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红玉归来
落马坡大捷的狂喜与紧急南返的紧迫感，如同冰火交织，萦绕在每一位新军将士的心头。队伍如同一条疲惫却依旧迅捷的长龙，沿着崎岖山道，向着龙渊方向疾驰。每个人都知道，北方的狼虽被击退，南方的猛虎却已亮出獠牙，正扑向他们的巢穴。
林枫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玄甲上沾染的夏军血污尚未干透，在春日阳光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他面容冷峻，眉头微锁，心中不断推演着与雍亲王即将到来的决战。兵力悬殊，疲惫之师，龙渊城防虽经加固，但能否顶住八万大军的全力猛攻，仍是未知之数。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更需要……打破僵局的契机。
就在大军行至距离龙渊约三十里的一处山谷隘口，准备稍事休整时，前方负责警戒的斥候小队，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报——王上！前方山谷发现小股不明身份骑兵，约十余人，正与我斥候对峙！对方声称……声称要见王上，有要事相告！”斥候队长飞马来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不明身份骑兵？”林枫目光一凝，“可看清旗号衣着？”
“并无旗号，衣着……像是大炎边军的制式皮甲，但颇为破旧，风尘仆仆。为首者……似乎是个女子，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女子？边军打扮？林枫心中一动，一个几乎被他压在心底的身影浮现出来。难道……
“带他们过来！全军戒备！”林枫下令，心中却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紧张。
很快，一小队骑兵在龙渊斥候的“护送”下，来到了大军面前。正如斥候所言，这十几人个个面带疲惫，甲胄破损，但眼神却异常锐利警惕。为首一人，身形矫健，骑术精湛，虽然戴着遮掩风沙的斗笠，但那熟悉的身姿轮廓，让林枫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人勒住战马，抬手，缓缓摘下了斗笠。
一张英气逼人、却带着长途跋涉风霜之色的脸庞，映入林枫眼帘。眉如远黛，目似寒星，小麦色的肌肤，紧抿的嘴唇透着坚毅，不是秦红玉又是谁？！
“红玉？！”饶是以林枫的定力，此刻也忍不住失声唤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孙海、赵柱等认识秦红玉的旧部，也纷纷露出惊容。他们都知道秦红玉因与林枫关系密切，早已被朝廷解除兵权，调回京城软禁，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北疆前线？
秦红玉看着林枫，看着他玄甲染血、眉宇间更添威严与沉稳的模样，眼中情绪复杂，有欣慰，有激动，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她翻身下马，对着林枫，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干渴而有些沙哑，却清晰无比：
“罪将秦红玉，参见王上！”
这一声“王上”和“罪将”，让林枫瞬间明白了许多。他立刻下马，快步上前，双手虚扶：“红玉，不必多礼！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京城那边……”
秦红玉直起身，目光扫过林枫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士气高昂的新军将士，看着他们眼中对林枫毫不掩饰的崇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似乎还带着体温的卷轴，双手奉上：
“王上，此事容后细禀。此物，乃红玉冒死带出，或许……可解龙渊眼下燃眉之急！”
林枫接过卷轴，触手尚有余温。他狐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这并非普通文书，而是一幅极其详尽、标注清晰的——大炎北征军兵力部署、粮草囤积及行军路线图！
图上不仅清晰标明了雍亲王麾下八万大军的各营驻地、兵力配置、主将姓名，甚至连几处重要的粮草转运站、军械库的位置，以及雍亲王预定的分进合击路线，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简直是雍亲王此次北征的军事核心机密！
“这……这是从何而来？！”林枫猛地抬头，看向秦红玉，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有了此图，他就能清晰地掌握雍亲王的一举一动，甚至能找到其致命的弱点！
