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清风阵阵,树影婆娑。
得知来人就是谢云舟师父时,江映雪大喜过望,忙起身行礼。
她耳力一向很好,寻常若有人来,是瞒不过她去的。但谢云舟师父竟能隐藏气息令她毫无所觉,可见其内力深厚,绝非普通药师可比。
“映雪见过师父。”
听谢云舟说,师父本名陆清风,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气质出尘,人如其名,乃朗月清风般的洒脱君子,令人心生敬佩。
陆清风幼年父母早亡,幸得武林中的医道大门“万草阁”阁主外出游历,见他千伶百俐,悟性又高,便收他为关门弟子。
陆清风天分极佳,武功、医术、药道,学什么便成什么。虽说是最后一个入门的,但老阁主对他最是赏识,几次有意让他接任阁主之位。然陆清风此人潇洒随性,一贯不喜约束,老阁主不愿强求,只好作罢。
再后来得了老阁主应允,陆清风索性背着药箱游走四方,悬壶济世。虽救治了无数病患,也招惹了不少仇家。某次命悬一线之际,他离鬼门关就差那临门一脚,蒙谢云舟父亲路过搭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是以,多年后得知救命恩人意外身亡,陆清风第一时间赶到谢府。原想默默吊唁完再默默离开,哪知道恰好碰上谢云舟重病,一番诊断后竟发现他并非得病,而是中毒!彼时谢云舟尚不满八周岁。
稚子无辜,怀璧其罪。陆清风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何人竟这般歹毒,非要置一个八岁幼童于死地!
又了解到近两年谢府发生的种种变故,陆清风当即明白过来——谢府这是遭奸人迫害要被吃绝户了!因而他决心定居钱塘,发誓要护住恩人留下的唯一骨血,并助恩人之子报仇雪恨!
明面上他谎称此病无法根治,只能依靠汤药续命,并让谢云舟将计就计,继续装病迷惑仇敌;暗地里他为谢云舟解毒,替他调理身体,教他防身武功。
岁月如梭,而今整整一十五年光阴过去,可以说他们二人亦师亦友、亦父子。
陆清风一身素色长袍,衣袂飘飘。他捋了捋长须,笑容和蔼,状似不经意道:“嗯,果然男才女貌!般配,般配啊……为师外出一趟,没喝上你们二人的喜酒,当真可惜了。”
鹦哥儿最爱学舌,也哈哈笑道:“男才女貌,男才女貌!般配,般配!”
谢云舟拿起逗鸟杆子戳了戳鹦哥儿:“去你的。”
他又看了眼江映雪的反应,见她耳根泛红,怕人儿不自在,赶紧冲自家师父挤眉弄眼道:“师父,您外出的这段时日徒儿天天掰着手指头盼您回来,如今好容易叫我盼回来了,您老人家就别开徒儿玩笑了。”
三人随即入座,江映雪难掩激动,道:“听云舟说师父医术高超,能治常人所不能治之疑难疾病,求师父助我脱离苦海!”
陆清风安抚道:“莫急莫急,待我先看看。”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陆清风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谢云舟见他露出这副神情,心中难免不安,小心问道:“师父,情况如何?”
“你因摔下阁楼而突然失明,乃外力压迫脑后经脉所致。我方才观你脉象稳健,且双眸明亮,可见脑中并无淤血残留,按常理而言这种程度的眼伤属于一时之痛,并不严重,只需好好修养调理很快便可复明。三年都不见好转,实在不应该啊……”陆清风顿了顿,看向江映雪,“你平日里可曾服用什么药物?”
江映雪摇了摇头,道:“起初倒是天天好几副药往下灌,连着吃了两年有余,可总也不见好。是药三分毒,反而将自个儿的身子吃的愈发弱了,我娘唯恐我再吃下去落下病根,便做主把药都给停了。”
忽而想到什么,江映雪又道:“虽说从那以后便停了药,但爹爹请我们那里最有名望的李神医给配了个补身体的方子,制成丹药让我日日服用。不知这个是否会有影响?”
