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路47号。
藏在一片高大的梧桐树后面,是一栋灰墙红瓦、带着个小巧庭院的老式洋楼。闹中取静,树影婆娑,确实是个搞创作的好地方。
我站在锈迹斑斑的黑色铁艺大门外,手里捏着那把钥匙,手心里全是汗。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推开铁门,穿过一个小小的、杂草略显疯长但格局雅致的庭院,走到那扇厚重的、刷着绿色油漆的木门前。
又是一道锁。
我的手有点抖,钥匙在锁孔边划拉了两下才对准。
推开木门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灰尘、以及……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阳光从高大的、沾着点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旧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我愣住了。
这不是一个空荡荡的、等待主人入驻的画室。
这是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甚至带着浓厚生活气息和……个人印记的空间。
将近一百平米的挑高空间,宽敞明亮。靠窗的位置,摆着几个巨大的画架,上面还蒙着防尘布。墙角堆着一些用白布盖着的画框,大小不一。靠墙立着几个原木材质的多宝格,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些颜料罐、画笔、调色盘,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像是从各地淘来的小玩意儿——一块色彩斑斓的矿石,一个造型古朴的陶罐,一截风干的、形态奇特的树枝。
最让我震惊的是,靠里侧的区域,竟然用玻璃隔出了一个小的工作间,里面放着雕塑用的泥料、转台,还有一些半成品的泥塑。工作台一角,甚至还放着一杯没喝完的、早已干涸的咖啡。
这根本不是一个新的画室。
这像是一个……已经被人使用了一段时间,并且主人刚刚离开不久的地方。
江珩把我带到了一个……别人的画室?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夹杂着失落猛地窜了上来。我就知道!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我怒气冲冲地走进去,视线扫过那些蒙着布的畫架,心里盘算着是立刻摔门离开,还是先打电话把江珩骂个狗血淋头。
目光无意间扫过多宝格上一个不起眼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宽大工装裤、留着长发、面容清秀却眼神倔强的年轻女人,正站在一个类似的画架前,手里拿着画笔,对着镜头笑得肆意张扬。她的身后,是堆满画作的墙壁,阳光从她侧后方打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我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那张脸。不是苏晴,也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人。但那眉眼间的神采,那不顾一切的张扬劲儿……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我猛地转身,快步走到最近的一个画架前,一把扯下了蒙在上面的防尘布。
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画布上,是一片浓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色彩。扭曲的、如同血管般虬结的红色线条,纠缠着大块沉郁的蓝色和黑色,背景是破碎的金色,构成一幅充满痛苦挣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生命张力的抽象画。
画面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熟悉的签名缩写:L.W.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L.W.……林晚?
不,不可能。我从来没画过这样的画。
我像是疯了一样,冲到第二个画架前,扯下防尘布。
是一幅风景画。暴雨将至的旷野,乌云压顶,狂风摧折着野草,地平线处却透出一线诡异的光。笔触狂放,色彩压抑而充满力量。签名,依旧是 L.W.
第三个画架……是一幅人物肖像。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却透着无边的孤寂。窗外是万家灯火,而他身处一片黑暗。没有画脸,但那轮廓,那气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敢再看。
我冲到墙角,颤抖着手掀开那些盖着画框的白布。
素描,水彩,油画……各种媒介,各种题材。有静物,有人像,有风景,更多的是那些充满挣扎和探索的抽象表达。风格还不算完全成熟,但那股扑面而来的、 raw(原始)的、不加掩饰的情感和生命力,却灼烫着我的眼睛。
所有的签名,都是 L.W.。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这满室的画作,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别人的画室。
这些画……这些笔触,这些色彩,这些隐藏在画面下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汹涌情绪……
它们……是我的。
或者说,是“可能”会成为我的。
是我在大学毕业后,被现实和生活磨平棱角,渐渐遗忘、压抑在心底的那个,曾经也渴望用画笔表达一切的林晚。
江珩……他找到了这些画?他从哪里找到的?我毕业后再也没动过画笔,这些画……很多甚至只是半成品,或者是我当年觉得不满意、随手丢弃的习作。
难道他连我大学时的画室、我扔掉的画稿都……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到底在我身上,投入了多少“调研”成本?
就在我心神俱震,不知所措的时候,画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式留声机,忽然自己转动了起来。
舒缓而略带沙哑的爵士乐,如同流水般,缓缓流淌出来,填满了这间充满尘埃与旧梦的空间。
我猛地抬头。
留声机的唱针,是谁放下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旋转的黑色唱片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音乐声中,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照片里的年轻女人,或者说,是那个曾经也怀揣着艺术梦的自己,在这间画室里,哼着歌,调着颜色,在画布上肆意挥洒着青春和荷尔蒙。
而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被生活捶打过后,满身伤痕,揣着黑卡,干着见不得光勾当的林晚。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和强烈的自我鄙夷,几乎要将我吞噬。
留声机的音乐还在继续,唱着一首关于爱情与失去的老歌。
我看着满室“自己”的画作,听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握着那把依旧冰凉的钥匙,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江珩。
你送我回到这里,是想让我看清什么?
是想提醒我,我原本可以是什么样子?
还是想告诉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音乐声里,画室的门,似乎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门口光影晃动。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倚门而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