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若脑子里的雾团像顷刻间被暴风吹散，转瞬她疼得浑身一激灵，眼眶霎时间蓄满泪水，她泪眼汪汪哀怨地瞅着司韫。
司韫心疼地看着她冒血的中指，一抬眼看到她吞声忍泪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到不行，他抱紧郗若，不住道歉：“若若，是我不好，你别哭，看到你落泪，真是要了我的命。” 每回看到郗若哭，他就跟钝刀剐心似的。
郗若依言没哭，她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的，因为一眨眼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她这副模样惹得周遭围拢看热闹的行人止不住噗嗤、噗嗤笑开了，司韫不由纳闷，他们一个将哭未哭，一个拼命道歉，有什么可笑的？
他稍稍松开郗若，瞅见她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他的姑娘怎么这般可爱！
行人围观了一会儿也就散开了，小情侣打情骂俏，他们掺和岂非遭人嫌？
郗若撑了没两分钟，委实撑不下去了，一眨眼泪珠子就滚落下来，司韫抬手以指腹轻轻为她擦拭，笑着调侃：“傻不傻？”
郗若瞪他一眼，做了个国际手势，司韫瞅着她高高竖起的中指，真是哭笑不得，他一把包裹她的手揿在自己胸口：“我那是没办法，我唤你你没反应，又不能揍你一顿，只能扎你一下，哎……若若，你骗我扎中指，我戳得指腹满是针孔，说过你一句没有？”
郗若斜睨着他：“若若？”
司韫这才反应过来，怪道刚刚一直觉得有哪儿异样，原来是这儿，他轻咳了下，为自己找补道：“你义兄、段昭奕、江炽都唤你若若，我作为你男朋友，是不是该入乡随俗？”
郗若沉默半歇，遍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索性调转话头：“你不是知道毋需戳中指了吗？你可以不戳啊！”
司韫重新搂紧她：“我女朋友下令戳中指，我岂敢不从？”
郗若被他逗乐了：“你要点脸，胡说八道什么？”
司韫也笑：“我说真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郗若摩挲了下中指腹的针孔，轻微刺痛过后，一阵酥麻沿着手指迅疾上窜，直击心坎。
郗若轻哼一声：“你最好时刻记住你说过的话！”
司韫嘴唇状似无意般轻触她耳垂：“嗯，一句都不会忘！”
遭遇了刚才的事，司韫说什么也不许郗若继续往前走了，郗若撇撇嘴，倒也没坚持，被司韫牵着原路折返。
走了没几步，郗若突然发现月亮的倒影恰巧平分了九堑江面，江中央似有一道银河流动，颇为瑰丽壮观。
郗若忙拽着司韫倚靠着护栏，探头往下张望，倒影穿越桥底，与大桥叠合成一个十字架，竟让人不禁心生神圣之感。
郗若双手攀附护栏，踮起脚探身出去，司韫真是拿她没辙，他伸出左手攥住她手臂，提醒道：“若若，你小心别掉下去了，掉下去我可……”
话没说完，郗若整个人以诡异的姿势、难以想象的速度翻越护栏直直往下坠，连带着司韫大半个身体都被拽带了下去。
司韫左手攥紧郗若手臂，右手臂死死勾箍住护栏，他垂头看向郗若，她像是木偶一样，脑袋耷拉着，肩膀下垂，毫无生气，这是又着了道了？
司韫扬声呼救：“有人吗？麻烦过来搭把手！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不久前步道上偶尔会有三三两两行人，而今却是空空荡荡，往来车辆络绎不绝，然而哪怕他喊破喉咙，安坐车内的人压根不可能注意到他们。
司韫察觉到郗若的手臂在冉冉下滑，他急得手心直冒冷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司韫咬咬牙，继续扬声：“江炽，季靓姝，你们还等什么？快出来！”
一分钟过去，周遭毫无动静，司韫手心的冷汗浸湿了郗若的肌肤，她的肌肤本就滑腻，眼下更是难以攥握，司韫感受着郗若的手臂一点点滑落，心头急得油煎火燎的，却又无计可施。
司韫寄希望于江炽，他不是郗若的保镖吗？郗毓不是吩咐他保护郗若吗？如今郗若处境堪忧，他务必要现身了吧？
司韫扬声吼喊：“江炽，江炽！你听到了吗？我闭阖双眼，你现身吧，江炽，听到的话吭个气啊！江炽！……”
