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和杨尚书素来不睦，二人坐车路过都要互吐口水的程度。有传言是因其长女杨青霜和世子夏君暝那则坊间传言，直到杨青霜离开天水城才得以停止。
这两年来，众人对二人的好奇经久不衰，更有甚者编成话本，于酒楼茶肆演绎。
说书人：“平阳侯世子夏君暝，当今皇后娘娘与他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意为世子与其亲女和阳公主赐婚。可他宁死不从，只为那雪夜所见女子。”
“那女子是何人啊。”
说书人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乃是尚书之女杨青霜。”
那夜，雪扑簌簌的下，月亮却亮的厉害。
昙华寺庙门大开，庙中一男子手持长剑，一身黑色锦袍，脚下踩着的人刚刚才咽气。
一根红绳将长发随意一绑，风将他落在肩上的发吹起，狭长的眸子迸发出骇人的目光，仿佛要嗜血。巨大的佛像前，住持手持佛珠有节奏的拨弄，身后的僧人静坐在那里，并无慌乱。
夏君暝将剑拔出，鲜血顺着那人身下染红了一片雪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凌乱而复杂，他握着剑柄的手因充血而泛白，男人死死盯着庙门处。
身着红色外袍的女子先踏入庙中，其身后家仆无数，女子身旁侍女将伞收起，一张清艳的面容落入视线，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波澜。
“啊！小姐。”
侍女慌乱的声音也没有让她的面容有任何波动，杨青霜观察着眼前的男人，随意绑起的的长发，与他身上并不便宜的衣服格格不入，刺眼的寒光下是沾了血的长剑。
视线随着血滑落剑身，滴在雪上，眼里多几分愉悦，心里的烦闷有所纾解。
落在雪地上，会更好清洗。
夏君暝低头看着还在滴着血的剑尖，沾满鲜血的手在唇上一抹，"你不怕？"
他的动作一点不落的被她看在眼里，从侍女那里接过手帕挡在面前，随手挥了挥试图赶走那刺鼻的血腥味。
“公子只一人？”
夏君暝扬了扬手中的剑，笑的格外惊魂动魄。
“是...你又当如何？”不过几个字而已，他却故意拉长，似是有意吓她。
杨青霜的眼角轻颤，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白绒绒的领口，落在她血一般的斗篷上，落在她紧握手炉的手上...融成雪水。红唇扬起的笑容在雪地里衬托的格外明艳。
他所见到的她的第一个笑容是兴奋的，她喜欢别人对她的挑衅。
杨青霜只侧头吩咐了一句，“收拾了，我累了。”
身后的仆从四散开来，为了小姐良好的休息环境，他们不敢有半分懈怠。那鱼贯而入的一众人，无一不昭示着她的无所畏惧。
夏君暝被这嚣张的女子显些气的绷不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跳的他头疼，杀的这几人也废了他不少力气，他也需要休息，有人愿意辛苦代劳，何乐而不为，他捡起地上的剑鞘将长剑收起。
镶着珍珠的红色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一步步靠近，直到被他的剑挡下。
一片雪花落在她翘起的睫毛上，惹得她眨了下眼睛，方才暗淡无光的瞳孔泛起一丝亮光，手掌般大的夜明珠置于两人之间。
杨青霜将夜明珠递的近了点，射在剑伤的光晃了他的眼。
“你到底要做什么。”夏君暝不悦的皱眉。
注意到他的动作，她将夜明珠收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方才我便想说，公子生的可真好看。”
夏君暝将剑推回剑鞘，“疯女人。”转身回了禅房。
‘疯女人’三个字仿佛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本就愉悦的脸上笑容更胜，“真有趣。”
昏暗的房中，门窗紧闭，缝隙中跑进来的风，吹得映在墙上的烛火摇曳。
夏君暝并未睡实，轻盈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这声音打搅了他的睡意，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烦躁，反而想离得更近，去听一听，她在说些什么。
他整理好衣衫，带着佩剑悄然靠近。
庙中的尸体已然被清理干净，雪还在下，盖上了一层又一层。
“信女杨青霜，家中兄长常于病榻，信女深知已是强弩之末，可否能让兄长陪我再久一点，久一点，信女愿用二十年寿命来换。”
里面只有她一人，头上坠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伴随着她身上飘来‘茶香’，夏君暝向她走去，光晕变得有些扭曲，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时，她回头了。
杨青霜双眼红肿，满脸不甘，痛恨的对他喊到：“君暝，你为何要瞒我。”
“没有，我没有。”
夏君暝挣扎着起身一把扫落了小二刚端来的茶水。
“这一口还没喝上呢。”长随谭声将茶具捡起端出去再换一份。
修长的手搭在额前，额上布满了汗珠，楼下的故事随着他的梦境讲完了。
一阵风席过，唐赢利索的翻窗而入。
“公子，杨小姐进城了，她...”
