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信念的重铸
铁壁关的夜，格外寒冷。呼啸的北风穿过残破的关墙，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扬威营临时驻扎的营区内，大部分士兵已经入睡，只有巡逻队的身影在火把的光晕中来回走动。
中军帐内，油灯如豆。
林枫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那几卷来自夏国暗影司的绝密档案。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档案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世界观彻底崩塌的感觉，如同一个人脚下的坚实大地骤然消失，坠入无底深渊。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认知、信念、乃至生存的意义，在这一刻，被证明全是虚假的，是可笑的，是仇人精心编织的牢笼。
他想起小时候，陈叔教他识字，念的都是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的诗文；他想起在风鸣镇，看到大炎的旗帜，虽然生活困苦，却也曾有过一丝身为大炎子民的归属感；他想起初入军营，想着凭军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尽管他以为的门楣只是那个边陲小镇）；他想起黑石谷、磐石仓，每一次浴血奋战，他都以为是在保家卫国，是在守护身后的百姓和……那个他如今才知道是血仇的朝廷！
可笑！何其可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为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忠诚”念头，为自己手上沾染的、那些或许同样是被这世道逼迫的夏国士兵的鲜血，更为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在仇人股掌之间而不自知的愚蠢！
“呃啊——！”压抑到了极致的情绪，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硬木案几上！
“咔嚓！”厚重的案几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屈辱和茫然！
帐帘被猛地掀开，赵柱和墨羽同时冲了进来。他们显然一直守在外面，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将军！”
“殿下！”
两人看到林枫手背流血、双目赤红、状若癫狂的样子，都是大吃一惊。赵柱急忙上前想要查看伤势，却被林枫一把推开。
“别碰我！”林枫的声音嘶哑，眼神混乱而痛苦，“我身上……流着的是前朝罪裔的血……我效忠的是灭门仇敌……我这双手，沾的血……到底算什么？！”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身份的剧烈反转和残酷真相的冲击，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的人瞬间垮掉。
墨羽相对冷静，他示意赵柱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走到林枫面前，沉声道：“殿下，您错了。”
林枫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墨羽毫无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有力：“您身上流淌的，是北辰王族高贵的血脉，是承载着荣耀与冤屈的血脉，不是罪裔！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并非效忠仇敌，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乱世中挣扎求存，庇护一方百姓！黑石谷之战，您保全了数万将士和后方百姓免于饿殍；磐石仓之战，您守护的是千万人的口粮，无关朝廷，只关生死！您手上的血，是为生存而战，为守护而战的血，何错之有？！”
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林枫混乱的心神上。
“真正的罪人，是那些为了一己权位，构陷忠良，覆人宗庙，屠戮无辜的大炎皇室！是那些像猎犬一样，追捕一个孩子的皇城司鹰犬！是那个坐在龙椅上，默许甚至纵容这一切的皇帝！”
墨羽的声音带着守墓人三百年来积郁的悲愤：“殿下，您不是罪人，您和北辰王一脉，才是受害者！陈叔保护您，不是为了让你在此刻崩溃自责，而是为了让您活下去，有朝一日，能揭开真相，讨还公道！”
赵柱虽然听得不是完全明白，但也梗着脖子道：“枫哥儿！我不管你是啥皇子还是将军，我就认你这个人！你带着咱们打胜仗，对兄弟们好，这就够了！谁跟你有仇，俺赵柱第一个替你砍了他！”
听着墨羽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赵柱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林枫眼中疯狂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无尽悲怆的清明。
是啊……他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颠倒黑白、制造冤狱的朝廷！错的是那些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陈叔临死前，不是让他去复仇，而是让他“去找北辰”，是希望他认祖归宗，明白自己是谁，而不是被仇恨蒙蔽双眼，陷入疯狂的杀戮。
他缓缓抬起流血的手，看着那殷红的血迹，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这血，是北辰王族的血，也是他林枫的血。它不该在自责和疯狂中流淌殆尽，而应该在复仇和重建的烈火中，燃烧出新的光芒！
他的信念，并没有崩塌，而是在废墟之上，开始以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清醒的方式，重新铸就。
他不再是大炎王朝的将军林枫。
他是北辰遗脉林枫。
他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建功立业或报仇雪恨。
他要……掀翻这腐朽的龙庭，重塑这浑浊的乾坤！
不是为了复辟一个逝去的王朝，而是为了讨一个公道，为了打破这由谎言和鲜血构筑的秩序，为了……给这乱世，找一个真正的出路！
林枫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决绝，仿佛将所有的迷茫、痛苦和软弱都冻结、碾碎。他取过干净的布条，缓慢而仔细地包扎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动作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浩劫。
包扎完毕，他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却涌动着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可怕的力量。
“墨羽。”
“在！”
“将这些档案……全部誊抄一份副本，原件小心收好。这是我们未来，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是！”
“赵柱。”
“俺在！”
“通知下去，明日拔营，与主力汇合。一切……如常。”
“是！”
一切如常。但林枫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他戴上了名为“忠诚”的面具，行走在仇人的阵营中，等待着……亮出獠牙的那一刻。
夜还很长，但他的路，已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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