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轻眨了下眼睛,很轻地哼唧一下,偏过头去,不看宋书。
她微微仰着脸,目光落在窗外,窗外还在下雨,雨水湿湿打在翠绿的叶子上。
她想夏天就快来了。
她又想,她哪有很想去找他呢。
她其实都不想理他了,但是、但是,她缺一个人给她扎头发。
闻青轻低下脑袋,微微屈指攥住袖口,没事找事似的拿袖子抹抹已经干了的小案,以表自己是在漫不经心的情况下勉为其难做下这个决定,她咕哝了两下,“那……那就去找一下他吧。”
宋书笑应曰:“是。”
闻青轻点了点头,又想到,“看现在这个境况,还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幸安幸平呢……”
——
山间,东照山营帐,连日大雨令苍翠的山林显得凄清黯淡。
这日乌云翻滚,雨水如注,营帐外围的河谷里,弥漫着淡淡的腥甜的血气。
原来是三皇子带兵造反,在一个时辰前包围了东照山,对方兵面数倍于营帐守军,眼看着就要攻破河谷,攻上山来,群臣又是惊惧又是悲愤,全不明白三皇子既得盛宠,何以乍起反叛君父。
只是这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自事发起,尚书令和其他几位位高权重的高官就进了王账,苦劝陛下速从小路下山求援避险。
几人都道:“账外尚有守军千人,我等持主力在此牵制逆贼,陛下带其中精锐下山,若遇不测,他们也能为陛下杀出一条血路,陛下既为天子,福寿绵延,此去定能逢凶化吉,铲除奸恶。”
皇帝道:“反贼兵力已倍于我,即使不抽调其中精锐,我军尚不能守,朕于此时带人离开,诸位如不投诚,只怕尔等不出半日皆要命丧于此。”
几位臣子皆伏地叩首,字字泣血,“三殿下谋反一事,臣等失于体察,当死,若死到临头连为陛下牵制贼军、拖延时间都不能做到,我等当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温和笑道:“逆子无礼,若真让他上了山,朕当与诸君同死。”
此时已有臣子怆然拭泪。皇帝又下了几道军令,对着众人抚慰一番,才让他们退下。
帐中有一个叫做秦生的内监,他侍奉皇帝十余年,是皇帝的心腹,秦生心中也是惶然,面上却平静,待账中只剩下他与皇帝,秦生上前侍奉茶水。
奉茶时,秦生见皇帝神色清淡,并不惊惶,还有闲心修剪摆弄案上瓷瓶说的几枝杏花。
秦生在皇帝身边浸润多年,深知这不是强装出来的镇定,皇帝是真心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
秦生心绪稍定,又过了一会儿,听见皇帝不知因何而起的慨叹:“他们何以对朕如此忠心,这可好生奇怪,十八年前就不是这样。”
皇帝说这话时,语气中似乎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悲意,秦生抬首望去,皇帝的神情又变得温和清浅,漫不经心地拨弄花枝。
秦生道:“陛下仁德,为古今天下难得一见的圣主,对大人们又有劬劳提携之恩,恩山义海,莫之能忘,他们自当忠于陛下。”
“朕……”
这时,帐外忽而传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皇帝目光微微闪动,他侧了侧身,一柄淬了毒的箭矢只在刹那间擦着他的发丝飞过。
“铮——”
毒箭猛地钉进革质的账衣。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帐外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黑衣少年提剑自雨中走来,他把刺客的头颅往守军手里一扔,抹去脸上的鲜血,掀开帐子跪下,“参见陛下,臣护驾来迟。”
“不迟,卿来得刚刚好,”皇帝微微一笑,倾身低头望他,问,“是谁让你来的。”
幸平回答:“是永平县主。”
皇帝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孩子,她有心了。”
“退下吧。”
幸平对着皇帝磕了个头而后退下。
闻青轻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猜测到这里会有危险,她本来想让幸安幸平一起来,但宋书不放心闻青轻身边没人保护,于是和闻青轻协商,只让幸平来保护陛下,他刚杀了条血路进来,就看见有刺客在暗处放箭,于是割了他的脑袋。
却说幸平离开之后,皇帝整衣起来,拔出那只淬了毒的箭矢,不轻不重道:“养这几个儿子,还不如别人家一个小姑娘懂事。”
“女儿家总是贴心一些,”秦生笑着应和,又说,“永平县主和太子殿下走得近,县主从来不关心政事,这也可能是太子殿下的授意。”