唐赢挠挠脑袋，杨小姐每次出门总是身边仆从无数，可这次却只带了两个侍女，他不免有些奇怪。
夏君暝见他话未说完，“说。”
“杨小姐身边只有她那两个侍女相伴。”唐赢说出心中的疑虑。
夏君暝将擦拭汗珠的手帕一扔，夺门而出，端着茶盏回来的谭声差点又要换一壶，拉住唐赢问道:“什么情况。”
唐赢:“杨小姐回来了。”
杨府外。
杨青霜一身素衣，头戴白花，府外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来。她之所以选在今日回来，是因着她爹的妾室孙氏给他又生了一个，今日便是那孩子的满月宴。
尚书府今日可是热闹的很，杨吉昌和孙氏正抱着他们的儿子站在人群中，此时二人还沉浸在夸赞声中。
不知这时何人发现了站在门处的杨青霜，“哎呀。”
孙氏的娘赵氏从未见过她，见她一身素衣，不满的说道：“这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陶管家，还不快赶出去。”
赵氏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干瘪眼皮下的眼珠精明的看了一圈人的反应，见众人的反应同样的不悦她得意地看向杨吉昌。
当然，她忽视了几个诧异的目光，她自然是不识眼前身着素衣的女子是何身份。
在看到杨吉昌面露凶相的模样，她的虚荣达到了空前的满足，她的女儿如今不仅拿着尚书府的对牌，更为尚书府添了个儿子。
几个仆从闻询赶来，当即便要对杨青霜动手，杨青霜静静地看着，棠儿站在她身侧冷漠的扫视几个仆从，双桃直接将一个仆从掀翻在地，其他仆从不再敢向前一步。
陶管家见此情景不敢靠前，只颤抖的伸出手指对着杨青霜‘你你’的说不出话来。双桃转动脖子活动筋骨，一把抓住那根对小姐不敬的手指，直接掰断，速度快的惊人。
一声脆响后，陶管家抓着断指疼的在地上直打滚，他打滚时刚好在孙姨娘脚边，她被吓得惊叫，想要扶人的手要伸不伸的看着有趣。
赵氏见此满腔怒火攻上心头，她可是侯府未来继承人的亲外祖母，“报官、报官，你胆敢在尚书府闹事。”
杨家原本有四个孩子，加上这个刚满月的，共五个，正室原配生了两个孩子，便是杨青霜和她大哥杨青霖，长子杨青霖已于两年前病逝。排行老二的是妾室梅氏的孩子，叫杨青羽，以及孙氏的女儿行四，杨青如。
瞧，如今正缩在她娘身后不敢出声呢。
“够了！”杨吉昌吼道。
赵氏被她一吼，气势消了大半，她可是他丈母娘。她扭头看到吓得不轻的女儿，她走到她身边握住她颤抖的手臂，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杨青如见她娘抖的厉害，低声说道：“别问了。”
杨吉昌给仆从使了个眼色，剩下的仆从将受伤的两人带了下去。
随后看向杨青霜，最终将目光定在头上戴的那朵白花，“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来信，还有，你爹我还没死呢，你穿成这样要做什么？”
爹？她是杨府三小姐。在意识到素衣女子的身份后，赵氏两个腿直打颤。
褚惜文作为杨青如的好友来参加她弟弟的满月宴，带着玩乐的心情赴宴，却被杨青霜搅得一塌糊涂。从前，她就看她处处不顺眼，她父亲不过是个尚书，成日里招摇过市，令人生厌。
褚惜文：“杨青霜，你平日行事嚣张就罢了，今日可是你弟弟的满月宴。”
她看向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孙氏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了看孙氏的脸，又看向她爹，低笑出声，眼里尽是嘲弄，“弟弟？”
褚惜文：“你说话真是奇怪，你们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啊。你这样阴阳怪气做什么？”
她不明白她语气里的嘲讽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认为她穿成这样来这里很不对，她一定要借此机会，掐住这一处狠狠挫一下她的锐气。
杨青霜将她爹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尽收眼底，不免感叹，这褚家二小姐真是蠢的让人痛快。
