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那句“记得下厨”像颗炸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魂飞天外。直到他转身离开，宴会厅里那些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才猛地回过神。
一千万？栖云路47号？下厨？
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还是说，这又是他某种高深莫测的、我无法理解的商业手段或者……行为艺术？
周围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惊疑，好奇，幸灾乐祸，什么样的都有。我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挂上无懈可击的、带着点茫然和无辜的职业微笑——仿佛刚才那个掀起惊涛骇浪的决定与我毫无干系。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宴会厅，夜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手机在手包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各种打探消息的。我直接关了机。
打车回到栖云路47号，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味扑面而来，才让我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打开灯，暖黄的光线洒满画室。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色彩大胆，构图已经有了些模样，是我最近在尝试的新系列。多宝格上摆着各种小玩意儿，角落里堆着雕塑泥料。这里是我的堡垒，我的疆域。
可现在，江珩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把这里变成……晚餐约会地点？还是价值一千万的晚餐！
荒谬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瘫坐在旧沙发上，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接触颜料而略显粗糙的手指。下厨？我连泡面都能煮糊！他江大总裁是打算用一千万买一场食物中毒体验吗？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起身在画室里踱步。拒绝？怎么拒绝？那可是一千万（虽然是他自己左手倒右手）拍下来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我现在撂挑子，明天就能上财经版和八卦版头条，标题她都想好了——《千万晚餐遭放鸽子，江珩怒斩前女友事业线》？呵。
接受？难道我真的要系上围裙，在这充满艺术气息（和化学气味）的画室里，给他煎牛排？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珩穿着那身昂贵的手工礼服，坐在我这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腿还有点晃的餐桌前，面无表情地切开一块可能焦黑可能带血的肉排……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但一股说不清是破罐破摔还是被激起胜负欲的情绪，悄悄冒了头。
他不是要吃饭吗？不是要“考察商业合作”吗？
好。我给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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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一头扎进了本市最高端的进口超市。推着购物车，对着那些包装精美、标签吓人的食材，我像个闯入异世界的土包子。
和牛？哪个部位煎起来不容易老？黑松露？这玩意儿直接吃会不会中毒？红酒……算了，怕他喝了以为我要图谋不轨。
最后，在导购员怜悯（或许）的目光下，我保守地选了两块看起来最顺眼的菲力牛排，一些芦笋，小土豆，又拿了最基础的黑胡椒和海盐。结账时看着那个数字，肉疼得嘴角直抽——够我买多少管顶级颜料了！
回到画室，我把那些昂贵的食材像供品一样放进小冰箱，然后开始……大扫除。
平时乱中有序的画室，此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踢开的颜料罐，散落的画稿，雕塑工作台上的泥渣……全都碍眼。我挽起袖子，把画具归拢到角落，用巨大的防尘布把画架和未完成的作品仔细盖好，扫地，拖地，擦桌子……甚至把那个老留声机也仔细擦拭了一遍。
干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看着终于变得……勉强能见人的画室，我喘着气，心里骂了江珩一万遍。
傍晚，我站在画室那个小小的、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开放式厨房里，对着那两块厚厚的牛排，如临大敌。手机屏幕上开着十几个“如何煎出完美牛排”的网页教程。
点火，热锅，倒油……手有点抖。
“滋啦——！”
牛排放进锅里的瞬间，油花四溅，烫得我差点把锅铲扔出去。浓烟瞬间冒起，触发了我那敏感无比的烟雾报警器。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画室的宁静！
我手忙脚乱地去关火，又蹦跳着去找凳子够那个吱哇乱叫的报警器，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好不容易搞定了报警器，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带着一股焦糊味。锅里的牛排……一面已经变成了深褐色，边缘发黑。
完了。
我看着那两块可怜的肉，欲哭无泪。
就在我对着焦黑的牛排思考人生时，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刚刚平息了警报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来了。
这么准时？资本家的时间观念都这么变态吗？
我慌乱地扯下围裙，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一点，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江珩果然站在那里。
他没穿昨晚的礼服，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装，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随性，但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场丝毫未减。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看logo是某家很有名的甜品店。
他的目光越过我，扫了一眼画室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带着焦糊味的烟雾，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看来，”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林大师的创作，已经从画布延伸到厨房了。”
