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昨日看他拒绝得干脆，还以为去春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未料得他就这样轻而易举顺从了她的意愿。
闻青轻不禁洋洋自得起来，一面得意，一面又在心中悄悄纠结，暗自嘟囔道，也不知这个当口该不该再见太子殿下，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喜欢他呢。
她支着下巴坐在镜前，心头另有一番哀思，似乎长大之后，考虑的事情越多，快乐的时间就越少，闻青轻沮丧地揉揉脸，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目光越过窗子向外望，见到一棵早已凋谢的玉兰树，绿叶零星点缀在枝头，原本娇嫩的玉兰花早已不复踪迹。
闻青轻这时才意识到春色将尽，时间本如白驹过隙不可蹉跎，许多事本来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兀自空想踌躇不过是浪费世间这番良辰美景，于是收拾心情，不再纠结这些。
只是一次和许兼出门时，闻青轻听到茶铺中有人在交谈。
一中年茶商拽文道：“昨日夜晚晴朗无云，岁星合月，此大吉之兆也，适逢许将军大破敌军，太子殿下沉疴将愈，这难道不是天佑我圣朝吗。”
闻青轻听到熟悉的称呼，探了个脑袋过去。
师娘打赢了一场仗她是知道的，太子殿下的事她倒不清楚。
闻青轻以为江醒的病又有了新的发展，于是虚心请教。
茶商瞥她一眼，悠悠问：“小娘子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先天病弱。”
闻青轻说：“这个我知道。”
茶商偏过头来，说：“那你还有些见识。都说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太子殿下有惊世之才，可惜上天薄待，不肯给他一具健康的身体，从前医署里的大夫给殿下诊病，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现在好了，京中来了一位神医，能够治好太子殿下的病，你说，这是不是上天保佑。”
原来都是闻青轻已经知道的消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闻青轻顿时兴趣寥寥，问道：“郎君怎么知道的。”
“街头巷尾都在传，”茶商向往地说，“不知道神医是怎么样的神医，能不能给我也看看病，我这些日子胸闷气短，心悸头疼，找大夫看他们都说我没病，我没病我还要去找大夫吗！庸医……哎呀！庸医！”
他口中的神医此时正端着一盏茶，钻研里面的茶叶产自哪里，闻言转了转茶盏，微微抬首，露出那双温和清静的眼睛，顿了一下，说道：“郎君昼伏夜出，太操劳了。”
茶商脸色变了变，周围一个少年脸色发青，“你又去花楼？我要告诉阿姊！”
“我冤枉啊！”
少年咬牙切齿，扬手往他脸上兜了个巴掌，一声脆响在铺子里炸开，“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闻青轻惊恐地睁大眼睛。
许兼眼睫低垂，气定神闲地饮下一盏茶。
那日的鸡飞狗跳不必再提，但这番见闻确实提醒了闻青轻。有阿兄在，太子殿下的病早晚能治好，那她就不必担心了，是时候着手做自己的事了。
又是一日，闻青轻让人套车，亲自去到京兆府，她此行隐秘，随行的只有一个车夫。
车轮滚滚碾过生满青苔的石板路，来到一处庄严肃穆的大门前。
看门的小吏拦住马车，“来者何人。”
车夫道：“我主是永平县主、京兆尹旧识，有事要见京兆尹陆柳陆大人，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小吏面色一正，对着车帘行礼道：“不知县主来此，有失远迎。”
又道：“县主不知，京兆大人今早出门了，还没有回来，现在府中只有府判大人在。”
闻青轻在心中稍一思索，府判应该也能让她看到与幽州刺史府大火相关的卷宗。
她掀开车帘。
小吏只见帘后伸出一双莹白纤细的手。
车内少女一身贴金的蓝裙，眼眸明亮，眉如春山，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贵浪漫。
她从车中下来，轻轻道：“我也有事要找府判大人，烦请郎君帮我引见。”
小吏受宠若惊地回答：“县主客气了。”
京兆府的府判是个和气的中年男人，闻青轻一进到京兆府的衙门里，府判便远远迎上来，请她上座。
一番寒暄过后，府判忐忑问：“县主此来有何要事，倘在职责范围之内，卑下当效犬马之劳。”
“确实有一件事想劳烦大人。”闻青轻说，“几日前清明，我祭祀爹娘回来之后总是想起他们。爹娘去时我还不记事，现在追忆他们，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鸟兽尚有跪乳反哺之义，我却连爹娘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实在是刻薄寡恩、不敬不孝，我曾经派人去幽州，爹娘的所有信息已随着当年那场大火石沉大海，听说我父孝廉出身，先出任京官，后到幽州任职，京兆府中应当有他官事变迁、婚丧嫁娶的记载，还有昔年幽州刺史府大火的卷宗，不知可供我一观否。”