“褚小姐说的是。”杨青霜看了棠儿一眼，棠儿立刻会意。
“姨娘产子辛苦，这是我为五弟备下的贺礼。”
棠儿向前呈上贺礼，双桃将两个罐子打开。
“一罐清水，一罐...这是什么奶？不知这两个有何深意？”一位夫人看到杨青霜的贺礼诚恳的问出心中疑虑。
天水城中谁人不知杨家三小姐自幼跟着杨夫人学习经商之道，所赚钱财无数，平日里吃穿用度皆为上品。这位夫人并无恶意，她是真心想知道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也去买来用。
“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普通的雪水和...”杨青霜话头一顿，随后缓缓说出那两个字，“狗乳。”
围观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杨青霜你是疯了不成？”褚惜文现在十分认可自己从前的眼光。
同这样的人的妹妹成为闺中密友，其他人会怎么看她，她立时决定这次回去便和杨青如断了关系，早早撇清干系，有**份。
此时，杨吉昌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但是他的愤怒却被压下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
“三姐何必折辱我们。”方才唯唯诺诺的杨青如看到父亲的脸色，挺直了腰杆，如今府中最受宠的就是她小娘。
“是，你是先夫人所生，我和弟弟不过是姨娘的孩子，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如此羞辱我们。”
杨青如揽过孙氏，孙氏也配合的留下两滴眼泪。
“羞辱？妹妹为何要这样说，我儿时食的也是这些啊。”
杨青霜笑着看向她的父亲，话却是对着她的四妹妹，“怎么，我食得，五弟不可以？”
“你乱说什么。”杨青如还要说些什么，孙氏拉了拉她的衣袖。
杨吉昌神色复杂，他看起来并不生气，似是...慌乱？
褚惜文实在看不惯这懦弱的母女俩，“你胡说什么？谁不知道你平日里只喝峪阳山下的泉水，每三日送来最新鲜的，迟了半刻都不行，装什么？”
“褚小姐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我的父亲。”杨青霜眉尾上扬，唇角枸杞弧度，继而说道：“父亲，您来和褚小姐说。”
“好了，不要再胡闹了。”杨吉昌打断他们的对话，“今日扫了大家的兴致，改日必登门致歉。”
见杨家送客，众人也不好久留，纷纷告辞离去。
杨青霜岂能让他们就这样走，她抬起手，落在她头上的那朵花上，手指从花瓣上划过，“父亲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穿成这样，是为了何人？”
正要离去的众人纷纷放缓了脚步，连在府门外悄悄围观的百姓也探着头听。
“凉州县令贺景，我的未婚夫婿死在了大婚前夜。”
她一字一句的说出，眼中已蓄满泪水，“父亲真的不知？你派的人在我身边盯了两年，难道他们一点消息...”
“住口！”杨吉昌一甩长袖离去。
听到这样的惊天秘闻，众人加快脚步纷纷离去，府外的人群也散去了。
院中只剩下主仆三人，看着满院的喜气，何其可笑。
秋风卷着铃铛声缓缓传入耳中，‘叮叮当当’。杨青霜没有接双桃递来的手帕，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一回头，那个夜夜出现在梦里的身影，此时就站在府外，遥遥而立。
杨青霜：他会进来吗？
夏君暝：她愿意见我吗？
她感受着脖子的酸涩，倔强的不愿回过头来，奢望着他会进来，又无法越过心里的鸿沟，还是不要见的好。
“世子，您不进去见见杨小姐吗？”唐赢问道。
身后的手攥的发紧，极力克制那翻涌的情绪，“不见了。”
她最终还是回了头，向府中深处走去，在她转身的同时，夏君暝也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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