我脸一热，侧身让他进来，强装镇定：“江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就是这‘辉’得有点……烟火气。”
他走进来，目光在变得异常整洁（相对于平时）的画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个被防尘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画架上，停留了两秒。
“晚餐？”他视线转向我，带着明显的询问。
我硬着头皮，指了指厨房方向：“在……在锅里。可能……需要一点想象力。”
江珩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那个小厨房。我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锅里那两块一面焦黑、一面还带着血水（？）的牛排，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放下手里的纸袋，挽起了衬衫袖子，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我愣住了：“你……干嘛？”
他没看我，直接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动作流畅自然。“拯救我的投资。”他语气平淡，拿起我放在一旁的、还没开封的黑胡椒和海盐，“指望你，这一千万可能要打水漂。”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熟练地给牛排撒上盐和胡椒，重新开火，热锅，下油……动作行云流水，比我刚才那套如同拆弹的操作不知道娴熟了多少倍！
烟雾再次升起，但这次是诱人的、带着肉香的烟火气。
他站在灶台前，背影挺拔，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随着翻动牛排的动作微微起伏。暖黄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却因为此刻沾染了厨房的烟火气，莫名地……软化了几分。
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个掌控着亿万资产、此刻却在我这间破画室里煎牛排的男人，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荒谬，诡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动？
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很快，牛排煎好了。他关火，将牛排盛入预热好的盘子，又就着锅里的余油炒了一下芦笋和小土豆。摆盘甚至称得上……精致。
他把两盘卖相远超我能力的晚餐端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餐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抬眼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我。
“还不过来？”他挑眉，“等着我喂你？”
我如梦初醒，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餐桌上，除了那两份堪称专业的牛排，还有他带来的甜品纸袋，以及……两副我从超市顺手买的、最便宜的一次性刀叉。
对比鲜明，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喜剧感。
我们谁都没有先动刀叉。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所以，”我率先打破沉默，拿起那副寒酸的一次性刀叉，晃了晃，“价值一千万的晚餐，就用这个？”
江珩拿起他那副同样的刀叉，动作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咽下食物，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就像你。最初的手段不堪入目，但现在的结果，”他目光扫过被防尘布盖住的画架，“还算差强人意。”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这是在……肯定我？
“那……‘商业合作请求’呢？”我切着盘子里的牛排，肉质鲜嫩多汁，火候恰到好处，心里那点因为被他“拯救”了晚餐而产生的别扭感更重了，“江总想跟我合作什么？开连锁画室？还是投资我下一场行为艺术——比如，‘前女友的厨房灾难’？”
江珩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我忘了买酒），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着我。
“合作请求，我已经提了。”他说。
我一愣：“什么时候？”
“昨天拍卖会上。”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我请求的是，与你共进晚餐。”
我：“……”
“而你，”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接受了。”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逻辑上……好像没毛病？
“所以，”他总结陈词，语气带着一种谈判桌上敲定合同的笃定，“合作达成。”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也格外可恶的脸，忽然间，明白了。
什么狗屁商业合作！什么价值千万的晚餐！
从头到尾，这就是他江珩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一场用最荒谬、最高调的方式，把他自己，重新、并且是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姿态，塞回我生活里的戏！
他用一千万，买了一个登堂入室的借口。买了一个在这间属于我的画室里，和我平起平坐吃一顿饭的“资格”。
我放下刀叉，看着他，忽然笑了。
“江珩，”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和……认命，“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砸钱又是演戏的，就是为了……坐下来吃我一口可能毒死你的牛排？”
江珩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重新拿起刀叉，切着盘子里的食物，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牛排味道不错。下次火候可以再轻一点。”
窗外，夜色渐深。
画室里，灯火温暖。
我们面对面坐着，用着一次性刀叉，分享着一顿价值“一千万”的、由江大总裁亲手烹制的晚餐。
谁也没有再提那个所谓的“合作”。
有些答案，或许本就不需要说出口。
就像这块被拯救过来的牛排，虽然过程曲折，工具简陋，但最终……味道还不赖。
我低头，叉起一块鲜嫩的肉，送入口中。
嗯，确实……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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