皇帝听他说话,便觉得十分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神色却淡,说:“你说这箭是他让人放的,听起来比你刚刚那句话还可信一些。”
秦生没有说话。
皇帝望着箭矢钉出的小洞,兀自出神了一会儿,说:“他剑术不是很好么,怎么会被刺客逼到坠河,他会不会死啊。”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秦生言语一顿,转而道,“殿下剑术再高,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刺客手里有殿下想要的东西,殿下许是投鼠忌器。”
“哦,是什么。”
秦生说:“据说是皇后娘娘生前最喜欢的那只埙,娘娘以往经常吹给殿下听,殿下想要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完,刹那间面色一白,膝盖一屈,惶惶然跪下请罪。皇帝不准任何人提起先皇后,他一时失察,竟然犯禁了。
秦生面白气虚,皇帝却没立即发落他,他嗯了一下示意知道了,之后长久地无言。
秦生低着头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似大梦初醒,他刚刚有意无意地抚上箭矢,锋利的箭头眼见着就要擦破手指,皇帝垂下目光,望着上面发暗的毒汁,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松开手,毒箭落地发出清脆的响音。
皇帝拢一拢袖摆,而后淡淡收回目光,才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秦生磕头:“奴死罪。”
——
闻青轻对东照山猎场的境况虽隐有猜测,却不知道那里具体的境况。
就在东照山动荡不定、波诡云谲之时,闻青轻从宋书那里知道,江醒是在遭遇刺杀之后坠河失踪的,于是带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沿着河流寻找,从南到北,从城内到城外,几乎把小城内外翻了个遍,却什么都找不到。
因东照山动荡的缘故,小城人员进出管得很严。
一日,闻青轻在城门落钥之后还留在城内,她没有心思把地方官员喊来开城门,于是在城内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下,外出寻找的人已经回来,他们害怕她难过,因而什么都不敢告诉她。
闻青轻看出他们的心思,就哼道:“他既然说了会回来,我耐心等着就是,不会因为几日见不到他就不开心的,我哪有那么粘他。”
宋书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闻青轻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只是有点害怕,害怕他像阿兄一样很晚才回来,那她怎么等得到呢。
闻青轻揉了揉眼睛,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此时天色渐晚,闻青轻躺在榻上,阖上眼睛,却无睡意,又披衣起来,随意取下一只幂篱出门了。
因着天色已晚,她未带任何亲随,只有幸安缀在暗处不远不近跟着保护她,她记得小城里有家酒楼,自顶楼向下望,可以看见小城一段一整条蜿蜒的河流。
今夜是个难得的晴天,繁密灿烂的星子缀在夜空里,如一条乳白的绸带,星野下饮酒,高楼顶吹风,想来有趣。
闻青轻进了酒楼,随意往柜上扔了两片金叶子,小二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毕恭毕敬地请她去了最上头。酒楼楼顶有一露台,视野开阔,闻青轻自己走了上去,小二就为她点起灯笼,又拿来好酒。
这酒不是果酒,带着点辛辣的味道,闻青轻很少喝到,心中也生出几丝好奇,便多饮了几杯。
如是迷迷糊糊醉了一场,向上见到星月,向下又见河水滔滔奔流而去,闻青轻心中难得有了些松快的情绪。思绪朦胧间,听到楼下有人说,自己有位邻里前几日捡了个十分好看的郎君。
闻青轻耳尖一竖,扒着栏杆向下望。
几位商客聚在一张酒桌前喝酒聊天。
闻青轻招来小二,帮那些商客结了酒钱,让小二去问,那位商客的邻里是什么时候捡到人的,那人多高,什么年纪,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商客对小二说:“我很久没有回家了,刚刚讲的都是道听途说,具体详情我也不知,楼上那位若是想要知道,等我今晚回了家,明日再递信来告知他。”
小二上来传话,闻青轻觉得奇怪,又问:“城中宵禁严格,他们如何能深夜出城呢。”