秦红玉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与决绝：“我被软禁在京，父亲多方周旋，亦受牵连，秦家处境艰难。我得知雍亲王再次北征，心急如焚……恰好，看守我的侍卫副统领，曾是我父亲旧部，心存忠义，不忍见……见王上孤军奋战，亦不满朝廷所为。他利用职务之便，窃取了这份刚从枢密院发出、送往北疆的机密抄本。”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便与他合谋，杀了其余看守，乔装打扮，一路北上。途中……他为掩护我，引开追兵，已然……殉难了。”
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其中的凶险与牺牲。为了将这份情报送到林枫手中，秦红玉背叛了家族一直效忠的朝廷，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更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林枫紧紧攥着那份犹带体温的舆图，看着秦红玉那饱经风霜却依旧坚定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与愧疚。他深知这份情谊的沉重。
“红玉……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两个字。
秦红玉摇了摇头，目光清澈：“王上不必言谢。红玉此举，非为一己之私。乃是看清了朝廷腐朽，雍亲王狠毒，不愿再见北疆百姓受战火荼毒，更不愿见……见王上这般英雄，为宵小所害。”她微微侧过脸，掩饰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此图若能助王上破敌，便是红玉……最好的归宿。”
“好！好一个最好的归宿！”林枫朗声道，眼中充满了激赏与决断，“红玉，你带来的，不仅是破敌之策，更是万千生灵免于涂炭的希望！此功，朕铭记于心！”
他转身，将舆图递给同样激动不已的孙海：“孙将军，立刻与墨羽、赵柱一同研读此图！我们要给雍亲王，准备一份‘大礼’！”
“末将领命！”孙海双手接过舆图，如获至宝。
林枫又看向秦红玉，语气温和却坚定：“红玉，你一路辛苦，先随军回龙渊好生休息。待破敌之后，朕再与你细叙。”
秦红玉却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初：“王上，红玉虽离军营日久，但弓马尚未生疏。愿入军中，为一小卒，略尽绵薄之力！”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林枫知道，这位昔日的女将，已然做出了她最终的选择。他不再劝阻，重重点头：“准！即日起，恢复秦红玉昭信校尉之职，暂入枢密院参赞军务！”
“谢王上！”秦红玉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这一次，她效忠的，不再是那个腐朽的大炎朝廷，而是眼前这位玄甲染血的新朝之主。
有了秦红玉带来的机密舆图，龙渊高层对雍亲王的动向了如指掌。大军返回龙渊后，甚至来不及庆祝北线大胜和秦红玉的归来，一场决定新朝命运的战略会议，便在王宫政事堂内紧急召开。
巨大的北疆沙盘上，代表雍亲王军的蓝色小旗密密麻麻，如同乌云压顶，从朔方城一直延伸到龙渊以南不到五十里处。而代表龙渊军的红色小旗，则紧紧簇拥在龙渊城周围，显得如此单薄。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脸上，却不再是之前的凝重与绝望，而是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与杀机。
孙海手持细棍，指着沙盘上位于雍亲王大军侧后方约六十里的一处标记：“王上，诸位，根据舆图所示，此处‘鹰嘴峪’，乃是雍亲王大军最重要的粮草中转囤积地！守军约三千，由其麾下偏将李贽统领。雍亲王主力所需近半粮草，皆囤积于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亮了起来！粮草！一支大军的命脉！
赵柱迫不及待地吼道：“王上！让俺去！俺带陷阵营的弟兄们，绕过去，端了这鸟峪子！看雍老狗没了粮食，还怎么打！”
墨羽则冷静地补充道：“舆图还显示，雍亲王为求稳妥，将大军分为前、中、后三军，梯次推进。前军两万，由韩青统领，已逼近龙渊三十里。中军四万，由雍亲王亲自坐镇。后军两万，由郭骁统领，负责押运辎重，距离中军约有二十里距离。三军之间，存在空隙。”
分兵推进，存在空隙！这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破绽！
林枫盯着沙盘，目光在代表鹰嘴峪和雍亲王各军的位置上来回移动，脑海中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逐渐成型。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雍亲王步步为营，是想以泰山压顶之势，逼我们与他决战于龙渊城下。我们，偏不让他如愿！”
他的手指，先重重地点在鹰嘴峪上：“粮草要劫！而且要快，要狠！不仅要烧，若能夺回部分，更能缓解我军粮草压力！”
接着，他的手指划过沙盘，落在了韩青前军与雍亲王中军之间的那片空隙：“同时，我们还要在这里，给雍亲王一个‘惊喜’！”
