轻这时才意识到,她想参加春祀,并不一定要跟着太子殿下,她跟着叔父一样可以去。
江醒显然也刚意识到这一点,在她从闻适那里看到诏书不久,江醒就派人来传话。
江醒:你这些天可以乖乖待在闻府吗。
闻青轻想起他之前的拒绝,很不满意,于是冷冰冰地回答:“我不要。”
江醒: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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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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