司韫喊得嗓子都哑了，不但江炽没现身，步道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极不寻常，似乎有什么正想方设法置他们于死地啊！
郗若一直缓缓滑落，尽管司韫左手攥得死紧，眼下也已滑至手腕处，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右臂正逐渐脱力。
司韫沙哑着嗓子喊：“若若，你快醒醒！若若、若若……我快捉不住你了……若若，你醒醒，快握紧我的手！”
郗若无知无觉，耷拉着脑袋像极了无生气的傀儡，司韫感觉自己的双眼滚烫，眼前逐渐模糊，他哽着嗓子嘶喊：“郗若，算我求你了，捉紧我的手……”
一滴泪滴答落在郗若脸颊，她倏地浑身一颤，愣愣望着下头被月影分割的九堑江面，脑子里空洞洞的，旋即听到司韫哽哑的嗓音呐喊：“郗若，捉紧我！求你了！”
郗若茫然抬头，眸光触及两人相接的双手，司韫正死死攥着她手心，方才她猛然一颤，身子瞬间滑落了近两寸。
她目光沿着手臂上溯，司韫脸颊折射出一道水光，循着水光往上，是他通红的双眼，司韫心底涌现一阵狂喜：“若若，别害怕，快攥紧我的手！”
郗若并没有听他的，她的视线继续往上，司韫右手攥着护栏，攥得指节发白，手臂、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郗若眸色温柔的看着司韫，唇角慢慢扬起：“司韫，放手吧！”
司韫闻言愣了一瞬，随后心头狂喜代之以狂怒，既怒她轻言放弃，更怒自己无能为力，他咬紧牙关克制心头怒火，温言道：“郗若，我决不松手，要么你捉住我，要么我随你一道落水！”
郗若定定的看着他，眸里泪光潋滟，脸上却是粲笑着的：“司韫，你放手没准我们都能活下去，这里距离江面50米，要是我垂直身子双脚先入水，我敢笃定自己能活下去！”
司韫此刻才深切体会到，爱一个人越深，恨时亦然，他恨得咬牙切齿，语气温柔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决绝：“郗若，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讲过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郗若看着他，司韫毅然迎上她的目光，两人谁也没让步。
就在郗若的手再度下滑的当口，司韫看见她的手指渐渐蜷屈，她紧紧回握着他的手。
只要郗若活着，他就决不放弃，司韫没看右手，他眼里只有郗若，郗若望进他深邃粘稠的眼眸，突然笑道：“司韫，余生，请多指教！”
司韫呆住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猝然间察觉有人攥着他的右手，他回头看，尚未看清攥他的人是谁，左手陡然变轻，他心头一凛，猛然看向郗若，便听到江炽的声音：“松手吧，靓妹搂紧若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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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静坐车里，司韫双手不由自主微颤，一则方才双手脱力，二则心头止不住后怕，要是江炽他们到得再晚些，指不定他和郗若就会没入九堑江中。
季靓姝率先打破车内的沉寂：“郗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块想不开跳桥了？”
郗若回望廊九大桥，俄顷转头幽幽道：“我看江景时，依稀看到桥底下有个小孩子，乍眼一看，感觉他有点眼熟，我探头出去想瞧清楚些，突然听见他唤‘妈妈’，我印象中只听到他唤了两声，清醒时人就被司韫攥着悬挂在半空了。”
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司韫，司韫心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接过郗若话茬说：“我瞅见若若探身出去，怕她有闪失，伸手攥住她手臂，几乎同一时间，若若如同被人揪住衣领般猛拽下去，速度奇快，连我身体都被拽拖下去大半，过了约莫大半刻钟，若若清醒过来，你们也赶到了。”
听得司韫唤郗若为“若若”，江炽神色略滞，季靓姝则满脸兴奋，似乎料定必有好戏上演。
郗若对司韫所言是毫无印象，她被人揪住衣领拽坠落江吗？是桥底下那个小男孩干的？