他看向众人，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第一步，由赵柱率领陷阵营全部及一千精锐步兵，携带引火之物，由熟悉小路的王胡子部引导，秘密绕过敌军视线，长途奔袭鹰嘴峪，务必在明日拂晓前发起攻击，焚毁或夺取粮草！
第二步，由秦红玉凭借其对大炎军制和各将领的了解，挑选数十名机敏士兵，伪装成溃散的郡兵或信使，混入雍亲王军中，散布鹰嘴峪遇袭、粮草被劫的谣言，制造恐慌，并尽可能破坏其指挥通信。
第三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林枫亲自率领剩余的所有主力，共计约两千五百人，于今夜子时，悄然出城，不是南下迎击韩青的前军，而是利用夜色和地形掩护，向东南方向运动，秘密潜伏至韩青前军与雍亲王中军之间的那片空隙地带，设下埋伏！
“王上的意思是……围点打援？”孙海立刻明白了林枫的意图。
“不，是攻其必救，半路截杀！”林枫眼中寒光四射，“鹰嘴峪遇袭，粮草危急，雍亲王得知消息，必会派兵回援！而最可能被派去的，就是距离最近、且机动性强的韩青前军，或者郭骁的后军！无论他派哪一路，当其匆忙回援，经过我们预设的伏击阵地时……”
他做了一个狠狠下切的手势：“便是我们以逸待劳，将其一举击溃之时！”
“妙啊！”赵柱兴奋地一拍大腿，“烧他粮草，引蛇出洞，再半路埋伏！雍老狗肯定想不到，咱们敢主动出击，还钻到他肚子里去！”
孙海也抚掌赞叹：“此计虽险，却正打在雍亲王的七寸之上！若能成功击溃其一路偏师，不仅能极大削弱其兵力，更能沉重打击其士气！届时，我军再退回龙渊固守，雍亲王投鼠忌器，攻势必然受挫！”
“只是……王上，您亲自率领主力设伏，太过凶险。若被敌军发现，或者雍亲王不按我们预想的出兵……”墨羽依旧保持着冷静，提出担忧。
“所以，时机和隐蔽至关重要！”林枫沉声道，“我们赌的，就是雍亲王在得知粮草被劫后的慌乱，以及他对我们‘龟缩守城’的固有判断！至于凶险……”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声音斩钉截铁：“欲成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险！这一战，关乎新朝国运，朕，必须亲临前线！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吾等誓死追随王上！”众人再无异议，齐声应诺，胸中热血澎湃。
会议结束，众人立刻分头准备。林枫则单独留下了秦红玉。
“红玉，”林枫看着她，语气郑重，“混入敌军，散布谣言，此任务极其危险，一旦暴露，十死无生。你……可有把握？”
秦红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王上放心。我对大炎军中风土人情、口令暗号乃至一些中层将领的脾性都颇为熟悉。挑选的弟兄也都是机警之辈。纵有万一……红玉亦无悔。”
看着她眼中那份义无反顾的决然，林枫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从她决定背叛朝廷、北上投奔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林枫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小心！朕……在龙渊等你凯旋！”
“必不辱命！”秦红玉抱拳一礼，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与决绝。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林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悸动。在这乱世之中，能得如此红颜知己，并肩而战，何其幸也！
夜幕，缓缓降临。
龙渊城头，依旧旌旗招展，灯火通明，做出严阵以待的姿态。而在夜色的掩护下，三支利箭，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弦。
赵柱、王胡子率领一千八百名精锐，如同暗夜中的群狼，悄无声息地没入东南方向的群山，他们的目标是六十里外的鹰嘴峪。
秦红玉则带着数十名精心挑选的“溃兵”，换上破旧的大炎军服，携带着伪造的文书和信物，分散混入了南面逐渐靠近的雍亲王大军外围。
而林枫，则亲率两千五百名新军主力，开启了东南方向的城门，人衔枚，马裹蹄，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借着月光和地形的掩护，向着预定的伏击地点——位于韩青前军与雍亲王中军之间的“鬼哭涧”，潜行而去。
龙渊的命运，北疆的格局，乃至整个天下的走势，都将在这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内，见分晓。
林枫的赌局，已经开始了。而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除了麾下将士的勇武，便是那份由秦红玉以生命为赌注送来的机密舆图，以及……她那颗毫无保留的、炽热的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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