商客答:“是家中有一位哥哥,本来在京中做掮客生意的,前段时候溺死了,尸体运回家里,却赶上连日的大雨,一直没法下葬,明日该是个晴天,家里递信来,说哥哥明日下葬,我得赶在日出前回去,就找衙门申请了关碟,因而今夜才有出城的机会。”
闻青轻思量片刻,将身上的钱财拿出来,劳小二代为转交,道:“劳驾问一问他们,能不能多带两个人。”
商客见了钱财,无有不应,闻青轻于是下来见他们。
这些商客都是很好的人,看见要出城的是一位小娘子,还特意去买来垫子铺在车板上,垫子硬硬的,但胜在干净。
闻青轻坐在垫子上,没一会儿,醉意上涌,意识已是昏昏沉沉,幸安就把身上的兜袍脱下来,给闻青轻当被子盖。
深夜,漆黑宁静的街道上,只有几匹毛驴拉着的板车在向前行走,车滚轧过石板路,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
商客们畏惧守卫严格,已从闻青轻交的车费里抽出一部分,想用来打点,不然恐怕守卫不会放这位小娘子和她的护卫过去,然而守卫们一见他们,连关碟都不曾验,就毕恭毕敬地放他们出城,甚至上来嘘寒问暖,给他们送了一筐新鲜瓜果。一行人在心中犯嘀咕,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闻青轻身上,愈发不敢询问她的身份。
闻青轻虽然阖着眼,却睡不着,意识模糊间,她想起闻酬。
她想当年的情景和现在何其相似,她的哥哥跟她分开之前,也是笑着告诉她,阿兄会一直陪着轻轻的,然而没有,根本没有,太子殿下也会这样的,他们都有要做的事,他们都很有道理,可是她……她也是会害怕的,她好像总是在等人,上天把很多很好的人送到她身边,又让他们一个个地离开她。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她有点难过了。
深夜寒冷,闻青轻半梦半醒间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不知过了多久,她冷得浑身发抖,闻青轻奇怪地想,明明不下雨了,为什么天还是这样冷呢。
闻青轻眉心微蹙,又把自己团了团,然后有什么东西盖在她身上,似乎是一件衣裳,带着点木槿叶的清香,很好闻。
周围响起嘈杂的声音,闻青轻觉得太吵了,就把自己裹进衣裳里,然后四周就安静下来。
再之后是幸安模糊的声音:“郎君。”
闻青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感受到一点光亮,天似乎已经亮了,落日初升,天色浮白。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天地是一种清冷的亮色。
有人站在这抹亮色里,微微倾身,想把她抱起来。
这人穿了件未染色的衣裳,打扮得清简,生得却十分好看,清艳独绝,秀若青山。
闻青轻懵懵地抬头望他,这人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睛,说:“轻轻,怎么那么憔悴。”
闻青轻茫然道:“我是不是死了。”
那人就笑:“你何以会死呢。”
闻青轻攥住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道:“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我害怕你死了,你不要死,我不想让你死。”
江醒看她眼眶红红,心中已是一片酸涩,他垂下目光,轻轻摸摸闻青轻的眼睛,可她仍然在流泪,江醒想,你怎么能让她哭呢,你可真是没用。江醒收回手指,拿出一个瓷瓶放在她手心里,望着闻青轻笑了笑,说:“我不会死的,你看这是什么。”
闻青轻去看那只瓷瓶。
江醒道:“这是你哥哥配的药,他说一只脚迈进阎王殿都能救回来,我吃了一粒,这里还有一粒,你要不要尝尝。”
江醒又道:“可惜苦得很。”
“太子殿下也会怕苦吗。”闻青轻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江醒说:“我很怕的,我也很怕轻轻哭。”
江醒小心翼翼地哄她:“轻轻,不要哭了,你看看我。”
终于可以写一写落魄小江了,很想写小江没有一点钱但要把轻轻养得漂漂亮亮的戏码,他以前太富贵了,我觉得不行(正经脸)
——
惭愧,本来应该昨天发的,但是一直写不完,跪地磕头
6月初考试周,除了复习还有很多论文要写,更新不定,建议公主们养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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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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