江炽蹙紧眉头，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刚才我们进不去，被挡在桥外头了，你们坠落地约莫就是结界中心，跟娇玉岛那结界极其相似，我们遍寻不到漏洞闯进去，后来不知怎的，结界倏地消失了，然后我们就循着若若的气息找到了你们。”
郗若脑子里突然冒出簇小火花，有什么在她脑海里隐现，她阖眼循着火光指引深入，一个念头凭空乍现，她猛然睁开眼道：“司韫，你还记得跳桥自杀人数曲线吗？”
司韫点头，他日常看报表颇耗脑力，故此他记忆力尚算可以：“自杀时间呈现单一波峰状，自去年底开始爬升，今年四月中下旬逐渐下降，最多的是农历三月初九，当天自杀的统共有24人。”
郗若一把攥紧司韫手臂：“去年底娇玉岛被端，三月前后大坑村缚地魂被解救，两者皆布设了结界，与曲线变化时间相吻合，加之今晚上也出现了结界，这三者之间必然有所牵连！”
司韫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接收着郗若说的话，他的感官全集中在郗若攥他的手臂上，郗若推断输出完了，司韫只消化了大半，察觉到周遭一片静默，他脑子这才缓缓运转。
他手指微蜷，清了清嗓子道：“嗯，兴许这三者是一个整体，因着前两者遭受破坏，故而波及到此处的结界，但我认为大概率还有别的结界，否则以结界里头那小鬼的重戾怨气，早该冲破结界了，何至于受困于此，只能间或作妖。”
毕竟它的怨气能撑张结界至笼罩整座廊九大桥，足以见得它有冲破结界的能耐，而它之所以待在这儿，指定是它被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否则它早回家找“妈妈”了！
郗若点头表示认同：“背后之人指定有两把刷子，当初娇玉岛一夜之间变成一座荒岛，古舒屋子遭清场，郑村长人间蒸发，你家被炸毁，把小男孩封锁在桥底下的结界里头，单单办成任意一件都不容小觑，何况这一系列事件出自一人之手。”
车内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末了江炽看着郗若：“瞧瞧去？”
郗若毫不犹豫：“行！”
季靓姝余光快速扫掠司韫，迟疑着建议：“要么……我携郗若下去？”
江炽推开车门，一只脚都挨地了，闻言转身瞥了季靓姝一眼：“你能保证带若若下去不出纰漏？但凡发生丁点意外，郗毓铁定会把你剥皮拆骨，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季靓姝瞬间噤若寒蝉。
郗若双手攥紧江炽手臂，没入江中可不是儿戏，稍不留神她没准会在跳桥自杀名单上添上一笔。
江炽搂紧郗若腰身，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司韫一眼。
待江炽搂着郗若御风而去，季靓姝局促得恨不能挖个大坑钻进去，反手划拉泥土把自己给埋了。
她斟酌再三缓缓开口：“司韫，江炽那是为确保郗若无碍……”
司韫遥望郗若消失的方位，轻声打断道：“嗯，若若畏水，进水后习惯抱成一团，江炽要是不搂紧她，她保不齐会跟石头似的沉底，江炽想得倒是周全，这保镖当得确实挺到位。”
季靓姝听到司韫不仅不恼，还反过来为江炽说话，不由又是钦佩又是狐疑：“你当真……一点也不介意？”
司韫望着江面一瞬不瞬：“你说呢？”
季靓姝呵呵干笑，她就说嘛，世间圣人屈指可数，以她磕个头都能把小命磕没的倒灶命格，怎可能遭遇上一个。
江炽他们入水近半刻钟了，司韫架不住担忧问：“若若在水里能憋得住吗？”
季靓姝闻言噗嗤笑了：“你想什么呢？正常人在水里憋3分钟顶天了，他们都入水7、8分钟了，真要憋气郗若早死翘翘了，还怎么调查？”
司韫沉吟片刻：“江炽……”
季靓姝单刀直入，省得他胡思乱想：“郗若虽是人，但她是阴差，只要跟我们相触，她就能御风、隧穿，我们能办到的，她都能办到，只是她除了御风、入水，别的时候全凭自己本事，一来为免我们被人瞧见，缘由你懂的，二来郗若似乎很厌恶被人视作异类。”
司韫想起郗若跟他讲过的事，那个穿红裙的小姐姐把她揿进泳池里，就是因为她看到了水底的鬼魂。
司韫转身到车后备箱捣腾一阵，季靓姝转头招呼司韫：“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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