“县主彼时过于年幼，又遭此巨创，什么都不记得才是正常的，县主能有追怀之心，已是至纯至孝了，”府判想了想，说，“此小事耳，何须县主亲自来，县主稍待，我去找一找。”
闻青轻松了口气，道：“多谢大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府判绞着眉头、神色古怪地从外面进来，“我……无权调用与使君相关的卷宗。”
闻青轻抿了抿唇，不自觉捏捏袖摆，道：“我父只是一州刺史而已。”
府判也觉得奇怪，“古怪，当真古怪，若是幽州刺史府大火的卷宗难以调用便也罢了，只是使君连寻常信息都是绝密，需要上头的许可才能调看。”
闻青轻：“上头？”
要多上？
府判道：“陛下？”
闻青轻绷着小脸。
府判看得笑了。
他沉吟片刻，说：“听说县主与太子殿下交好，若是能拿到殿下的文书，或许能让京兆大人打开密库调取卷宗。”
闻青轻听得头疼，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殿下，哪怕她愿意，单论这件事的危险性而言，太子殿下就不可能同意，闻青轻问：“还有别人吗。”
府判道：“那只有三公了。”
哦……哦，那还是太子殿下吧。
——
春祀将近，在闻青轻不在意的地方，发生了一件闻青轻暂时还不在意的事。
一日清晨，稀薄的晨雾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散去。
一身锦衣的年轻人牵马进入京师，走进一条宽敞洁净的巷道。少有人知道，这里有间宅子是三皇子江泠的私宅，江泠偶尔会在此小住。
年轻人在私宅门口停下，问看门的仆人道：“殿下在否？”
仆人定睛看他，见到这人唇红齿白、秀若青山，模样十分好看，于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答道：“你来得巧，殿下就在这里。”
年轻人客气地行了一礼，说：“如此，还请小兄弟帮我向殿下递个信，就说青州云吉求见，我有重要的事要见殿下。”
仆人恍然大悟。
说起这位云吉，他本是学宫出身的贫穷书生。按说普通人根本没有读书认字的渠道，自崔音平兴义学以来，各地士族为赚名声纷纷效仿，办了许多招收贫困子弟的学宫，才让普通人有机会得到知识。
只是这样以来，又引起了一个问题：
穷苦人得到读书的机会，有了学识，开阔了眼界，不满足于留在家乡种地，但又不可能有官做，于是只能在各州郡地方做幕僚。可是，世家贵族都有私养的部曲，招募外人的标准极为严苛，许多人连幕僚都做不上，由此便催生了许多怀才不遇之人。
云吉就是其中一个。
半年前，三殿下出游青州，在弥水河畔遇到了他。
秋风起于河水之上，大江一畔蒿草茫茫。
年轻人漫步江边，怆然而吟：“天生百尺树，剪作长条木；可惜栋梁材，抛之在幽谷……”
太子回到京师之后，江泠便被许多朝臣冷落，心情一直很郁闷，听到这些话，不禁生出一丝悲意。
凭什么有的人只能做一个亲王，有的人就能稳坐东宫，就因为礼不可废？就因为他是嫡子？是长子？可是皇后早就死了，定下这礼制的王朝也亡了上百年，凭什么有的人辛苦钻研却什么都得不到，有的人天生就是太子，这不是太可笑了吗，怎么他江淞白天生就该做皇帝，他天生就该被他压一头？
江泠心中郁愤，对唱这歌的人也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于是把云吉招来，过问了他的身份。
江泠道：“哦，云吉，你郡望何处。”
云吉道：“贫贱草民，没有郡望。”
江泠道：“你出身学宫，总该有师父，你师父是谁。”
云吉说：“师父只是学宫中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江泠说：“我出身宗室，我父是当今陛下，我母是徐氏长女，舅舅是徐氏郎主，我在家中行三，暂领少府令与青州刺史之职，你可愿意为我效命。”
云吉一时间激动得眼泪汪汪，当即叩拜道：“草民愿为殿下效死！”
自从投靠江泠之后，云吉便穿上了锦衣华服。江泠一开始对他还抱着一点期待，然后就发现他是个十足的废物。云吉虽然没用，但是逢人就表白自己对江泠的忠心，大谈特谈自己必将报偿殿下的知遇之恩。久而久之，江泠门下诸多门客也知道自家殿下在外面捡了个只会叭叭的草包。
仆人道：“您就是云先生吗，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先生此来，是来报偿殿下的吗。”
年轻人笑着点点头：“正是，我有把握，可帮殿下清除异党、铲除奸凶。”
江泠听人来报，本不欲见，拒绝的话到了口边却停住，心道，我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再做打算不迟，若他献不出良策，正可借此发难，省下一人的饭钱，于是抖一抖衣裳，在案前坐下，颔首道：“让他进来。”
“天生百尺树，剪作长条木；可惜栋梁材，抛之在幽谷。”出自唐，寒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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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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