陆清风道:“是什么丹药?你且拿来看看。”
谢云舟遂找了个小丫鬟,叫她让东芝带着少奶奶平日吃的“疏络丹”来一趟。
小丫鬟找了一圈,没寻到东芝人影,好在腊梅还在后院儿,便退而求其次领她去了水榭交差。
腊梅解释道:“小姐嫁来谢府已经有些时日了,才刚我和东芝正想清点‘疏络丹’数目,看看还余下几颗,也好去给小姐提前预备着。谁知东芝手上一个没拿稳,丹药匣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丸药滚落,沾染灰尘,悉数不能再吃了。小姐派人来问时恰好晚了一步,东芝前脚才捡了脏污的丹丸、带着方子去药铺重新制丹。”
“我知小姐来要‘疏络丹’定然有急用,便依照记忆又重新誊写了一张方子赶过来。”说着,腊梅呈上手里药方,纸张上墨迹还未干透。
自从上次马车事件之后,主仆二人的关系便亲近了许多。难得听见寡言少语的腊梅一口气说如此长的一段话,江映雪笑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丹药脏了再制便是,不必紧张。胳膊还疼么?千万注意休养!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别落下病根了。”
腊梅看着江映雪,抿唇答道:“多谢小姐关心,早已无碍了。”
陆清风接过药方仔细查看完,点头说道:“嗯,这些药材都是有利于疏通经脉、调养身心的功效,用量也是为你量身定制,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方。”
不知不觉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天色愈发的阴沉。
趁雨点还未落下,谢云舟吩咐腊梅赶紧扶江映雪回屋歇息,他则跟师父一起去了书房畅聊。
对于师父的疑问,谢云舟折扇轻摇,反驳道:“不是您老人家叫我邀人入局的吗?如今怎么反而还怪起徒儿来了。”
“哈哈哈你啊你啊……”陆清风开怀大笑,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谢云舟,揭穿他的托词,“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叫你先试探一番,这才多久,你便已经和盘托出了?谢三公子还敢说不是对人家姑娘动了凡心?”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谢云舟收起扇子,一转身,大方承认了,“谨遵师父教诲邀人入局是真的,徒儿倾慕于江小姐也不是作假。”
谢府局势复杂,朱高义在明处,他在暗,即便他已经装成病入膏肓的模样,那只老狐狸依然不时安插眼线前来监视他。身处漩涡中心,无论是谁嫁进来都免不了要受到波及,若不及早告之其情况,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
谢云舟不想耽误无辜姑娘,报仇雪恨之前他本不打算娶妻。谁知他年节时装病过头,把老太君吓得不轻,非要给他挑个小姐冲喜,怎么劝也不听。
恰巧师父外出有事,知晓后立刻书信与徒儿,叫他先试探一番对方意愿再做决策。
若有意和他交好,则暗中观察其为人如何,再告知她真相,邀她结盟,各取所需;若对方无意,即便老太君那儿不好交代,也要尽早想法子与之和离!否则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会让人察觉出什么,又有朱高义一家在虎视眈眈,到时二人势必两败俱伤。
谢云舟跨步在师父身旁坐下,俊朗面容上难得一见地显出腼腆之色,说道:“实话和师父说了罢,她便是我先前跟您提过的,让徒儿惊鸿一瞥的那位小姐。”
陆清风听他说完惊奇不已,恍然大悟道:“哦?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怪不得你这般急切。”
谢云舟脸上含笑,道了句:“正是如此!”
他忽而想到江映雪的眼睛,笑意逐渐收敛,道:“三年前初见之时,江小姐还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现如今她双目失明,又许久不见康复,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定然是忧愁万千。师父方才可有看出些什么来?”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陆清风摸着长须道:“方才我说江小姐脉象稳健不假,然而再细觉之下竟发现她有一处经脉堵塞极为严重,想来便是双眼那里了。此脉象欺诈性极强,十分不易察觉,就连我也差点没把出来。”
他从桌上拿起那张被搁置的药方,同谢云舟道:“你再看这方子,上面写的分明全是用于疏通经脉的良药,倘若江小姐当真日日服用的是依照此方制成的丹药,必不会脉络堵塞如此之重。”
“师父的意思是说,这并非完整药方?”谢云舟神情凝重,“可映雪说她这个丫头能够做到过目不忘,难不成是她故意只写了一部分上来?”
陆清风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药方是完整的,里面也再加不进什么药材去了。只是,若有人在配药时动手脚,少了几味什么药,又或者……多了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问:“江小姐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书房外细雨绵绵,谢云舟踱步行至窗边,掌心扇骨轻敲。
谢云舟答道:“不曾听她说起。”
是腊梅?可她前些日子为救映雪胳膊摔断至今还未完全恢复,况且她跟随映雪并无多少时日,便是想动手也没有时机啊;东芝这个丫头倒是从小与映雪一同长大,但她素来脸上藏不住事,如果是她,必定一早就露馅儿了。
那还会是谁呢……
陆清风提醒道:“又或者她无意间得罪了谁却又不自知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谢云舟。生意场上向来都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为了自身利益剑走偏锋的人也并非没有。何况听映雪说,她从十四岁伊始便跟着她父亲走南闯北谈生意了。小小年纪,心思聪慧、又是个女儿家,难免招来他人嫉妒。若真是这般,那人怀恨在心,买通药铺伙计更改药方也未可知。
思及此处,谢云舟捏紧手中折扇,回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不知几时,绵绵细雨逐渐变成瓢泼大雨。狂风肆意,猛烈的雨水不断冲击周遭事物,远处鸟兽四散,柳枝摇曳。
谢云舟凤眼微眯,阂上窗子。他伸手捋顺被风吹乱的青蓝色发带,再转身已是面色从容。
他朝陆清风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后者点头回应。师徒两人心照不宣地准备开启下一个计划。
夜晚,风雨渐止。新抽出的嫩芽儿裹挟着湿润泥土的气息蔓延至周围各处,让人闻之心安。
谢府上下却又乱成了一锅粥。
——无他,只因身患重病的谢三少爷突然间又咳血了!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听下人说云舟又吐血了?!”老太君匆匆赶来,见其他人都在,忙问道,“陆大夫呢,出来没有?”
谢高义赶紧过去搀着她胳膊劝道:“老太君您别着急,云舟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现在更深露重的,这儿有我们就行了,您还是回房里等吧?一有消息我马上让兴远去通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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